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翎上深吸一口氣,火氣小了些,依然瞪著眼睛,“你認定我是個暴力狂了?”
“我不確定,所以建議你去找心理咨詢師確認一下,你確實易怒,這你得認吧。”
“你看我的眼神已經完全把我當做瘋子。”
“....”曉棠頓了下,使勁兒眨眨眼,換了個假笑眼神,“現在呢,不明顯了吧?”
孔翎上立即扭頭,摔門出去,曉棠在床上咯咯地笑。
但她還是聽話的,與曉棠去了心理診所。
心理醫生教孔翎上如何用呼吸法控制情緒。
要她在每次感受到情緒激動時,努力給自己一個緩沖空檔,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心里數數字,感到平靜些時,再隨著吐氣的節奏,把怒氣吐掉。
怒氣真能吐掉嗎?孔翎上對這點存疑。
出來的時候,孔翎上與曉棠意外偶遇了金百祿,他是陪吳小姐來復診的,在姐妹倆鬧騰騰的這個月,他們也不輕松,金百祿肉眼可見的憔悴不已,完全沒有與翎上在一起時的安穩從容感。
瘦了些,倒是顯老氣。
曉棠見到他,倒吸一口氣,貼近翎上的耳邊,“看看,你要是不治療,以后受傷的就是我,金百祿好像被吳小姐吸干了。”
“大夫可沒說我是精神病。”孔翎上立即反駁。
“重度焦慮還不算?”這是醫生剛剛給翎上做出的心理評估。
“咱這日子,擱誰誰不焦慮?過了今天沒明天的,那老太太還不知道在哪兒,”孔翎上始終不承認自己有點小問題,“李慧芳再不出現,我都要被慶城的日子熬干了”。
在慶城也是快樂過的,可是心底惦記李慧芳,感覺總壓著塊大石頭。
姐妹倆說話時,金百祿瞄到了她們,幾乎沒猶豫的,朝著她們走來。
并沒有電視劇中,與前任偶然相遇的局促。
看到翎上的那刻,他無神的眼里才迸發出了一點光,
這讓翎上又出現了錯覺,誤以為她在他眼里是不同的,
其實金百祿只是在尋找逃離吳小姐,能夠喘息的機會,哪怕一小會也行。
可他的眼神已經足夠讓孔翎上心中泛起漣漪來。
男人面對感情時,總會拿出決斷,他們很勇敢,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喜歡就親近,厭惡就舍棄,這點比很多女人強上許多。
很多女人喜歡感情用事,一動情,便做很多打算,計劃滿滿,仿佛后半輩子只有這一個人相伴,殊不知,明天分開也是有可能的。
世事無常欸!
若要用“喜歡與否”去勾連彼此的關系,那真是太可怕了,就像母親聯系嬰孩的臍帶,時間到了,一定會斷掉。
會有人一直喜歡某個人嗎,或許有吧,就像聽說世間有鬼魅一般罕見。
金百祿面對吳小姐的耐心,顯然已經到了極限,曉棠了解男人,早預料他今日的情形。
在等待吳小姐咨詢的空檔,翎上與他聊上了幾句,曉棠自動回避,去等候區待著。
“你怎么在這?”翎上有點別扭,面對他,總拿不出大咧咧的豪爽。
“這話該我問你。”金百祿掃了眼翎上手里拿的診斷書慣用的紙袋,一目了然,“你心情不好?”
孔翎上聳聳肩,自嘲的笑了笑,“你看你,就是瘋子命,遇到的每個女人都是瘋子。”
“你不會,你沒她暴力,”她,指的是吳小姐,翎上聞言有些驚詫,又聽他說,“...是因為我嗎?”
他的語氣里有些愧疚,金百祿以為,第一次談戀愛的孔翎上難以割舍這段情感,心生抑郁。
孔翎上想到自己那晚險些吊死自己時,腦海里閃過金百祿的臉孔,一時間百感交集,有些委屈和嬌弱,但此刻卻沒辦法宣泄情感,不得不把千言萬語都咽了回去。
她多希望那晚救下她的人是金百祿,是她喜歡的男人,是她想依靠的人。
可現在也只能低聲說,“吳小姐一看柔柔弱弱的,她那么瘦,想暴力也沒力氣,而我本來就愛打人,你忘啦?”
