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爭鋒(四)
- 寂寞梨花落
- 沁色
- 4261字
- 2010-08-09 10:22:14
第二十章爭鋒(四)
夜半驚醒,虛汗已滲透中衣,我徒然地坐在榻上,氣喘不止。我夢見了裴煜,他說他恨我,他恨莊子夫,我只能是遠遠地看著他,再也靠不近了,為何分離這么久,卻依然對他眷念不減,什么時候,才能事過境遷,想忘,然而卻不敢忘。
我在寅時就已經起了,實在沒有睡意,換了身輕紗制的絲裙,發絲隨意散于腰際。我打開殿門,涼風瞬間襲來,我閉了閉眼,渡步走到芍藥花海里坐下。
天空已微微被熏染了一片暈紅,與周遭的芍藥一般嬌艷。殿外響起打更聲,我在心里數著,還有幾個時辰,阿初這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就會如流星隕落,劃過生命的天際。
綰兒踏著小碎步走了過來,披了層薄紗衣在我肩上,我對她嫣然一笑,說道:“綰兒,還好有你。”
我伸手拉她坐下,像幼時一般,頭枕在她的肩上,恍惚間,跨過時光,回到最初。我輕輕念道:“彈指一瞬間,物是亦人非。”
綰兒不懂我在說什么,只是靜靜地陪我坐著,直到驕陽冉冉升出天際,光暈籠罩整片天地,我卻感這是陰暗的來臨。
辰時將近,我木然地走回殿內,要去給皇后請安了。綰兒為我梳妝打扮,我看見阿初又在院外采集芍藥花,每一朵嬌艷欲滴的芍藥在她手里,瞬間就沒了生存的意義,命運被別人主宰,想要就拿去,不想要就暫且讓你茍活。
阿初無意間朝我看來,我對她一笑,招了招手將她喚進來。她腕上還挎著花籃子,里面盛滿了赤紅的芍藥,我起身走到她面前,拿起一朵芍藥細看了一番,花瓣層層疊疊,托起一點若有似無的花蕊,如點睛之筆,更顯花兒的嬌艷。
我抬頭對她說:“芍藥的花期要過了呢!”
阿初沒明白我話中之意,愣了半刻,回道:“是,奴婢正采摘今年的最后一次。”
我哀嘆一聲:“是呀,最后一次了,本宮著實覺得可惜。”
梳妝妥善后,我轉過頭對綰兒說:“今日不必你服侍本宮去未央宮,讓阿初跟著去。”綰兒和阿初皆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卻不敢多問,我扶上阿初的手,出了寢宮。
一路上,我都未再和阿初多說一句,她的手背冰涼無力,涼意蔓延到我的心上,我嘴角浮出一抹無奈地淺笑,除去一個阿初,除之不盡的是千萬個埋在深處的陰謀,宮闈之中,沒有情起,何來緣滅。
剛跨進未央宮的門檻,就聽見宮人宣駕,惠貴妃也來了。我在心里冷呵一聲,往日決不踏進未央宮,曾說過進來了,就絕不出去的人,今日來了,只為看一出好戲。我微微向惠貴妃行禮,跟著一干嬪妃進了宮殿。
皇后臉色陰沉,不茍言笑地端坐在堂上,她從來都是如此,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眾人請安后坐定,都在等著皇后發話,而后才可以彼此絮叨一番。
許是覺著氣氛太過尷尬,殿內坐滿了人,卻靜默無聲,惠貴妃笑吟吟地說著:“昨兒個我宮里送來一只八哥,可會逗人了!改明兒帶來給妹妹們瞧瞧。”
我冷笑一聲,果然處處要和皇后作對,皇后不開口,眾人沒法子說話,卻見惠貴妃出來解圍,眾人百般奉承,誰還會記得殿上之人才是中宮之主。
皇后一言不發,神色淡然地看著堂下之人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熱鬧。我拿起一塊盤子里的乳酪糕,送入嘴中嘗了些許,很重的乳香味,入口即化。我笑著請旁邊的辰妃也嘗嘗,辰妃推辭著說不喜這股奶味,我還未說出下句,就聽皇后悠然開口。
“本宮今日聽說了一件奇事!”
