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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葉間音猶念晚雨

  • 彼處是何人
  • 嚼爛筆根
  • 4678字
  • 2023-12-09 00:54:20

“你在哪?咋還沒出來!”我在電話的一頭咆哮著。

瑪德,誰家好人讓朋友在一月的大雪中苦等半個小時啊。別怪我早到,而是因為與他約定的時間本就是七點半,我可是個守時的人。

“哦哦哦,我們班被留下來打掃衛生了,你要等一會兒。”

“快點!”我沒生好氣地回道。

大概是我等得太久了吧,在之后的某一瞬間,我突然發覺,天地之間除了碎雪以外,仿佛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眼前雪地的腳印無法證明先前是否有人走過那里,吱吱嘎嘎的踩雪聲仿佛從天邊飄來,漫延了整個粉紅色的天空。

真的很想一下子躺在那里。

隨著噪音的逐漸逼近,我抬起頭,看到了他。

“啊呀,我也沒想到會打掃那么久,那個操場上好像也就我們班留到了最后。”昊昊說道。

“走吧。”

我們慢慢走到學校門口的公交車站,眼睛漫無目的地在公交車站表上四處游蕩,最終有沒有找到一輛準確的可以到達漢博廣場的班車。

“就這輛吧,好像離那里挺近的。”我說道。

“好。”

雪越來越大了。

車輪碾過積雪的“呼呼”的聲音漸行漸遠,粉紅色的天空仿佛慢慢落下。

待到萬籟靜寞時,天與地相接在一起。

“雨?”

車窗被雨水打碎,折射出五彩的斑斕,穿城河的水逐漸漫溢上來,世界仿佛融化在其中。

嘩啦!

我掙扎著爬出泳池,踩著硌腳的地面,向更衣間走去。

半晌后,我和他頂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了游泳館。

此時夕陽正好。

“沒想到還能看見他們吶。”我說道。

“嗯,我之前確實不知道他們也會來游泳。”昊昊補充道。

我們并肩走著,直到黃昏照耀不到的地方。

“原本上了初中的我,是無比懷念小學的過去的。”我低著頭說道。

“只是如今一見,卻又仿佛從未離去。”

“喂!我們這是在哪?”我突然回神。

這雪,紛紛揚揚。

而我們,站在一個我所不知道的站臺下。

“看來這路車到不了漢博吶。”我笑著說道。

“沿著河走過去吧。”我繼續說道。

干枯的樹枝逐漸無法承受積雪的重量,紛紛彎下腰。此時對著它們踹上一下,那簡直就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記得我的父親經常帶我這么干。

一路上行人稀少,腳印的痕跡稀稀疏疏,有許多間間斷斷的,或許也有許多早已被掩埋。

北風從不顧及離人的苦楚,只愿拿和刀一樣利的風刃,肆意刮碰脆弱且敏感的肉體,嘲笑他們蹣跚的身姿。

路還有多遠?

“怎么樣啊,這個期末考了多少分?”我害怕這有些不合時宜,但依舊這樣問他。

“嗯嗯~~考了個年級二十,五百多分吧。”笑意無法壓抑的他說道。

仿若一下子天光大亮,極寒似乎于他而言也早已消亡。作為他的朋友,我自然高興能夠沾染些他的福澤,但內心的嚴冬,卻麻痹了我的心神,以至于面部居然毫無反應。

“可以啊你,下次再努力努力不就直接第一了嘛。”我笑著說道。

“唉~~~那也很難了,而且就我們學校而言,年級前二十也才有考一本的資格。”他又哀傷地說道。

雖然很不愿直說,但現實如此,他也的確意識到自己所言非虛。他所在的高中只能說在我們市是靠后的存在。即便在進入高中后,自己拼命地努力,以圖去彌補初中的過錯,但人生的軌跡,早在這個大雪夜之前的很久很久,就已經決定了。