金百祿低聲笑,黑眼圈濃重,好久沒睡飽,“你下手不重,也沒什么力氣。”
孔翎上忽然看到金百祿小臂的地方,有幾道女人手指甲刮出的血印,“她對你動手了,這么下去不是辦法。”
“是因為我毫無辦法,才繼續這么下去的。”
他苦笑的說,每次他說要離開,吳小姐便要尋死,死循環,解不開,
金百祿生性有些優柔寡斷,現在生活已經是一團亂麻。
“有什么我能幫你的嗎?”孔翎上很客觀的說,頗有些仗義相助的豪氣。
金百祿聞言一愣,看看她,“我看你氣色挺好,不像病了。”
“你隨便看看這里的人,都比你的狀態好,再這么下去,你就要去就診了,跟吳小姐做病友。”
金百祿低頭笑,笑著笑著,眼眶忽然紅了,他忙擦去眼角掉落的眼淚,別過了臉,不要她看自己的狼狽。
鬼使神差的,孔翎上見不到他這副模樣,心里心疼,下意識的,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頓了下,很快反握住她。
就像好久前,那晚在小作坊里,四處黑漆漆的,兩個人的手默契的交握在一起,好像永遠不會松開。
似乎是因為死過一次的原因,
孔翎上對金百祿當初欺騙自己,沒那么怨憤了,也對楊寧先前尋死,有了充分理解。
對他們都發自內心的親近了許多,出于心底那種...對生命無助的感慨。
金百祿慢慢抱住她,兩個人在人來人往的心理診所大廳里,緊緊相擁著。
“救救我,我快撐不住了,我好累。”他在翎上脖頸邊低聲說,已經被吳小姐折磨的筋疲力盡。
“要跟我逃走嗎?”
“我不知道,”金百祿皺眉,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吳小姐丟在這里。
“你給前臺護士留張字條,告訴她,你要離開一會。”
“一會是多久?”
“你想離開多久?”
路過的人都沒特意去看他們,畢竟這里發生過許多讓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僅是男女擁抱,沒什么特別的。
可這幕落在曉棠眼里,讓她驚訝了幾秒,便很快收回眼神,下意識的堵住了吳小姐所在的咨詢室門口。
她想,如果吳小姐見到金百祿抱住了孔翎上,要發瘋的話,她得擋一擋。
再回頭時,卻見金百祿與孔翎上已經都不見了。
她驚詫萬分,感受到手機震動,一看,是翎上的微信,她告訴她,他們要離開一會,已經給護士站留了字條,若是她見到吳小姐,也可以代為轉達下,而后便要曉棠先回家去。
孟曉棠感到荒唐,心里腹誹,孔翎上與金百祿,和自己與賀嘉禮,沒啥不同的。
都是斬不斷,理還亂。
幸好賀嘉禮現在要死了,她對他的所有怨憤,都會得到解脫。
孔翎上與金百祿其實沒走遠,他們在附近的快捷酒店里,開了一間大床房。
言語無力,相擁卻能得到慰藉。
他們在安靜的房間里,熱烈的親吻,很快褪去了彼此的衣服,他們一起洗澡,感受熱水沖刷身體,仿佛可以洗干凈他們遇到的那些不堪與無助。
金百祿的手掌拂過孔翎上并不白皙,也不細膩的皮膚,被她身上散發的原始純真的氣息所吸引,
也讓她身上有種引入電流的酥麻,他低聲說,“可以嗎?”
孔翎上咽了下口水,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柔情,她緊張的輕笑了下,說,“金百祿,咱們真好笑。”
他沒再多說什么,低頭埋向她的脖頸處,深深吮吸她的味道,他那顆將要被吳小姐凋零的心仿佛在復活。
她把自己交付于精神不濟的金百祿,并無怨言,甚至也沒有期待與欣喜,這是水到渠成的過程。
他們的身體滾熱滾熱,緊緊相擁著。
“你以后會不會后悔?”他有些朦朧的睡意,心底放松,是連日來不曾有過的安定感。
翎上翻了個身,趴在他的身邊,眼神晶晶亮,盯著他的眉眼仔細看,似乎在做無聲的告別,“你知道嗎,世界上其實沒有后悔這回事,我最近才想明白這點。”
她的指尖劃過他的臉頰,他的鼻峰,他的嘴唇,“無論多少次,我們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永遠都會成為現在這幅樣子。”
“現在什么樣子?”金百祿強撐著睡意,有些讀不懂她的眼神。
孔翎上發自內心的笑了笑,臉上終于出現了幾抹笑意,“我好像擁有自我了。”
她起來穿衣服,金百祿問她,要不要繼續與他戀愛。
翎上搖搖頭,“我想我們真的不合適,但我喜歡你,每次見到你我都會心動,這也是事實。你是個好人,我也是,可我們不能讓彼此安定,在一起徒增束縛,最后都累,何必呢,你的未來,和我的未來,可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她話說的輕松,卻又感傷。
“那,”金百祿看著翎上滿臉的灑脫,似乎剛剛的溫存全然不在,他已經抓不住她,“我們算什么?”