惠貴妃姿態從容的飲了口茶,說道:“哦?皇后娘娘不妨說出來妹妹們聽聽,也曉得這事兒到底奇不奇。”
眾人都附和著惠貴妃所言,皇后微微抬頭幽幽地看著我,目光涼徹心底,我對她一笑,神色坦然地連我自己都要被騙過去。
“不知誰說的,今日未央宮有戲可看!”皇后不清不淡地說了這么一句,惠貴妃‘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用團扇半遮面,故作淡然地說道:“妹妹我可最喜歡看戲了,不知今日唱的是哪出?”
眾人不知皇后與惠貴妃之間的唇槍舌戰,真以為有戲可看,喋喋不休地說起自己最愛看哪出,最喜哪個戲子。我看了惠貴妃一眼,她鎮定自若地喝著茶,仿佛真是來觀戲的看客,我坐在一旁,只待皇后說出下文。
皇后突然厲聲喝道:“來人!把那戲子給本宮帶上來!”眾人立刻閉了嘴,看不透皇后為何翻臉,卻又不敢多嘴多言,只好靜觀其變。
禁衛得令,毫不怠慢地退了出去,刀劍碰到盔甲的聲音,刺傷我的耳膜。我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果然!在看到押上來的人之后,我身子癱軟無力,是六順!
六順渾身是一道道血口子,身上的宮裝已被血色染得嫣紅,已走不了路,禁衛拖著他跪在殿上,我猜想他的腿應該是被打斷了。他趴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什么,我差點就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可是六順突然看向了我,目光犀利,且堅定,他在告訴我,不可輕舉妄動。
這就是死士的意義了,就算舍命保主又如何,他已經被揭穿,即使皇后不殺他,他也不會茍活,沒有完成任務,就只有一條歸路,自了殘命。
我遮擋在廣袖中的手,緊緊抓在腿上,疼痛亦不覺得,我不敢再看六順,一眼都不敢再多看,他是明白的,他沒有退路了,我亦是。
“呀!這哪兒是戲子?看他樣子,怕是剛受了酷刑吧,不知犯了何等大錯,遭了這樣的罪。”惠貴妃驚呼著說道,我看著她,她知道六順是我派去的人,她知道六順的作用,她什么都知道。她在等皇后的下一步棋怎么走,她顧不了那么多無關的人,對她而言,沒有可用之處,留著也是禍害。
“且讓這戲子自己說說,今日唱哪出戲!”皇后冷冷放下一句,即有宮人上前將六順扶正跪地。六順嘴里還冒著血泡子,他的聲音細微到近乎無聲,沒有任何一個人聽得清楚。皇后給一旁的宮人使了眼色,宮人‘啪’一掌扇在六順臉上,周圍瞬間變得壓抑,我亦感覺到那一掌像是落在我臉上,萬分痛苦,我極力克制著自己不可落淚,不可流露憐憫之情,否則便辜負了六順的一片赤膽忠心。
六順氣若游絲,徒然癱倒在地上,緩緩開口:“奴……奴才求…求娘娘饒命,娘娘……娘娘饒命啊!”一句話說的上氣不接下氣,我心口疼得厲害,六順,是我害了你!
“他這是犯了什么大罪呀,娘娘要這樣罰他!”惠貴妃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我若是不知她的本性,也險些被她騙過去。
“六順,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出你背后的人,本宮可饒你不死!”皇后警告六順,無非是想六順將我和盤托出,可惜她低估了六順的忠心,她以為六順只是攀龍附鳳的小人,她可饒六順一命?我不會信,出爾反爾的事在皇宮里天天發生,沒人在乎這一句是真或假。
“奴才背后哪里有人!奴才是娘娘的人啊,奴才只向著娘娘啊!”最后一句嘶吼,好似用盡了他一生的勇氣,唇邊不斷的溢出鮮血,那股腥甜味盈滿了整個未央宮,激發了我與生俱來的沖動,我搖晃著身子站了起來,微微顎首,對皇后說道:“母后,這宮人犯了何錯?”
眾人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顯然不明白皇后正在氣頭上,為何我要進來摻和一腳,為了一個宮人,即便是皇后當著我們的面活活打死他,都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太子妃,一個探子,值得你幫他說話么?”皇后微瞇著眼,審視的眼光看著我,我既然問出一句,就不怕接踵而來的禍端。可是,余光一瞥,六順瞪著眼癡癡地望著我,眼里盡是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在求我,求我別說,求我不管他,可是,我如何做得到,如何!
