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寶把動身去張家口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六。雖然張排長來人催過幾次，要他早點出發(fā)，但都被他隨便找了個理由給搪塞回去了。柳一寶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他清楚出這一趟遠門少說也得個把半月，而且現(xiàn)逢戰(zhàn)亂，保不齊說句不好聽的命都得交代在外面。于是拖一天算一天，這幾日里他天天不干正事，就和自己的三個老婆粘在一起，不過最多的時候還是待在老三的院里。
這天，一大早柳一寶還摟著他三姨太在被窩里做夢呢，就被院里的嚷鬧聲給吵醒了，他抽出被女人壓著的胳膊，然后揉了揉眼睛，接著對外面喊道：“吵、吵、吵，就不能讓老爺好好睡個回籠覺么？”
外面的丫鬟剛張開口，就被一個大嗓門的聲音給壓了回去，“柳老爺，您這回籠覺要打算睡到時辰呀？張某人就在這院里等著，您那，不急，啊！照好了睡！”
柳一寶心里一驚，眼睛瞪的生圓，心想這不是張排長的聲音么，他急忙推攘了幾下旁邊的三姨太，邊叨叨道：“趕緊穿衣服，是張大腦袋來了！”連著幾日被張排長催著，柳一寶就隨口給張排長起了這么一個外號。
見屋里沒動靜，張排長臉一拉，說道：“柳老爺，您這還真打算睡覺呀，老子給你三個數(shù)，再不出來，老子可要進去了......”張排長邊喊數(shù)邊開始往里走著。
“一”
“二”
在第三個數(shù)從張排長嘴唇蹦出來時，柳一寶像一個皮球從屋里滾了出來，他穿著睡衣睡褲，鞋子提溜在手中，他這個年紀體型，還能小跑這么幾步實屬不易，喘著大氣攔到了張排長面前。
柳一寶猛咽了一口唾沫，把鞋子丟在地上，腳塔拉進去后才說：“張排長，這大清早的是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
“什么風(fēng)？......是西北風(fēng)哦！”
柳一寶不傻，他知道張排長是在挖苦他，是說部隊斷糧要喝西北風(fēng)了。便趕緊回道：“張大人可真會開玩笑，這西北風(fēng)吹給誰，也不敢給往您張排長這邊吹呀，讓弟兄們餓肚子，這不打我們這些商人們的臉么，您說是不這么個理？”
張排長瞪了柳一寶一眼，嘴唇動了一下又停下，然后抬起手指了指柳一寶的腦袋，嘆出一聲氣來。
“吆，是張排長呀！我還說呢，是誰這么早的不讓人睡覺呢！”三姨太倚著門框探出半個身子來，衣領(lǐng)的扣子解著幾道，露出胸前一片白色，聲音和那身段一樣柔軟，惹人著迷。
“回去，老爺們說話你個婦道人家插什么嘴！”柳一寶回過頭呵斥了一句，擠眉弄眼，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衣著爆漏給別的男人看。
“哼！”女人不情愿的拋了個白眼把身子收了進去。
“婦道人家，內(nèi)人不懂事，還望張排長不要怪罪！”柳一寶掉過頭半彎著身子給張排長賠罪說道。
現(xiàn)在張排長心里只想著一件事，糧食！他哪有閑工夫想什么男女之事，只要能弄來糧食，哪怕把他腦袋扔在地上搓他都不介意。他整理了一下心情，臉上和悅了許多，上前一步扶起柳一寶，眼里帶著濕潤，講道：“老哥哥呀，你要是再不幫兄弟，兄弟這腦袋明天就真掛在城門樓子上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柳一寶自然不敢再推脫，他也裝出一份惺惺相惜的樣子，說：“兄弟，明天，明天哥哥就動身，實話給兄弟說，這兵荒馬亂的哥哥這幾天一直再籌措這個事情，這不也就是昨天，這人馬車輛才籌齊，你也知道，原本這跑腿生意都是由馬幫來做，現(xiàn)在不是和馬幫關(guān)系鬧僵了么！”
這樣一說，張排長還真信了幾分，他拍拍柳一寶的肩膀，語氣深沉說道：“事發(fā)突然，也難為哥哥你了！”
“明天，確定是明天？”
張排長轉(zhuǎn)眼就換了語氣，落地鏗鏘有力！
“確定！”柳一寶立刻應(yīng)道。
“要是明日再不動身，可別怪兄弟我不講情面了！”
柳一寶抬眼看了看張排長，心里在罵，老語說的真他娘說的對，人心難測，沒想到這家伙表面上客客氣氣，說起狠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現(xiàn)在就算自己一萬個不愿意也沒有用，誰讓人家是拿槍桿子的，當下手里有家伙事的才是王道。
柳一寶盡量克制住自己心里的不悅，裝出一副笑臉來，說：“兄弟大可放心，這事既然老哥哥應(yīng)你了，就是豁出哥哥這條老命去，也要給兄弟把糧食運回來！”
張排長聽了這話自然高興，他又拍了拍柳一寶的肩膀，連喊了幾聲好，然后說道：“就等哥哥這句話，這樣兄弟也不耽誤哥哥睡覺，告辭！”說著話轉(zhuǎn)身便出了院子。
明日動身，今夜的壯行酒是少不了的。主子家里擺宴但也不能少了下人的吃喝，為此柳府特意訂了一桌好菜送到柳家商行，由路管家負責招待這些新來的車把式們。本來柳香要守業(yè)和路生一起到府上用餐的，可守業(yè)沒答應(yīng)，路生自己想去但光想沒用，只好也留在商行了。
