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五龍山周邊的村子，是零零散散的破落戶集群。

那么整個武鄉縣城，就是一個超大型的貧民窟。

從上空俯瞰縣城，自四方城墻開始，無數低矮破舊的房屋像是強行被湊在一起，沿著數條主干道向中間區域蔓延，這一部分，起碼就占了全縣的九成面積。

這九成面積里的房屋，不止是低矮破舊，有不少甚至還漏著頂，殘破的窗戶被大風吹的吱吱作響，也不知能擋住幾成的風寒。

不少沿著街道的房屋門口，有面黃肌瘦的成年人，拖著兒女滿臉麻木的看著來往的行人，旁邊豎著的牌子上歪歪扭扭的字，上面赫然寫著：

“子20兩，女18兩，可用麩糠白米抵。”

街道上雖也有行人，可面色正常的，只占不到兩成。

這兩成里，絕大多數又是些背負兵刃的武人。

正值末冬時節，屋頂的積雪緩緩融化，消融的水流，經街道兩旁的溝渠流走，潺潺的水流聲倒蓋過了行人和住戶的聲音。

照說這些溝渠都是百姓平日里用來排污的，可其間流淌的水中，莫說是雜物，就是一丁點油腥都找不到，清澈的很是詭異。

清澈的水流發出的潺潺聲，不但讓人感覺不到希望，配合那些房屋內外無數雙麻木的眼睛，反而給人一股濃濃的死寂與絕望感。

武鄉縣這九成區域，從建筑到人，就充斥著一種色調：

破舊、衰敗、死寂，甚至是絕望。

“駕……駕…………”

一輛載著三個人的馬車，自城外馳入西城門。

馬車上坐的，正是從五龍山回來的劉通三人。

三人入城后沒做任何停留，直接御使馬車，沿著主干道，朝城中心方向一路狂奔。

“大人，看看我家兒子吧……”

“求求大人，救救我女兒，她什么都會做…”

“大人，收下我小兒子吧，不要錢，不要錢。”

………

街道兩旁，不少正在賣兒賣女的百姓，見到馬車過來，紛紛都沖了出來，扯著嗓子不斷呼喊。

飯都吃不飽的世道，能有馬車坐，肯定是達官顯貴，再觀三人的衣著，手上的兵刃，還有行進的方向。

顯然，這都是內城區的大人。

若是能將子女送入內城區大人的府邸，不光能保住命，說不定還能帶一家人吃飽飯，跟著主人家學個一招半式，到時候可就翻身了。

只可惜，劉通三人明顯見多了這陣仗，馬車速度絲毫沒有減緩，百姓雖然瘋狂，卻也不敢上前阻攔，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馬車離去。

三人中，也唯有董道川看了一眼百姓，目光中劃過了一絲憐憫，轉頭看著劉通，低聲問道：

“冬季一年比一年長，今年都快五個月了，縣里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劉大人就沒想點辦法么？”

劉通聞言沉默了片刻，董道川口中的劉大人自然不是指他，而是指他的上級，縣尊劉元。

“能有什么辦法，這天災又不是頭一年，眼下整個并州全境都是如此，我們剛從郡城回來，你又不是沒看見，連上黨郡現在都餓殍滿地，何況是我們，百姓能吃上一口麩糠，就已經不錯了。”

“城中尚且如此，城外可想而知，武鄉縣原本下轄有兩百多個村，如今只剩五十個不到，沒本事的要不餓死，要不就成流民，有點本事的全都上了五龍山，十三寨如今能成氣候，說到底就是這災禍鬧的，州里再不想辦法，恐怕……”

董道川沒有繼續往下說，一直沉默的裴坤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低聲道：“已經有苗頭了，這次去郡城你們沒發現么？”

劉通點了點頭，沉聲道：“上黨郡治下，已經有四個縣鬧鬼，這是陰司開始作亂了，先前它們還只敢在城外，現在都敢鬧到城里來了。”

聽到鬧鬼，董道川和裴坤的瞳孔，頓時都閃過一抹懼色。

過了片刻，董道川低聲問兩人道：“你們說，五龍山的那只雪鬼，會不會也到城里來？”

裴坤神色一震，急道：“不會吧？”

“誰說的準？這些陰司鬼怪本就神秘莫測，手段又千奇百怪，行事更是難以捉摸，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到城里來殺人了。”

董裴兩人聽到這話，臉色頓時難看了許多。

言談間，馬車已經行駛到了內城區域。

內城也有一扇城門，城門外烏泱泱聚集著不少百姓，起碼不下數萬，他們手里都捧著碗，眼巴巴的看著城門，臉上滿是希冀，像是在乞討。

三人的馬車一到，城門下就有值守的兵丁認出了劉通，趕忙就打開了門。

三人也不拖沓，立刻就進去了。

與由萬千貧民窟組建的九成外圍區域不同，占一成的內城區域，完全換了一副模樣。

一進門，兩排對比外界，堪稱豪奢的房屋鱗次櫛比，若是再舉目遠眺一下，甚至還能在其中看到不少雕龍畫鳳的宮殿建筑。

街道上有全副武裝的士卒在值守，兩邊販賣衣食住行類物品的商戶數不勝數，其間還不乏一些兵器類，甚至金銀飾品類的商戶。

無論是街道上行走的百姓，還是正在商鋪中挑選貨物的男男女女，他們的衣著遠比外界光鮮亮麗，臉色紅潤，氣血充沛，基本上找不出一個面黃肌瘦的，其中武人占的比例，也遠高于外城。

街道兩旁，居然還栽著不少的景觀類樹木。

最離奇的是，眼下可是末冬，白雪消融的時節氣溫可是很低的，可內城這里，卻一點都不冷。

非但不冷，甚至還有暖風吹過。

一些五六歲的小孩，穿著一兩件單衣就在街上追玩打鬧，還有一些年紀較大的白發老者，也杵著拐杖在悠閑散步。

這內城區，與外城區比，儼然就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完全是兩個世界。

這就難怪了。

難怪內城的城門外，聚集著這么多人。

誰不想生活在天堂里。

三人一進了內城，立刻就有人找來了。

來的是個面目腐朽的老人，他明明一副隨時都要死掉的模樣，可走起路來卻行如鬼魅，上一秒還在街尾，頃刻間就閃身到了三人的面前。

“拜見袁老！”

三人趕忙對著老者躬身下拜，姿態很是卑微。

老者先是點了點頭，爾后看著三人，目光中突然閃過了一抹異色，然后才伸手，輕聲邀請道：

“跟我來吧，高大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