這也是為什么,本應該極度嫉妒的我,依舊是面無表情。

“沒事的,就憑你現在的水平,一本應該是穩了。”我安慰道。

“嗯………得保持住這個成績才行。”他補充道。

“哦對了,那個銘遠這次也考了前二十名。”經歷了一段難堪的沉默后,他開了口。

“哦?那他學的也可以吶。”我搪塞道。

畢竟我對那人的印象,只是局限于“小學那個和猴子一樣的同學”,他能考得比昊昊高,我還是有些意外的。

這估計也是我對朋友所特有的“偏愛”吧。

“小學那些人,還真是………天賦異稟吶…”我也在那里感嘆道。

相對無言。

這便是令我惱怒的一點了。進入高中的我們,那時就已經被未來的不可承受之重壓低了脊梁。以至于出游之時,兩人并肩而走,卻又只是低頭看地,潔白無瑕的地。

兩顆本該相連的心,如今仿佛一顆在公園的岸邊,一顆在漢博的岸邊,中間隔的,是將星河倒映的河水。

嗯………起碼現在河水干涸,顯得兩顆心,才不會是那么遙遠。

“哦,我們到了。”望向對岸的燈火闌珊,我這么對他說。

和漢博的喧鬧相比,世紀公園的寂靜仿佛能壓死一個個深處暗夜的人們。除非雪花從樹枝上掉落,否則你不能聽見一點聲音。

好吧,這實在是過于夸張了。雪夜的黑暗,絕非只是看到的那么簡單,它是會慢慢嵌入你的心中的。但凡內心焦躁或者本就消沉的人,若是長時間處于這樣的環境中,便會覺得,是這個雪夜在試著逼瘋你,并且它幾乎要成功了。

孤獨,害怕,寒冷,一同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嘲弄著你。他們碾過你的生命就如同雪花飄落一般容易。

通過河上的石橋后,我們經過了巨大的噴泉廣場,到達了漢博廣場。

現在想來,還真是無聊啊。我們幾乎每次前去漢博,都是蝸在一家披薩店的二樓打游戲。我很喜歡他家的肉醬焗面,爆漿雞排…………就是沒嘗過他們家的披薩。

一家不太正宗的披薩店,是如今身處成都的我如何也得不到的。

“來來,今天隨便打!”

“抱歉,我們要下班了。”服務員很禮貌地提醒我。

“哦,好的。”我平靜地收拾了東西,等著十二月的寒風,獨自離開了那里。

此時不過剛十一點,但由于是疫情期間,所以每個店鋪不僅限制了人流數量,關門的時間也大大提前了。

店外的天空飄蕩著碎雪,深邃無垠的是那并無半點星辰點綴的虛空。

耳機里放著如何也聽不懂的日語歌,配上這無邊雪景,倒像是這世間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一樣。

我很是享受與這一般的感覺,不用在意他人的看法,不用回應雜七雜八的與自己的“心之所向”不同的聲音,不用承擔任何的責任……我喜歡一切從簡的享受。

“我自己打車回好了。”他看完了手機,對我說道。

“我媽給我叫了一輛車,額……等會兒就到了。”

我斜著眼睛看著他,不可否認,那眼神中多少帶點輕蔑了。

“得了吧,外面這么大的雪,你萬一走丟了,或者凍死在外面,怎么辦啊!”我夸張地笑著說道。

“況且我也喜歡走路,就送你一段吧。”我補充道。

“好。”

真是有鵝毛大小的雪花向我們砸下來。即便是一向喜歡賞雪的我那時也不敢直視她們,就仿佛下一個瞬間她們就會把我的眼球砸爛。

而地面,也早是一片雪白。

我喜歡穿著我的長靴,去踩雪的那種感覺,哦當然了,還有個附加的條件,那就是“我的身邊沒有其他的人”。

不過既然選擇送他,那么我此行的目的便不再是“踩雪”。

我們沿著銀都酒店門口的大道,一路向上,直到快要走到客運站的路口,接他的車終于到了。

我已經忘記了在那之前我們交談了什么,或許是某款很火的游戲(我也經常借此嘲諷他們那些沉迷于二次元游戲并幾乎快要將游戲里的一切代入生活的那些人);或許我在嘲諷他的“路癡”面目,畢竟都在這個小城待了快十七年的人了,連這點路都記不住;或許我們也在討論一些關于未來的話題。

而我在最后,估計也會說“未來的一切,就交由未來去決定吧!”這種帶有總結性的話語。

“去吧,到家了給我說一聲。”我對他說。

卿何去兮載離憂!

等他上車后,我呆呆地目視著汽車離去的方向。待到寒氣侵沿至眉梢時,我轉身離去,直面漫天飛雪。

雪花飄落在身上,卻并不會融化。他們慢慢地,慢慢地,由我的肩膀,走過我的心房,漫游到我的手臂。

我橫起胳膊,看著那尚未融化的擁有完全之體的雪花,是那么的不真實。

不知不覺中,我似乎已經穿越了無人的長街,寂靜的林間小路,只有手機照片里在路燈下才顯現得十分清晰的雪花能證明我曾走過那些路。

而現在,我確確實實已經站在了小區的門口。

沒有嶄新亦或者破舊的牌匾,只有一根行將就木的簡易欄桿攔在入口出,旁邊哆哆嗦嗦地站著一套在昏暗的路燈下才能看清的學校模樣的書桌。只有門衛室里若隱若現的燈光才能提醒我這一片還算“人為管理”的區域。

我曾在這里與一些人相識,相遇,相離。而那些個陳年舊事,卻連像那套書桌一樣茍存于世都沒有做到,反而是如同那一夜的雪花般消逝了。而在文字中盡量保存它們,或許就是我樂于寫詩的意義吧(也是我寫這部小說的動力)。

