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太廟內(nèi)。

胡濙走了進去，看到孫太皇太后紅腫的眼睛，忍不住嘆息一聲。

“胡尚書，你已輔佐四位先帝，本宮且問你，我兒朱祁鎮(zhèn)，真的無留下性命的可能了嗎？”

孫太皇太后臉上的表情非常絕望，聲音中也帶著祈求。

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眼神充滿希望的看著胡濙，方才朱見深在太廟里的祭文，是胡濙寫的，所以她希望胡濙能給她一個解釋。

胡濙跪倒在地說道：“太皇太后，大明江山社稷為重，若是放走了也先，日后必成大患！”

這個性質(zhì)是絕對不能變的，無論孫太皇太后說什么，也先是必須死的。

太廟里安靜到了極點，一陣微風吹拂進來，冷得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是胡濙依舊說的斬釘截鐵。

孫太后聽完更加絕望，痛苦的捂著胸口。

她深吸口氣，眼中的淚水再度涌出，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fā)的看著胡濙。

連四朝元老胡嫈，都不準備放過也先。

也就是說，她的兒子朱祁鎮(zhèn)，要隨著也先的性命，一同陪葬！

孫太后絕望的看向太廟外面，嚎啕大哭道：“我兒自幼沒受過什么苦，今日站在城樓上，看著他衣衫襤褸，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這個做母親心如刀絞啊！”

“太皇太后，正是因為瓦剌人不尊我大明太上皇，才讓太上皇受盡了苦難。”

如果不是朱祁鎮(zhèn)發(fā)了神經(jīng)，死活要御駕親征，哪里又落得如今這般結(jié)局？

而胡濙，將所有的罪過，都扣到瓦剌人的頭上。

孫太皇太后猛地抬起頭，向前探著身子，瞪大眼睛，極其憤怒的說道：“若是我兒朱祁鎮(zhèn)再也不登基，回到大明之后老老實實待著，效仿前唐的高祖和太宗呢？”

“不一樣的。”

胡濙深吸口氣。

太皇太后這番話的前唐高祖和太宗父子，他肯定是知道的。

當年前唐，以李世民為首的功臣集團，為求自保，在玄武門發(fā)動兵變，高祖李深被迫封李世民為太子，而后搬到大安宮，自此開啟天有二日的時代。

“當時的李淵已經(jīng)垂垂老矣，毫無爭雄之心，朝堂權(quán)力和天下兵馬都掌握在李世民手中，即便唐高祖李淵想再度掌權(quán)，也根本做不到。”

作為輔佐過四位皇帝的胡濙，朝堂上的常青樹，他瞬間就明白太皇太后為何會這么問。

“而現(xiàn)如今不同，太上皇正值春秋鼎盛，朝堂上依舊留有大量他提拔起來的官員。而陛下卻年少，剛剛登基，尚未親征。”

“如果依照您的意思，在陛下尚未掌權(quán)之前，將太上皇迎回京師，幽禁起來，只會引來同室操戈。不僅天下人會唾罵，就連史書上也會清楚記載這一筆。”

他在須臾之間，就想到了該如何回復。

胡濙十分沉著的說道：“太皇太后，若真是這般做了，天下人定會認為陛下刻薄，將親生父親幽禁在暗無天日的深宮內(nèi)，您讓陛下該如何自處？”

“本就值朝綱不穩(wěn)之際，若是再出這種事情，天下必定會大亂的。”

孫太后聽完神情僵硬，她的表情從痛苦轉(zhuǎn)為了愣神，半晌后有些悵然的說道：“是本宮欠考慮了。胡尚書，如果為我兒舉行大葬，可否有利于朝綱穩(wěn)定？”

“這……”

胡濙直接愣住，疑惑問道：“太皇太后此言何意？”

“本宮的意思是告訴天下人太上皇為國捐軀，已經(jīng)歸天。”孫太皇太后抹去臉上的淚水，充滿希望的問道：“實則留下他的性命，讓他活著成為一個秘密，只有有限的幾個人知道呢？”

“臣……不敢說。”

“胡尚書大可直言。”

“太皇太后，此舉倒是個辦法，可問題在于紕漏太多。”胡濙沉默一下，開口說道：“此事要不要告訴陛下？該將太上皇安置在什么地方？哪些人有資格知曉？都需要一個章程。”

“無論如何，不能讓陛下沒了父親。”孫太皇太后嘆息一聲：“此事你和于謙去辦吧，保住太上皇的性命，將他幽禁在大明的某個地方去吧。”

“至于本宮……本宮活著一日，便永不見朱祁鎮(zhèn)，也不允許朱祁鎮(zhèn)回到京師。”

孫太皇太后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中充滿了痛苦。

當娘的，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道理？

可是現(xiàn)如今，為了大明江山社稷穩(wěn)定，也只能做出此決策了。

太廟內(nèi)突然變的安靜至極，只剩下胡濙的嘆息聲。

胡嫈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俯首說道：“臣身子骨不好，活不了多久，所以會將此事告知陛下。”

孫太皇太后聽懂了胡濙話語中的深意，只覺得心中一陣凄涼。

我兒朱祁鎮(zhèn)，母后只能為你做到這般程度了。

望你日后，安分守己，此生永不相見。

“等我兒歸天之后，本宮會吃齋念佛，為我兒超度，也會替陛下祈福，保佑我大明國力昌盛。”

孫太皇太后最后說了一句：“以后前朝之事，就拜托胡尚書和于尚書，望你二人，盡心輔佐陛下。”

“是。”胡嫈領命。

胡嫈走出了太廟，重重松了口氣。

孫太皇太后并沒有問太上皇葬禮何制，何等謚號。

畢竟等到殺死也先之后，太上皇必定殯天。

人都已經(jīng)死了，再談論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胡濙急匆匆離開太廟，正好迎面碰到了朱見深，準備下旨京師外面殺死瓦剌也先。

他趕緊上去轉(zhuǎn)達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事無巨細說了一遍，說的清清楚楚。

“既然皇奶奶都這么說了，那就照做吧。”

朱見深聽到胡濙說完之后，也算是知道了孫太皇太后，并不打算管朱祁鎮(zhèn)的身后事了。

對于孫太皇太后來說，她僅有的愿望就是保證自己的兒子活著。

但也只能是活著。

朱祁鎮(zhèn)的種種罪行，已經(jīng)證明他不再適合做皇帝，也沒有資格做皇帝。

天下人已經(jīng)知道的清清楚楚。

朱見深嘆息一聲，說道：“胡尚書，等朕親政之后，一定力排眾議，將父皇接回來。為了大明江山社稷著想，現(xiàn)在就讓父皇受些苦吧。”

當然，這些話他也只是嘴上說說。

朱祁鎮(zhèn)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大明不可能再交到朱祁鎮(zhèn)的手中，即便要犧牲掉太多人，朱見深也在所不惜。

朱見深最大的愿望，就是讓這個帝國重新煥發(fā)生機。

即便有朝一日，這個帝國從內(nèi)部毀滅，也絕對不能落到蠻夷的手中，也絕對不能有那段長達數(shù)百年的屈辱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