2018年,5月19日。
曾許凝望了樓頂片刻,立馬扭身向樓內跑去。蘇侃欲攔,卻沒能拽住他。他像一頭瘋牛一樣沖上了樓梯。
曾許是個廢人,因此他不希望任何人頹廢。不論對方是什么人,學生也好,老師也罷,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管。
蘇侃在身后追了幾步后,擔心地望著曾許消失在樓道昏暗中的背影,連忙掏出手機撥打了119。她本是不想參與這件事的,但曾許卷了進來,她也不得不協助他。
葵松的教學樓比桂花的還高一層,曾許登上頂樓時已經氣喘吁吁了。長期服藥讓他的身體脆弱不堪,但他絲毫不敢怠慢,抓住天井的爬梯就向樓頂爬去。
當他踏足樓頂時,竟然感覺到了一絲陰冷。這不是五月份的傍晚該有的溫度。他拄著膝蓋,肺子實在受不了了。他聽到學校的副校長和其他主任在焦急地對跳樓者交心,讓其放棄輕生。曾許聽了簡直覺得可笑,語言安慰對輕生者沒有任何實質性作用。
于是他抬起頭,透過幾名中年男子的后背看到了那名想要跳樓的女孩兒。
她直挺挺地站在樓邊緣,未扎起的頭發在陰冷的風中輕撫著瘦削的臉頰。月光下,她若隱若現的纖細刻在半透明的校服中,泛著亮藍色的微光,仿佛是黃昏中孤獨的精靈。
她面無表情,無神的瞳孔微微顫動,掃著面前的幾名領導,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最終,她看到了人群中的他。
此刻,除了她還沒有人發現曾許上了樓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曾許小喘了幾口氣,毅然決然地向她走去。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愕然,但轉瞬即逝。
“你別過來。”女孩兒聲線平靜。
這時方才有人發現了曾許,并想要上前攔住他。
“你是誰!誰讓你上來的!”有人大聲呵斥,“給我站住!”
可曾許連放慢步子的意思都沒有,徑直向女孩兒走去。仍然有人在斥責他后退,可沒有人真的上前抓住它。既然沒人想真的攔他,那他就沒必要聽他們的了。
女孩兒明顯慌了些許。她沒想到會有個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向自己走過來。她提高了聲音,對曾許喊:“你別過來了!再過來我就跳了!”
有種你就跳吧。曾許心里想。所有跳樓者這么說時,都不會真的跳下去,像那群傻乎乎只會勸說的領導,說到天黑也救不了人。
因此,曾許并未停下,離她只有五米。
接下來令曾許意想不到的是,女孩兒竟毫不猶豫地轉過身,終身一躍。
就在她轉身之際,曾許瞬間意識到了不妙,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抓住她。千鈞一發之際,曾許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墜力使曾許向外滑了一段距離,整個上半身都懸在樓外。
曾許大腦一片空白。他慌了,真的慌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她會真的跳樓,把他嚇得渾身冒出了冷汗。他用盡全力攥緊女孩兒的手腕,幸運的是,雖然曾許很輕,但女孩兒似乎更輕,輕得不像是在拽著一個人的重量。他額頭的汗流進了眼睛里,不由得眨了兩下眼,定了定神,與她對視上了。
好恐怖。曾許渾身冰冷。
他頭一次看到一個真正想要尋死的人的眼神。像是黑洞一樣漆黑無光,又像針一樣扎著曾許的瞳孔。
“快來幫忙啊!!”曾許快撐不住了,撕心裂肺地大喊。
后方那些木頭一樣的人如夢方醒,連忙跑過來拽住曾許。他也騰出雙手死死抓住女孩兒,在眾人的合力下將其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
曾許剎那間癱坐在地,頭暈目眩,反差心理上的沖擊與虛弱體質上的竭力,讓他幾乎失去意識。他大口大口喘著氣,用手撐著地面欲站起,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和小臂都磨破了。
而那個女孩兒與他的表現截然相反。救她的人亂作一鍋粥,她卻冷靜地站在那,被人們嘰嘰喳喳地包圍著,雙眼盯著曾許,既冷淡又仇視。黃昏漸暗,晚風吹拂,她的身形如同靈魂一般飄忽不定。
忽然一聲凄厲的尖叫將眾人的勸慰掩蓋。一個女人不知從何處奔來,一把拽住女孩兒的衣服,大聲訓斥:“你這個敗家子!瘋了是吧!就是想作死是吧!來,你跳一個,你跳一個給我看看!你嚇唬誰呢!”