“你已經經不起另一個女人來折磨你了,而我,也不想整天心神不寧,期待你的出現與承諾,好好睡一覺,然后回去,我不再等你了,可她還在等你。就算是孽緣,可既然你沒有離開的勇氣,就說明你還放不下她,是不是。”
她穿好了衣服,淡淡朝他笑了下,
金百祿看著翎上離開了房間,久久沒動,無力的躺在床上,想起她甚至走的時候都沒有回頭,
他心里不甘心,越來越不理解這個曾經對自己無微不至的女孩。
他明明感受到了,孔翎上對他那么熱烈的愛。
可是他不知道,翎上沒感覺到,他對她的愛。
金百祿,早已經不會愛了,在他肇事后找老婆頂罪那一刻起,他的愛情底色成了一樁交易,曾經他對翎上的好,都是出于他自己沒意識到的同情。
他同情她,他喜歡她能給予他的專注,這讓他覺得自己不再卑微膽小。
他曾被翎上視為救命稻草,現在,她也成為了他的。
可一旦同情與專注消失,她對他來說,遲早會成為另一個磨難,與吳小姐并無兩樣。
孔翎上意外開竅,這竟然是她從孟長安身上學習到的——別讓感情帶來的磨難,束縛住你的腳步。
一直向前去,哪怕是不好的日子,也要向前去。
診所里,
吳小姐在里面與醫生聊了半個多小時,老話長談,并無心意,都疲倦了,醫生按例給她開了一款助眠藥,其他再無計可施。
她從房間里出來,看到孟曉棠坐在不遠處,兩個人都聽說過彼此,她早知道金百祿新交的女朋友有個貌美如花的妹妹。
剛剛看到她與翎上待在一起,立即有了判斷。
她掃視了一圈,沒有金百祿的蹤跡,走近了曉棠,“他與她呢?”
她不喜歡叫做“他們”,在她心里,金百祿只能屬于她。
曉棠把早買好的飲料遞給吳小姐,忽然開口,“我前夫是個渣男,總是有女人,可每次只要他出現,我都會沒辦法控制自己,忍不住想靠近他。”
“?”吳小姐面露疑問。
“我們一樣,對愛情的執念,險些幾次殺死自己。”
“你到底要說什么,要給我上課嗎。”吳小姐面露不屑。
“我們阻止不了對方喜歡誰,要與誰在一起,卻偏偏愛欺騙自己,只要他的人在我身邊,其他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吳小姐臉上的笑意在一點點消失。
“可真的不重要嗎,不是的,得不到對方全部的愛意,我卻還要傾心相待,這不公平,我被這種不公平蠶食的夜不能寐,你呢,吳小姐,怕他離開,怕他不再回來,這樣的日子,還不夠煎熬嗎。”
吳小姐看著孟曉棠那如花般嬌美的臉龐,看了好一會,才說,“我們約定過,絕對不會離開彼此,我們誰都不能食言。”
“食言了會怎樣?”
“我要他受到懲罰。”
“誰懲罰。你嗎。”
“對。”
“放過他,放過自己,不好?”
“你放得下?放下了不等于放棄自己的人生和過往付出?你愿意做笑話?做棄婦?”吳小姐迅速反問。
“主動舍棄,不算一種對自己的公平?”
“被拋棄的事實不會改變,你要做被丟棄的垃圾,請隨意,可我不要,我一定要最好的。”吳小姐要離開,摸出手機要撥打金百祿的電話,忽然頓住腳,才看到他發給自己的消息,神色間有些怔然。
“他跟我姐姐在一起呢。”
孟曉棠看向她的背影,走近兩步,輕輕遞過金百祿給她留下的字條,
“他沒想騙你,又怕你看不到,還給你留了字條,如實相告,男女走到不愿欺騙彼此這一步,真的一點意思都沒了。又或者,這也是他對你不依不饒的報復?故意讓你憤怒?”
吳小姐有些發抖,“他們在哪兒?”
孟曉棠聳聳肩,“不然,我陪陪你。”
“你滾開!”吳小姐凄厲的喊了出來,孟曉棠卻毫不訝異,走上前,緩緩抱住了吳小姐,輕輕拍她的肩膀,“我真的知道,我們在戀人心中變得廉價不堪時,那是多么屈辱。可是,你怎么能允許金百祿把你帶進深淵呢?”
吳小姐眼含熱淚,恍惚抬眸,“你說什么?”
“為他頂罪,夫妻情深?拜托,人家早要離開你了,他把你坑成這樣,你還死死拽著?好傻。”
吳小姐沉默的流淚,曉棠繼續說,“你要實在氣不過,不然我們把金百祿當年肇事的事情如實舉報?還楊寧真相?”
吳小姐愣了下,很快發出嗤笑,“我從沒后悔過那件事。”
她抬眸看曉棠,眼里淚水已干,“你知道那種不甘心嗎?”
曉棠了然的笑笑,“想讓他消失,掐死他,就像從沒相識過。”
“可他是個好人。”
“你又何嘗不是?”
吳小姐看向曉棠,眼神慢慢平靜了下來。
好人為難好人,本就是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