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后院,出了王夫人處后房門,便是一處三間抱廈相連的小院。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故曰....”
隔著門窗,屋中傳來一陣稚子的背書之聲。
“故曰什么?不成器的東西。”李紈看著身前的賈蘭吞吞吐吐半天,一時氣急,抽起案桌上的戒尺,“啪啪”兩聲過后,賈蘭稚嫩的手掌頓時虛腫起來。。
十指連心,一股撕心的疼痛傳來,賈蘭雖是沉悶不語,但見臉色紫漲,紅了眼眶,兩顆淚珠滾落了下來。
“兒啊!”見的賈蘭可憐模樣,李紈一時心疼不已,宛若刀割一般,便一把將其摟在懷里,失聲痛哭道,“你爹好狠的心啊,留下咱們孤兒寡母的,若是他還活著,那......”
說道此處李紈想起往日種種的,越發的悲痛,一時間竟是泣不成聲。
“娘,是兒子不好,連篇文章都背不下來。”賈蘭雖是垂髫年紀,但自幼喪父,因此心智早成,故此勸慰道,“等再過幾年,我定也像三叔一樣,給娘親得個案首回來。”
李紈見的賈蘭如此懂事,心中更是憐愛,只是悲從中來,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兒啊,你可要爭氣些。”李紈用手拭去賈蘭臉上淚珠,開口說道,“可莫要學你寶二叔,終日里在內帷中廝混,倒是跟你三叔多學學,無論是文章還是心氣品行都是好的。”
“兒子曉得了。”
話說另外一邊,賈玟到了那永昌縣縣衙之前,遠遠就見昨日同榜好友,忙令王登停了車,下來作揖行禮之后,便一同進了縣衙之中。
進了縣衙大門,早有門子前來接引,眾人穿了宅門,只見東西兩側各有一間門房,此處便是尋常門子值班地方。
再前行幾步,只見五間七架的大堂,高大闊朗,是為許文和平日里發布政令,審刑判法之地。而大堂兩側各有一座三間廂房,每間房門之上,具有一塊門牌,標注著“吏、戶、禮、兵、刑、工。”
眾人順著甬道過了大堂之后,便入了二堂內來。
昨日許文和收了拜帖,已知眾考生前來拜會,自是下了學回來,早早處理了諸事,便是有那一二也暫且擱置下來,在堂內等著。
眾人見許文和,作揖行禮后按縣試成績分列兩側,賈玟自是坐在了左首之位。
許文和命人備茶,同眾人敘了些勉勵之話,盡言府試,院試將近,定要發奮長進些才好。
而后一一點名,身為案首賈玟自是首當其沖,上前行禮。
許文和觀那賈玟,方過幼學之年,但見舉止有度,言行有禮,更兼之其穿著品行竟毫無世家子弟紈绔之氣,心中暗自贊許。
亦是將那縣試文章夸贊一番后,又開口說道,“我觀你文章,火候老成,你且回去之后,定要勤學不厭,將文章精義好生揣摩,若不出意外,即在此科了。”
“學生自當謹記于心。“賈玟回道。
至于賈玟身后幾位,同是勸勉了幾句,須臾到了飯時,許文和擁著眾人進了后堂,治了宴席,又擺出幾道果盤,與諸人安了座,喚來幾名工房內機靈門子過來伺候。
一時之間酒飽飯足,許文和寒暄幾句之后便遣人送了眾人出了縣衙。
“若是在家難以用功,不若常來寒舍,某雖不才,但卻時有寒第高人頗聚,你常來談會談會,則學問怕也能日進矣。”說著許文和一時起了惜才之心,故獨留下賈玟開口說道。
賈玟聽了,心中一喜,連忙躬身謝道,答應了下來。
眾人自是闊別,賈玟也登車回了榮國府來。
神京,皇城
諾大的后宮,一處不起眼二進小院雕梁畫棟,屋頂上黃色琉璃瓦,前后出廊,飾以蘇式彩畫,門為萬字錦底,步步錦支摘窗,而明間正中設地平寶座、屏風、香幾、宮扇等物。
