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走馬川，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小老弟吐啊吐，吐得沒啥可吐，便已經和那群夜哨混打在了一起，這小子性格不錯，又是公子，眾人笑也笑、鬧也鬧，卻無誰去爭那三分驕傲。

倒是楊觀眉頭緊蹙，坐在堡城缺石矮墻，瞪著那古混長成外的莽莽戈壁。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是他從小便刻在記憶里的詩句，當那一副極具畫面的美景里的人，成為你的敵人，很難說楊觀此時該是何樣的心情。

吸了吸鼻子，好像那一抹鮮血猶腥。

楊觀努力的說服自己，別圣母，別圣母，亂世先斬圣母！可他卻總是下意識的，會將自己放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著這個世界。

“好看吧？”

身后一道聲音傳出，回頭望去，卻正是封八虎。

“封叔。”楊觀起身行禮。

“呵呵，我當年第一次進大漠，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馬蹄下青草尺余，遠處戈壁平緩、沙丘起伏，尤其是月亮照下來，是真他娘的好看。”封八虎笑著壓了壓楊觀的肩膀，跟隨其坐在旁邊。

“那次我進大漠，你父是小旗。而今，你也是小旗了。”

楊觀苦笑低頭，他對那個父親，可以說沒有任何的印象。在原主的記憶里，父親也是常年不在家中，更遑論只是繼承了這具身體的他了。

“還記得那年，你父是怎么死的嗎？”

被如此一問，楊觀只是怔怔看著遠處，卻并未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呵呵，萬歷四十七年，我大明集結二十萬大軍，齊聚薩爾滸意圖一舉剿滅通奴。然事與愿違，大敗而歸。入秋，通奴攜薩爾滸余威，繼續欺壓遼東。當時我朝意圖與草原林丹汗結盟，共抗通奴。”

“然草原一部，林丹汗麾下不過察哈爾一部，而這一部在以前，叫做兀剌海。知道嗎？”封八虎笑看著楊觀。

楊觀沉沉點頭：“知道，故元的時候，沿著現在的古浪長城，那邊是永昌路，這邊是兀剌海路。”

封八虎點頭道：“嗯。那時候，林丹汗和通奴并無什么沖突，所以想要出兵，就只能我們出錢，而林丹汗的叔父那木大黃臺吉（注），為了向我朝所要更多的賞銀，便發動了對甘肅、寧夏兩邊的攻擊。”

“本意威脅，可韃子常年劫掠早已經成了習慣，雙方見面既眼紅，緊接著便是滾滾的頭顱落地。”

楊觀知道薩爾滸之戰的事情，也大概知道一些林丹汗聯明抗金之事，卻不知道這里面還有這樣的關節。

“所以…我朝給錢了？”

“呵呵，不給錢怎么行？聽說去年正月，在遼東地區林丹汗還出兵兩萬幫忙來著，可具體有沒有用誰知道？反正每年的錢也沒少給。”

“今年，我們探得，如今韃子內部也分裂嚴重，僅僅是去年冬天到今年，已經有數個小貴族帶人投了通奴。林丹汗壓不住下面的人了，所以今年，對我們這邊的搶掠肯定會更加嚴重厲害。”

“小崽子，第一次來這兒，我得跟你說清楚了，夜哨不比衛軍，衛軍是命換命的活，可夜哨做好了是救人命的事。”

封八虎說完緩緩起身：“明日一早，我會派人從長城里面前往小松山，探查一下你們要駐扎的烽臺，順便把沿路的鷹探給收拾了。”

“你們兩旗，跟著我出去長城外，前往小松山！”

……

甘肅鎮，那并無牌匾的監軍府。

監軍太監龐惠，側臥羅漢榻，旁邊有小女俯身喂湯、玉拳捶腿，輕輕遙遙之間，廳內一名女倌，懷抱琵琶咿呀吟唱。

‘悶響危樓凝眸望、翠蓋紅蓮放。夏日長、萱草榴花競芬芳。碧紗窗，堪畫在幃屏上…’

有小太監輕推屋門而入，俯身龐惠耳際，一聲輕語。

龐惠那煞白的臉龐微微而變，那一副詫異氣憤間，尖利嗓音順勢而出：“大膽！”

“他李若星眼中，還有沒有我這監臣了？”

監臣巡撫、并稱監撫二臣，監在前，撫在后。便在這大明之內，監臣太監，其權可壓總兵。

一團小女兒驚嚇間連忙分身避開，束立一旁，被小太監伸手示意盡皆屏退。

“都有誰？”龐惠高聲問道。

“回干爹、巡撫李若星、左副總兵湯世倡、右副總兵楊嘉謨、古浪衛游擊陳仲。”

“好，好啊。”

龐惠將要起身，可身子一軟就勢又倒了回去，小太監眼急連忙上前扶著。

“真真的好啊。”龐惠尖利的笑著：“一地甘肅，到底是成了結黨之所了。”

“不過…呵呵，他李若星沒想到，咱家這么快就知道了如此消息了，嗯？哈哈哈哈。”

“去，派個人告訴那董繼舒，讓他上任的路上小心點，可別被人半路給伴做亂匪殺了。”

龐惠終于站正了身子，轉頭看向那小太監。

“去備紙硯，咱家也要上書一封，也讓陛下看看，咱家在甘肅一地的功勞。”

“是，干爹。”

那小太監連忙躬身答應一聲，扶著龐惠朝一旁而去。

而與此同時的監軍府內，一道身影越墻而出，來至鎮內一處宅院之外。

對了身份，那人閃入院內。

屋內燈火昏昏，兩道人影彤彤。

“有涼州快馬前來，入了監軍府，其手信我已拓下，立即送于指揮！”

“好，一切小心。”

只短短一面，那人便已經起身離去，剩下屋內之人，看著手中消息眉頭幾番蹙起。

便在這太監龐惠的消息還未出府，而這邊的消息，便已經通過層層關隘，出了那高大的甘肅鎮城墻，直朝東而去。

……

“駕！”

“喔吼吼~”

次日一早的古混長成外，楊觀麾下己酉旗、楊英麾下己亥旗、加上封八虎親率戊戌旗。

三旗共計四十一騎，分批穿越長城石門，好似新燕醒覺群蜂爭鳴呼嘯而出。

封八虎看向身旁楊觀、楊英。

“你二人帶隊分左右，戊戌居中！”

“崽子們，若遇鷹探，不著急殺，讓兩個小崽子先練練手！”

——

注1：黃臺吉：‘臺吉’一詞，源于成吉思汗時期，對其麾下封王或者其子孫的尊稱，有‘黃、琿、洪、鴻’等前綴加尊。及至后期，逐漸散落成為對蒙古貴族的尊稱，故其后多見臺吉之稱。

而‘皇太極’一詞，在明時并未曾見，也并非專指一人，如今可查的遼東一些奏折中也多見‘洪臺吉’之類的稱呼。此一詞乃清時統一更改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