苦哈哈的車把式們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像這么排面的一頓好飯菜，還有那上好的邊城白，只是壇封一啟，清香的酒氣就讓這些壯漢們的口水止不住了，出力的人最不喜用什么杯盞，他們覺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這才過癮。
路生不甘落后，他硬從一群“餓狼”里搶出一只燒雞，半壇燒酒來。
守業(yè)正坐在一邊盯著油燈發(fā)呆，一抬頭見路生滿臉通紅笑嘻嘻的沖他過來，他臉一拉埋下頭去，心里痛苦的人是最怕見笑臉。
“守業(yè)，來吃！”路生說著將酒壇以及燒雞推到了守業(yè)面前。
守業(yè)仍舊皺著眉頭，身子一扭，臉也跟著轉(zhuǎn)在了一邊。
“今天大家難得的高興，你哭喪個臉，干甚？”路生說話搖頭晃腦，顯然酒沒少喝。這話憋在他心里有些天了，守業(yè)自打回來，這幾天一直都吊喪著個臉，路生問他原因他也不說，要為了瘦猴子難過，路生還真有點看不起要罵他賤骨頭了，他怕是忘了瘦猴子如何欺負他們了。
“行，你不吃......那這酒給你也是浪費！”路生結(jié)巴說著，邊端起酒壇送向嘴邊。
嘴剛碰著壇沿，就被守業(yè)一把奪了去，守業(yè)看了路生一眼，然后頭往后一仰，淡黃的液體就倒進了口里。只見守業(yè)喉結(jié)上下滑動，半壇酒轉(zhuǎn)眼就見了底。
守業(yè)把空壇子往桌子上一丟，這才感覺喉嚨里像著火似的，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路生看著守業(yè)這幅囧樣，倒不禁笑起來，他那里知道這是守業(yè)頭次喝酒，哪里像他，人不大但早已經(jīng)是個酒葫蘆了。
“酒，拿酒來......”守業(yè)沖著路生叫囂著，而守業(yè)的臉已經(jīng)紅到了耳根。路生愣住，這時在一旁敬酒的路管家聽到了，他給車把式們交代了一句，然后拿了一壇酒、端了一個酒碗晃著大腦袋走了過來。路生見他過來，剛張口想說什么，路管家給他擺手示意了一下，路生也只好打住。
路管家笑著把酒碗往守業(yè)面前一放，也沒多說什么，端起酒壇便開始往里倒。碗里的酒剛滿，守業(yè)便迫不及待伸手要拿，卻被路管家一把按住，路管家說：“一個人喝多沒勁，這樣爺來陪你走幾個！”說罷，路管家要路生找了個酒碗過來，然后重新滿了一碗。
“干了！”路管家端起一只酒碗對著守業(yè)說道，然后沒多猶豫，頭一仰，喉嚨咕嚕咕嚕幾聲，酒碗就見了底。
“哎，好酒！”路管家吧咂著嘴，意猶未盡的說道。然后他把碗象征性的反過來，手腕動了動。
守業(yè)早就按耐不住了，他也立刻去拿酒碗，“路生！”路管家喊道。
路生反應(yīng)飛快，一把把酒碗奪了去，守業(yè)正準備去搶，路管家表情嚴肅起來，他說：“你小子是要打算來個一醉方休？”
“不過叔先把丑話撂下，你明一早要是起不來，可別怪叔不帶你了！”
守業(yè)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一時木訥呆住。
“路生，差不多了帶他去休息去吧！”路管家吩咐完，剛要轉(zhuǎn)身，守業(yè)從后面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路管家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起笑容，嘴里樂著說道：“吆，這是惹上事了！說吧，要怎個喝法？”
“路叔，我想......”守業(yè)說話變得有些坑坑吐吐，“我想找你說說話！”
路管家哈哈一笑，說：“行，這也不容易，難得你這屁小子能有這個心情！”
這時，旁邊酒桌上有人吆喝路管家過去喝酒，路管家端著笑臉說一會就過去，然后交代路生，讓他先過去應(yīng)付一會，然后帶著守業(yè)去了一個偏房。
兩人在桌子上面對坐下，油燈串出的火苗不時突突的猛燃幾下，然后又回歸平靜，兩人坐了一會，誰也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說吧，找叔什么事？”路管家憋不住先說了一句。
守業(yè)把手伸進懷里，摸揣了幾下，然后掏出一個小布包來。
“這是什么？”
守業(yè)沒有答復(fù)，手里繼續(xù)慢慢把布包展開。等布包里的東西完全展現(xiàn)在燈光之下，路管家?guī)缀跏菑牡首由咸饋硪粯印?
“這是哪來的？”跳動的火苗映著路管家滿是驚異的臉。說著，他把兩件玉器拿在手里，一一輪換著在油燈下把看。
“墓里！”
“哦！”路管家緩緩應(yīng)了一聲，頓了頓，又說：“那就講講東西怎么得來的吧！”
守業(yè)腦袋昏疼，酒勁已經(jīng)上頭。但還是一五一十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是兩件好東西呀，這要放了市面上也能值些銀子！”
守業(yè)瞅了一眼那兩件東西，然后說道：“您既然是瘦猴子結(jié)拜大哥，要么東西歸......”
守業(yè)說到這被路管家打斷，“你與我那猴子兄弟也算是一種緣分，東西你留著做個念想吧！”
守業(yè)見路管家態(tài)度堅決，也不再好推辭，不過他心里的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他望著那兩件玩意，不禁眼角又流出淚來，心里狠狠罵道師家和你又欠了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