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朗勒馬再次眺望遠方，恰逢飄雪初霽，遠處的云門山十六峰如同被巨斧劈開的翡翠屏風，峰頂殘雪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銀芒。他摘下西洋單筒望遠鏡，鏡片里忽然闖入一串移動的黑點--那是早起的樵夫背著柴捆，沿著宋明起便已開鑿的盤山石階蜿蜒而下，遠遠望去竟似一串墨玉念珠，正從菩薩的指尖緩緩滑落。

“大人，這便是云門山。”說話的這人，是瞿朗花了五百文于當地雇來的向導老周。

這老周平日里以礦采為生，瞿朗今日打算是要好好勘測一下威海衛周邊的山川形勝，把此人找來想是再合適不過了。

老周指著山腰處隱約可見的城郭，道：“威海衛依山而筑，東邊有環翠山，西面有古陌崗，南面這云門山乃是天然屏障。”

馬蹄踏過結冰的溪澗，瞿朗注意到溪底青石上布滿蜂窩狀的孔洞，這是典型的海蝕地貌，說明上萬年前此處尚在海底。

兩人又行過一排排高大的林木。

“那是木麻黃和濕地松吧？”瞿朗隨口問道。

“是嘞，大人真是見多識廣。”向導老周不禁贊道。

“乾隆爺八年栽的防風林。”看著年歲不大，為生計所迫鬢邊卻已現白霜的老周，頗自得意道，“以前還沒有這防風林的時候，俺們這兒一年少說也得挨上四五回臺風，后頭有了這林子，再大的風頭咱們也不怕了。”

“嗯。”瞿朗沉聲道。

“此溪源自何處？”他看似隨意地問訊。老周答曰：“云門山陰有個老君洞，洞中暗河直通渤海灣，這溪水便是那暗河的支脈。”

山路越發蜿蜒曲折難走，瞿朗起先還是帶馬緩行，后來他瞥見胯下的棗紅馬吃力地不斷打著響鼻，索性下馬，鹿皮靴踩在積年的松針層上，每一步都陷進那半尺深的金褐色里。他右手牽起馬韁繩，深一腳淺一腳步行，左手則擎著羅盤儀不斷校正著方向。

突然，他手上的羅盤指針毫無征兆地瘋狂旋轉起來，最后定格在西北方向15度。瞿朗的瞳孔微微收縮，他蹲下身，從溪澗中小心翼翼撈起一把砂礪，看到砂粒間分明閃爍著細小的黑色晶體。毫無疑問，這是磁鐵礦，初步推測這兒的磁鐵礦藏含量相當可觀，讓他不由想到鞍山鐵礦的富礦層。

“大人您快來看，這里有古怪。”隨行的老周指著巖壁上斑駁的褐紅色紋路，“前些年有個啥德國佬帶著叫啥儀器來俺們這里勘測，說俺們這兒是磁異常區。”

聞言，瞿朗從棗紅馬背負的褡褳袋里尋出由懷表改裝的簡易磁力計，指針劇烈擺動。他想起以前錢天羽曾提到過，現代潛艇耐壓殼使用的HY-80鋼材，錳含量13%，鎳7%，這樣的配比正是為了增強磁屏蔽性能。而云門山的磁鐵礦脈中，現在粗略估算錳含量應該不低于15%！

“光緒二年，江南制造局尚未從英國進口貝賽麥轉爐，然而以我現在所完全知曉的新式平爐煉鋼法……”

瞿朗一邊摸出炭筆與數據記錄本，一邊自言自語，“若能在此處開采，煉出上等的潛艇用鋼材，或許不是難事......”

老周只聽得雇他的這位爺說到什么開采不開采，只顧使勁搖頭：“難啊大人，您有所不知，這礦脈深處連著暗河，一挖就涌水……俺們這兒的礦工可不敢沒事隨便進去探查。”

正嘟囔間，老周見到眼前晃當著一件奇形怪狀的衣裳來，自己長這么大從未見過。

“穿上吧，這衣裳防水。”只見瞿朗三下五除上把自己那件沖鋒衣穿在身上，回頭望見老周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樣子，才知自己欠考慮，遂走上前也幫老周穿好了衣服，看得出，這勞苦的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大人，您真的要進這暗河？”

瞿朗堅定點了點頭，手里開始擺弄起另一個從褡褳袋里摸出的物品。這玩意單人從馬上拿下來時還是頗為吃勁，瞿朗把那東西往地上那么一鋪，呼出一口粗氣，提上便攜式充氣筒，開始往那玩意里打氣。

“這又是啥啊？您這稀奇古怪的東西還真多，莫不是帶了個百寶箱吧？”老周很是好奇。

“這槳你會用吧？”橡皮艇沒一會兒便完全充好了氣，瞿朗起身，順手把一只槳遞到老周手上。

“沒問題，不是俺自吹自擂啊，俺家祖上是威海衛這方圓十里數得上號的艄工，現如今俺是不給人撐船了，可這劃槳還是不在話下嘞。”

“如此便好。”瞿朗過去拍了拍礦工老周的肩頭，以示鼓勵。

不多時，兩人劃著橡皮艇，開始了冒險之旅，瞿朗不斷在那橡皮艇的狹小逼仄空間里閃轉騰挪，側身敲擊著巖壁，仔細傾聽之下，聲波反饋的密實度遠超預期。他又取出懷表改裝的地質錘，鎢鋼表鏈在石面上劃出火星--那是自己穿越時唯幾保存完好的現代化裝備。突然，錘尖卡進一道縫隙，剝落的碎石后竟露出人工鑿刻的凹槽。

“大人，這是前明備倭的系纜樁。”老周用隨身攜帶的短刀刮去青苔，露出陰刻的“嘉靖三十七年”字樣。

瞿朗的指尖撫過凹槽邊緣，四百年前的防波工程與未來潛艇基地的輪廓在腦海中重疊--只需拓寬現有裂隙，就能形成三條并行的水下甬道；玄武巖的抗壓強度足以承受深水炸彈沖擊波；更妙的是潮間帶生長的牡蠣礁，能夠天然吸收聲吶信號。

再往前深入礦洞三百丈后，空氣變得異常稀薄。倏然，瞿朗隨身攜帶的計時器猛然停止走動，表盤上熒光指針卻無比銳利亮起來。他注意到洞壁上那里磁鐵礦脈呈現出規則的六邊形結構，像極了潛艇的消音瓦。

“大人，不能再往前了。”老周的聲音和語調里都帶著顫抖，“前年俺們這兒有個礦工老徐頭進去后就再沒能出來，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啊……大伙兒后來壯著膽子一齊再進洞的時候，老徐頭沒找著，卻得到一塊天外來的玩意，上面盡是天書。我偷偷藏了一小塊，每回出門都貼身帶著，您看……”

說話間，他遞過來一塊不大的銹跡斑斑的金屬牌，瞿朗定睛看去，上面依稀刻著“U×S N-ut-ls， S×N-×71”。

如果把那些殘缺的英文補足會是什么呢？好在已給出的信息足夠完整了。

USS Nautilus SSN-571

美國海軍核潛艇鸚鵡螺號。

瞿朗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個銘牌上赫然刻著的是世界上第一艘核潛艇的編號，1954年才下水。

就在此時，巖洞深處傳來低沉的嗡鳴，像是某種巨型機械啟動的聲音。瞿朗的磁力計指針瘋狂擺動，最后指向洞頂一處裂隙。

透過裂隙，他仿佛看見深藍色海水中，一艘流線型的黑色巨獸正緩緩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