小院西處是一間小暖閣,暖閣之中,只見一女子眉似初春柳葉,臉若三月桃花,纖腰裊娜,檀口輕盈,一身五彩牡丹云紋團花刺繡,內著件白色親領,下是一條紅緞面五彩水紋鴛鴦刺繡百褶裙,頭戴支垂珠點翠釵子,倒是有幾分雍容貴氣。
待仔細看去,只見其云泣雨愁,臉上大有悲凄之意。
“今個兒主子是怎么了,愁云慘淡的,不見半點喜意。”抱琴看著坐在榻上的賈元春憂心問道。
“沒什么緊要的事。”賈元春強撐一臉笑意說道,“只是一時想起當初還在府中的事兒,心中生了些遣倦思念之情罷了。”
聽了賈元春如此說道,抱琴暗自嘆息,自打那年被選入宮中以來,姑娘雖說做了女史,成了主子。但其中苦楚,終究旁人不知。
“有時恨不的,怎未生于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清苦一些,但終究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入了這天子之門,然骨肉各方,終無意趣。”賈元春含悲帶淚,開口說道。
“主子整日的胡思亂想,若是讓府里的老太太,太太知道了,還不知怎么心疼那。”抱琴見賈元春這番模樣,只好勸慰道。
“既送我到這見不得人的去處,可曾想過今日處境。”
賈元春話音剛落,唬的抱琴大驚失色,小心的打量四周,并沒有宮女內監在側,連忙說道,“主子,若是讓有心人聽了這些話去,怕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禍事來。”
賈元春雖自知失言,但又思及,入宮數載,自己困拘在這深宮之中,在眾妃嬪中身份低微,而椒房眷屬不得一見,國體儀制不可逾矩,勾心斗角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如履薄冰,便是陛下也數月未曾踏進長儀宮,越發覺得伶仃孤苦。
“主子,昨日我聽出宮買辦的內監說,咱們府上的三爺,得了大明宮老圣人的垂青,竟下了旨意,每十日就讓三爺謄錄一卷道藏經文,送到宮里來。”抱琴有意岔開此事,便開口說起這幾日聽聞到的賈府之事。
“三爺?”賈元春聽到此事,臉上露出幾分驚愕之意,開口自言自語道,“是玟兒嗎?他怎么和上皇有了牽涉。”
“是玟三爺。”抱琴笑著說道,“三爺從金陵回來之后,為府里的老太太寫了幾遍經文,竟被陛下得了,還送到東宮里。老圣人見三爺的字兒,說是其靈氣天成,有慧根,便特意去東府傳旨,讓三爺兒寫了送來。”
聽見抱琴如此說道,賈元春眼前似乎浮現出,賈玟那終日里沉悶性子,寡言少語的瘦弱身影。
“對了,那內監還說了,前幾日永昌縣縣試發案,三爺兒更是奪了案首。”
抱琴接下來話,更讓賈元春瞠目,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你可聽清了,是玟兒,不是寶玉。”
“我聽的真真的,是咱們府里三爺,不是寶二爺。”
抱琴怎能不知元春偏愛寶玉之意。
未入宮前,元春在府中身為長姐,念及太太年邁始得此弟,是以常常憐愛寶玉,自幼便手引口傳,苦心教導,其名分雖系姐弟,其情狀有如母子。便是入宮之后,也時常帶信回府中,叮囑老爺太太好生撫養。
“若是寶玉便好了。”賈元春不由的低聲自語道。
“寶二爺自幼聰慧,更兼之主子苦心教導,才華學問自是不用說的,這番縣試未曾下場,想來老爺或是自有安排,怕是到時捐了例監,等到來年大比,寶二爺一舉中第也未曾可知。”
賈元春聽了抱琴之言,心中疑惑更甚,想來讓其取來紙筆,欲要寫封家信,讓人帶回榮國府,詢問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