我直接拉開了早已形同虛設的鐵門,向著遠處的車站走去。在那里,我看見了子軒。

雜亂無章的胡須,精修過兩鬢的頭發高高隆起,即便是有著白色頭戴式耳機的束縛也顯得十分明顯。

夕陽正好,化作葉間的點點高光,在這燦爛的日子里熠熠生輝。

“就我們倆嗎?”他問道。

“他們先去那邊了。”我回道。

等待的公交車終于到了,我們很幸運,在大夏天的晚高峰還能坐上開著空調并且還有雙人座位的十一路。

“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子軒接了一通電話后說道。

“他們已經送到我家里了,我爸簽收的。”

“哦?礦大的?”我問道。

之所以直接問“是否是礦大的”,那是因為早在前一陣子填報志愿時,他就和我們說了,他的第一志愿是礦大。而我知道,他做事向來是十拿九穩的。

“嗯。”他微微一笑,哼道。

“話說你的錄取通知書呢。”他問我。

“應該在路上吧,不清楚…………這幾天估計就到了吧。”我有氣無力地回道。

生活總是為我開啟困難模式,即便是如此小心謹慎,如此貪生怕死,但上天似乎并不想輕易饒了我。他肆意地擠壓著我周邊的空氣,想讓我窒息至死,但又在我明明已經無法承受之時放我一馬,就這樣回環往復…

原來早在那時,我就已經失去了對未來的期待了。

公交車駛過了高架橋。

“唉,本來是想叫你一起和我去礦大的,但我們那又是挖礦的,我覺得可能不適合你。”子軒那時對我說道。

“嗯………我反正是干不了什么體力活了,不過你們那個挖礦的專業,應該是有專業的機器操縱的吧……總不可能讓你們這些211大學生親自拿著稿子去挖吧。”我打趣道。

“欸~應該是可以操縱機器的,不過下礦肯定是要下的。”他笑著對我說道。

“如果真的自己去挖礦,那還上高中干什么,直接初中畢業就去打工得了。”我突然憤懣不平道。

當然,這是不現實的,對于他而言。

“喂?你在哪里啊?”下了車后,我接到了靚靚的電話。

嗯,要不是那家有著漂亮服務員小姐姐的串串店倒閉了,我們確實不用迎著這大夏天的晚陽,像趵突泉一樣冒著汗。

“那我們去哪里吃啊?”我問道。

子軒沒有可說的地方,而看起來穿著考究的昊昊也只是說“看你的”……嗯,談了女朋友是有些變化的。

“那就去永升四樓吧。”

“那筐酥肉我愿稱之為這家火鍋店之最。”子軒拍著肚皮說道。

“什么意思嘛!火鍋不好吃嗎。”我生氣地問道。

“不如酥肉。”子軒繼續嘴硬道。

零零落落的雪花慢悠悠地,在空中輕舞著。略顯寂靜的街道上,行人對泥濘的雪水避之不及。

我們共同走過了無人的馬路,爬上了無人的石橋,到達了對岸的漢博。

那里依舊燈火闌珊,地上殘留的煙花碎屑昭示著人們對于新年的向往。這同時也代表著他們面對未知的、似乎注定不容易的未來的勇氣。

“你們等我一下,我去買杯奶茶。”靚靚對我們說道。

“好啊。”我和子軒回道。

和公園的沉寂完全不同,跨年夜的漢博人聲鼎沸。老人,小孩,情侶…像是無數條交錯雜交的線,在這個短暫的時刻短暫地匯聚在一起。

“欸,好像快‘明年’了。”我看了一眼手機,上面顯示已經二十三點五十八了。

而靚靚顯然不會出來。

“得了,看來我們得站在這店外面跨年了。”子軒笑著對我說。

“快點快點,馬上十二點了!”看著指針一下一下地跳向“十二”,飛舞的雪花似乎也定在了原處,而街上的行人大都對此不聞不問,依舊盡情享受對于他們而言彌足珍貴的時刻。

“五,四,三,二,一!”我和子軒齊聲喊道。

“新年快樂!”

事后,靚靚提了三杯奶茶出來時,才知道自己光買奶茶都花了“兩年”的時間。

之后那一年的跨年,我們沒有在一起。

而如今再回憶,所剩的也不過是空間里積了灰的照片,以及那杯跨越了兩個年份的奶茶。彼時的世界與我們,與現在的世界和我們,早已不是一個事物。

現在是二三年十二月九號,凌晨十二點四十八,成都某大學的宿舍。

成都的冬風勾勒出未來的形狀。她也在提醒我,過去的一切還不可忘記。

彼時的夕陽、朝露、嫩葉,還縈繞著彼時的我們放肆的笑聲。在某個雪夜時,奏鳴無聲之深深切切的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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