“這位家長!請您別吼孩子了。”副校長把她的母親拉開,“她剛剛真的跳了……要不是我們給拉了上來,恐怕……”
女孩兒母親一聽火氣降了下來,但還是嘴上不饒人:“跳,跳吧!跳下去我就少了個累贅!”
“您少說兩句吧!”領導們盡力把她拉遠,“她現在情緒不穩定,需要安慰。”
可曾許從女孩兒的臉上看得出,她穩定得很。
樓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但樓頂上已經要把母女二人帶走了。曾許獨自坐了好久,才感覺疲憊感減緩了一些。
“曾許!”蘇侃從天井處跑上來,“你沒事吧!”
曾許在蘇侃的攙扶下緩慢起身,捂著快要裂開的腦袋,藥物帶來的副作用時時刻刻都從他的身體表現上反應出來。
“沒事。”曾許嘴硬道,“她們人呢?”
“被消防和警察帶下去了。”蘇侃回答。
“太可怕了……再晚一秒我就救不了她了。”曾許心有余悸。因為他的一意孤行,才差點釀成慘劇。如果他不自以為是,說不定女孩兒就不會跳了。
如果他反應慢了零點幾秒,恐怕他就要一輩子活在自責和悔恨中。
“也給我嚇得不輕,之前她就鬧過一次跳樓,不過被勸回來了,誰知道這次她真跳呀。”蘇侃捂著嘴。
曾許嘆了口氣,原來是再犯了。
“不過……你真的好勇敢。”蘇侃的語氣溫柔下來,將陰冷的天氣溫暖了幾分。曾許看著她,她極為美麗的樣貌在月光下格外溫柔,笑容也攜著一種崇拜。
“是……是嗎。”曾許變得不自然了。
“嗯!起初幫我脫險,這次又沖上來阻攔跳樓,都是沒有一點猶豫,見義勇為的男生真的閃閃發光。”蘇侃背著手,“你就像超級英雄。”
曾許的臉不禁紅了。
從未有人給過他如此高的評價,從未有一個女孩子會稱他為英雄。曾許有一絲感動,不免低頭靦腆地撓了撓頭,蘇侃眼睛彎彎地看著他,開口說:“我們也下去吧,這里有點冷了。”
“哦……好。”曾許點點頭。
他先下了天井,然后為了保護蘇侃站在梯子下面。蘇侃小心地從樓頂爬下,剛要跳下去,就看到曾許在下面等著自己。她扭頭笑著說:“要抱我下去嗎?”
曾許一愣,半天沒開口。
“拉人家小姑娘的手,不抱我下來是吧?”蘇侃嘟起嘴。
“我拉誰了?”曾許一頭霧水。
“跳樓那個。”蘇侃答。
“不是吧,那是特殊情況啊。”曾許無奈道。
“喂,我累了。”蘇侃表示胳膊酸了。
曾許抿了抿嘴,一股熱血沖上顱內,好像太陽穴都能感受到加速的心跳。他頓了一秒,張開雙臂,朝向蘇侃。
蘇侃嘿嘿一笑,輕輕從爬梯上跳到曾許懷里。曾許的懷中瞬間填滿了柔軟,蘇侃的頭發撲來香氣,讓曾許呼吸都加重了。
蘇侃聽著他的呼吸,覺得他好可愛,便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快走吧,一會兒學校鎖門了。”
曾許真的不愿松開,短短的幾秒擁抱讓他這個青春期男孩兒昏了頭腦。
本來他以為今晚會抓住陳離那小子,然后痛扁他一頓,讓蘇侃對自己有更多的好感,誰知誤打誤撞碰上這種事,打亂了計劃,可結果——
似乎更好。
望著蘇侃在夜色的映襯下顯得曖昧的笑容,曾許不禁心里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