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子夫
- 寂寞梨花落
- 沁色
- 3105字
- 2010-07-22 22:58:51
引子:
溫惠八年,晉王陳沛掌控天下時局,手握百萬雄兵,脅天子以令諸侯,未費一兵一卒,迫使皇帝退位,百官俯臣。即改國號為宸德,定都昭陽。
第一章子夫
“娘,哥哥又作弄玲瓏!”我嘟弄著嘴,腮幫子作勢鼓了起來,依附著娘,扭捏著身體向母親嚶嚶告狀。
一只纖細(xì)白澤的手拂上我的臉龐,悄然替我抹掉額頭未干的汗珠,嘴角浮上一抹溫和的笑容,手指點了點我的鼻頭說道:“我家玲瓏怎可這般窩囊,誰若給你不如意,還回來便是,哪有鬧騰的道理?”
我乖乖的不再言語,心里琢磨著,如何還得回來?哥哥長我兩歲,即便是我墊足了腳尖也僅能夠著哥哥的下巴。而我從小便體弱多病,寒冬仍是虛汗連連,風(fēng)寒不祛。
“好你個玲瓏,又向娘說我的不是!”,人未到聲先至,哥哥一向嗓門奇大,常常擾了這一番清靜。娘微微瞥眉,輕咳了兩聲,一旁的婢女眼尖立刻遞上茗茶,娘卻未沾口。我懷揣著一份幸災(zāi)樂禍,笑嘻嘻的看著哥哥沖進內(nèi)堂,竟是連作禮也忘了。
“子璌,為何你這般大了,卻還似個孩童一般胡鬧?幼妹在此,你不以長兄的身份做表率亦罷了,現(xiàn)在既是在娘的面前也可不行禮了,你成何體統(tǒng)?”
娘嚴(yán)詞厲行的教訓(xùn)了哥哥一番,我坐在藤椅上,躲開娘的視線不住的給哥哥扮鬼臉。哥哥惡狠狠的瞪著我,恨不得要把我吃了的樣子,卻又無可奈何娘在跟前不敢造次。未過多時,想來娘的氣也消了,繼而又和顏悅色的教導(dǎo)哥哥。我瞧著沒勁,想著興許再待下去娘指不定將矛頭轉(zhuǎn)向于我,我是最聽不得嘮叨了,隨即跪安悄然離去。
時至歲末,昭陽城里連下了五日的鵝毛大雪,霎時之間滿眼皓白。冷風(fēng)呼呼地吹著,一絲絲的灌進弧毛衣領(lǐng)里,止不住的寒顫。我伸手握住綰兒的手,不耐的說:“綰兒,這鬼天氣何時才到頭呢,快快走罷,多停留一刻亦是折磨。”
我轉(zhuǎn)過頭去,只見綰兒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的沿著我的腳印跟隨,嘴唇亦凍得發(fā)紫,我心下憐憫,更是硬拉住她的手,疾步快走。“小姐,慢些,夫人囑咐過你不可凡事求快,以致身子焦躁,哮癥是會病發(fā)的。”
我撇了撇嘴,不予理會。所謂哮癥,那已是我孩童時期的頑疾,爹娘訪遍名醫(yī),用藥奇多,只記得那時每日膳食未進多少,然后湯藥卻是占了大半。距離我上一次病發(fā)已有五年之久,想來定時妙手神醫(yī)已經(jīng)治愈了。
踏入房門,取下弧毛披領(lǐng),綰兒自會點了暖爐替我取暖。我徑直走到了銅鏡前坐定,睫毛上仍是沾有未來得及融化的雪片,我輕輕拂去,取下挽作流云垂暨的玉步搖,如黑綢般的青絲瞬間瀉下。
鏡中浮現(xiàn)的即是素有昭陽美人稱號,父為當(dāng)朝一品驃騎大將軍,母為御賜甄敏夫人,上至當(dāng)朝天子,下至布衣百姓皆知的——莊子夫。明眸皓齒,霧鬢云鬟,鵝蛋掌臉。那一點紅痣,似隨意亦似有意的點在眉心正中,自出世便紅得如一滴血脂,跟隨了我成長十四個年頭,卻依然嫣紅。
我起身坐到床榻上,擺弄著腕上的金釧,一時也不知該做何事。正欲脫了廣袖青絲裙,小歇片刻,卻聽著綰兒似呼喊著什么,聲音越來越近。
“小姐,老爺回來了,公子和夫人已去大堂恭候,命我來喚你起身呢。”
我隨即趕忙著裝,顧不得梳理,匆匆挽了頭暨便即刻奔至大堂。地上的雪越積越厚,我一深一淺的踏上去,出門時竟忘了換上鹿皮靴,此時穿雙尋常繡花鞋,未走多時,雪水早已濕透了布料,寒氣沁入腳底,頓時令雙腳如灌鉛般舉步難行。我卻不管不顧,痛亦罷,想著馬上便能見到離別三年的爹爹,心里暖意漸生,鼓足了膽氣,快步走向大堂。
“爹!”
我疾步走入堂內(nèi),也顧不得什么禮儀賢淑,沖上前去張臂環(huán)抱住了爹。抱住才知,三年竟是讓爹改變?nèi)绱酥啵w色已黝黑,從前的魁梧高大,如今,確是纖瘦了不少。
鼻子一酸,眼淚溢滿眼眶,未等我抹去,已從眼角溢出,接著便似絕了提般淚流不止。“瞧瞧我的子夫,三年竟是出落得羞花閉月,真是不枉昭陽美人的妙稱啊!”