“臣妾……”
“皇后娘娘啊……奴才沒背叛過您啊!”六順突然打斷我正欲脫口而出的話,極力爬到皇后的腳邊,有宮人上前踢了他一腳,他吃痛,‘撲’一口鮮血吐在了赤紅的地氈上。
“太子妃,你想說什么?”皇后手執團扇,遮掩著鼻子,厭惡地盯著六順吐出的鮮血。
“臣妾只是想說,一個奴才而已,不值得母后動怒,如若有罪,確實該罰!”我強裝鎮定,一字一句說得有序不亂,皇后愕然地看著我,惠貴妃對我點頭淺笑,我木然地看著,不露絲毫悲喜。
“那本宮就依太子妃,你說該怎么罰?”
果然要將我逼到絕路,然,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能讓六順枉死!六順,我會替你報仇,血債血償!
“母后覺得,仗斃如何?”
沒人會相信杖斃這樣的酷刑會從我嘴里說出來,活活打死,打到皮開肉綻,血流成河,只要人尚有一口氣在,木杖就不會停手。我的確很殘忍,昔日為我舍命,至死都不愿將我說出的六順,卻是我來結束他的使命。我若說得輕了,皇后不會依,六順不會好死,同樣也會想法子扳倒我,唯有往重的說,我才不會惹人懷疑,誰也不會想到,如此惡毒地處罰六順的我,其實,才是六順背后的人。
“本宮覺得太子妃這樣罰,合情亦合理,貴妃妹妹覺得呢?”惠貴妃輕點了一下頭,不著痕跡地給了我一個贊許的眼神,我捏緊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掌肉里,沒人是友,處處是敵!
“來人!將這狗奴才拖出去,杖斃!”一聲喝令,宮人即刻行動拖走六順,眾人避之不及。六順路過我身邊時,耷拉著腦袋,我從斜角看見他在笑,歉然地笑。我很想撲上去告訴他,六順,不該你愧疚,是我!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六順走后,從殿內到殿外都是六順留下的血印子。這出戲演完了,有人看笑了,有人看哭了,然而,誰才是漁翁得利者,誰才是黃雀在后?
我一步步地走出未央宮,身邊不斷傳來妃嬪們議論的聲音,我疾步快走,顧不得惠貴妃在身后喚我,一刻也不想多留,仿佛到處都充斥著血腥味。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過頭一看,阿初一步不落地緊跟著我,我平復著心中的怒氣,在這里無論如何都不能露出馬腳,回到太**,只要她跨進一步,那她就必須給六順陪葬!
一路走回寢宮,我都表現得與平常無二,臉上始終不帶任何喜怒哀樂,當我扶著阿初的手跨進宮殿的門口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大哭一場,為六順的一片忠心,為我的愚不可及,為我的自作聰明,為我的殘忍無情。
阿初跟著我進內室,服侍我褪妝,我終于忍無可忍,揚手一巴掌打在阿初的臉上,瞬間在她臉上印出五根手指印。阿初跌坐在地上,捂著臉頰,止不住地顫抖身子,嘴里不停地說著:“太子妃息怒……太子妃息怒……!”
“阿初,本宮知道你是誰的人!本宮的人死了,你也休想活!”我氣極,拿起桌上的茶杯扔向她,正好不偏不倚的砸在她的腦門兒上,頓時砸出了血窟窿。
阿初不說話,也不再求饒,額上溢出的血順著臉頰趟過下顎,一滴一滴接連而下,滴在牛皮地氈上,觸目驚心。
“滾!滾出去!別讓本宮明日還能見到你!”我再次拿起一個茶杯扔她,阿初連滾帶爬的出了內室,我徒然地癱倒在地上,再無一絲力氣掙扎半分。
是夜,我坐在窗榻上遙望著遠方,院中的芍藥果然離了花期,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嬌艷,月色已朦朧,若隱若現的懸掛在天際,我看著看著,眼角不覺滑出一滴淚水,我伸手拂去這遲來的悲傷。
“太子妃,奴婢來報。”綰兒垂手站在珠簾之外,什么時候進來的,我竟然毫無知覺。
“她死了嗎?”我淡淡地問了一句,沒有憤怒,沒有哀涼。
綰兒沒有懼色,回道:“是,阿初姑娘吞金了,奴婢想問,這尸體如何解決?”
我起身挽起發絲,撩開珠簾,想到六順死得如此之慘,體無完膚,無奈不能太過張揚,否則我定要將阿初挫骨揚灰!
我憤然說道:“扔到暴室后的那口枯井里,挑斷她的手筋腳筋,將井口封死!讓她永生永世都見不得光,永無超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