爹爹抬手為我拂去淚痕,那雙手已布滿厚厚的肉繭,是握刀多年留下的印記。他半生金戈鐵馬,揮刀沙場,擋外寇,敵內(nèi)患,敵人但凡知驃騎大將軍莊晟領(lǐng)兵即是聞風(fēng)喪膽,棄甲丟盔。
我笑笑不語,扶著爹坐上主位,吩咐綰兒沏上爹最喜的荷香茶,哥哥與我便纏著爹講述戎馬殺敵的壯觀景象。
娘在一旁無奈一笑,打趣的說:“本已為子夫取了個溫良可人的閨名既是玲瓏,哪知老爺一回來,便又是子夫前,子夫后了。”
我卻不以為然,娘一貫不喜爹為我擬的名,西漢衛(wèi)皇后既名子夫,但卻不得善終,慘遭巫蠱冤案。許是同名之人不祥,娘思量之后為我取了閨名玲瓏,府上但凡與我親近的人皆知此小名。
爹突然臉色一變,不茍言笑,一時之間偌大的殿堂無聲無息。
“當(dāng)日衛(wèi)皇后一躍枝頭變鳳凰,世人皆道: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wèi)子夫霸天下。我莊晟之女雖非定是母儀天下之命,但亦當(dāng)?shù)媒韼讲蛔岉毭歼@六字。”
爹的一席話,弄得堂上眾人不知言語,哥哥卻在旁使勁給我遞了眼色,我即明白過來,撒嬌打混道:“虎父豈會有犬女,爹的心意女兒懂得。”隨即與哥哥嬉笑打鬧一番,著實才將這尷尬的氣氛掩埋了下來。
回到房內(nèi),才曉天色已近酉時。遣了綰兒自行去歇息,我靠于榻前,窗外零零散散的飄著雪片,稍一留神竟發(fā)現(xiàn)檐下結(jié)的冰柱已在悄然中融化消失,忽然恍惚過來,春天似乎不遠(yuǎn)了。
寬衣睡下,腦里盡是揮不去的人影,我從不曾見過他的容貌,只是一抹白衣背影留給我,每每午夜夢回,總是幾次有機會觸碰到他,又總是突然醒來,他就像是遠(yuǎn)處的一株孤荷,絕世而獨立的守在那里,容不得誰去玷污。又好似在等待著他的良人,不同來既同歸。
晚宴時分,我與哥哥、爹、娘四人坐在席上。退去了一干下人,就像置身在普通百姓家,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子璌,你今年已過十六,是否有考慮娶妻了呢?爹是為你著想,你看那曹丞相的兒子比你還小一歲,娶妻納妾這事卻毫不含糊!”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差點將未咽下的飯粒噴了出口。爹口中所說的曹丞相之子可是整個昭陽城人盡皆知的笑話。就因為不過才年方十五,剛過及冠之齡便被他爹強壓著娶了一屋子的媳婦,又是嫡妻,又是庶妾的,好不熱鬧。不過這算不得好事,才不過幾月的時間,幾乎所有妻妾都轉(zhuǎn)頭回娘家訴苦,說那男子不懂閨房樂,整日只知看書作畫,半點情趣也沒有,簡直是個書呆子,弄得這些女人全都沒得爭,誰都不得寵。繼而一傳十十傳百,傳來傳去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甚至連茶坊的說書先生都編了套段子,說來逗樂。
爹的臉色一沉,我立刻收斂了性子,乖乖地坐在一旁,不言語。“爹,子璌現(xiàn)在依靠的僅是家世,是爹換的榮耀,不是我的,若我有一日也可像爹一樣上陣殺敵,立軍威,封將首,那到時不用爹催,我自會尋與我匹配的女子。”
我側(cè)臉看向哥哥,見他說得慷慨激昂,神色正義凌然,竟以為看花了眼,抬起手擦了幾次眼睛才算明白過來哥哥說的是真心話。
其實哥哥的壯志雄心,連我都看的出來,何況爹娘呢。只是爹始終不愿哥哥踏足官場,只愿他在家做一個閑人,每日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就如了爹的意。爹也不再勸慰哥哥,只當(dāng)他是少年心盛,囑咐著我們吃菜,一頓家宴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了。
躺在榻上,閉上眼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可但凡一睜了眼又覺著困意來襲。無奈只好閉目養(yǎng)神,優(yōu)哉游哉的哼著曲子。也不知道哼到哪一段,哪一句了,就在朦朧里睡了過去,剛?cè)鐗艟常忠妷衾锶恕?
這次我站在原地,也懶得追尋,只是望著他的背影,靜靜發(fā)呆,卻突然看見他緩緩轉(zhuǎn)過臉,就要看到了,還差一點,我看到他的薄唇,看到他的鼻梁,甚至還看見他腰上系著一塊白玉,雖隔得遠(yuǎn),卻將那玉上的花紋看得清清楚楚,蟠龍在天,飛鳳在地,鳳與龍的銜接處有一道裂痕,應(yīng)該本是兩塊玉,現(xiàn)合二唯一,以天地為證,龍鳳為意,世間竟有如此巧物,我在心里嘆慕了一番。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我又再次驚醒。失望,徒然,盲目,只有最后一點的距離,我就可以看清他是誰了,他離我這么近,卻又再走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