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之與檀道濟打的火熱,宴席上的其他人看著面前的珍饈,則是如同嚼蠟。
畢竟,誰也不知道懸在頭上的屠刀,什么時候會落下來。
劉道規仍然是那副仁厚長者模樣,與眾人觥籌交錯,把酒言歡。
宴席進行到一半,劉道規突然命人抬上來一張朱紅色案幾。
隨著幾名甲士的到來,原本喧嘩熱鬧的場面,迅速冷了下來。
也有一些本就忐忑不安的人,如同解脫一般,長長舒了口氣。屠刀將要落下的那一刻,內心反倒沒有了之前的那般掙扎。
劉道規目光掃視一圈,隨后緩緩開口道:“桓謙賊子,趁我朝自顧不暇之際,引兵來犯,妄圖謀奪荊州。幸賴將士用命,諸君同心,方能大破賊軍,斬殺此獠。”
隨著劉道規的話語落下,席間不少人的額頭上,都浮出一層豆大的汗珠。
不過,這些人也沒有心情在意這些繁枝末節。
他們的呼吸不由得緊促起來,圖窮匕見,馬上就到了挑明一切的時候。
劉道規頓了頓,給眾人喘息的時間,隨后繼續說道:“不過,將士們在賊人軍帳中,搜出了不少投效的書信?!?
突然,劉道規猛的提高聲音,語氣冷冽的質問道:“爾等皆名門望族,世居于此,何故背叛朝廷,屈身事賊,”
一字一句,猶如重錘,擊打在眾人的腦海中。
有的面色蒼白,有的汗如雨下,有的更是直接癱倒在地……
劉道規目光所過,無人敢與其對視,紛紛低垂頭顱,暗自躲避。
眼見目的已經達到,他又收斂氣勢,開始安撫眾人。
“昔日魏武戰于官渡,其帳下亦有不少官吏與袁紹暗通款曲。螻蟻尚有偷生之念,何況人乎?”
話音剛落,如同演練好的一般,一名甲士將熊熊燃燒的火盆,放置在中央位置。
劉道規一把抓起案幾上的書信,走到搖曳的火舌面前,開口說道:“今日,吾愿效仿魏武故事,將這些信件付之一炬,不再追究。”
話畢,隨著書信飄落而下,火勢猛的一漲,燃燒的愈發旺盛。
書信化為灰燼,眾人慘白的臉色,這才恢復了原有的紅潤。
此事,總算是塵埃落定。
劉道規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而后,又轉身走到案幾前,打開方形木盒。
里面赫然擺放著一顆血肉模糊的頭顱,難以分辨其面容。
眾人剛放下的心,又變得忐忑不安起來。
“今日就讓桓謙賊子,親眼見證我等慶祝的這一幕?!?
劉道規雖然語氣平淡,卻讓眾人感到了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寒意。
此時此刻,劉道規的舉動無疑是在警告宴席上的這些人,若是還有下一次,案幾上擺放的將是誰的頭顱,不言而喻。
寂靜、惶恐、沉默……
過了片刻,眾人才回過神來,三三兩兩的出聲附和,接著,又恢復了先前的喧鬧與熱烈。
劉義之則是在旁邊作為一個看客,頗有興趣的觀察現場之人的神情變化。
這一頓慶功宴吃的可謂是一波三折,直到散去時,還有人恍恍惚惚,如同經歷了一場夢魘。
“怪不得叔父選擇今日舉行慶功酒宴,原來是借桓謙的人頭,來震懾這些三心二意之徒。”
劉道規笑了笑,語重心長的提點道:“若是一味的寬仁,非但不會感化這些人,反而會被其輕視。唯有德威并重,才能更好的統御一方。”
劉義之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覺得自己做不到如叔父這般舉重若輕。
“江陵城的威脅雖然暫時解除,不過,桓道兒盤踞義陽郡始終是個隱患?!?
劉道規一邊踱步,一邊說出了自己接下來的考慮,“茍林率軍逃亡,不過其輜重頗多,速度應當不快?!?
“叔父是想趁現在一舉將這二賊剿滅?!?
劉義之聽完后,開口問道。
“唔,不錯。”
劉道規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盧賊手下的士卒疲憊,需要休整,短時間內不會犯我荊州?,F在正是借著大勝之勢,一舉掃蕩這些隱患的時候?!?
劉義之點了點頭,也覺得這話有道理。
江陵城中的士族豪強,經過今天這一番折騰,估計要老實一段時間,現在的確是個出兵的好時機。
“桓道兒不過是趁機作亂罷了,只需派些兵馬便可將其平定。至于茍林的部眾,只怕未必能追的上他?!?
劉義之認真的分析起來,桓道兒好處理,他就盤踞在義陽郡,大軍一道,便可平定。
茍林這個家伙,聽到桓謙兵敗的消息,就直接開溜了,現在就算派兵,也未必追得上他。
“呵呵,我已讓劉遵率水師前去攔截,只要茍林貪圖輜重,他便跑不了?!眲⒌酪幮赜谐芍竦恼f道。
一番大戰,江陵暫時無憂。
而遠在建康的劉裕,此時也已經建造好了戰船,皆大艦重樓,高者十余丈。
萬事俱備,于是劉裕率領兗州刺史劉藩、寧朔將軍檀韶等人,揮師南征,打算一舉收復失地。
面對即將南征的劉裕大軍,盧循、徐道覆自然不敢怠慢,二人連忙商議應對之策。
如今的情況是,建康圍困不下,二人率軍退至尋陽休整。
“盧公,聽說劉裕已經整頓好了兵馬,準備征討我軍,進攻荊州一事,切不可再拖延下去,遲則生變啊?!?
徐道覆又一次給盧循做起了思想工作。
當時盧循派人聯絡譙縱、姚興,請求他們和自己一塊出兵,直取荊州。
結果,桓謙屯兵枝江,茍林屯兵江津,而盧循的軍隊遲遲未到,這也是二人不敢貿然攻城的原因。
他們二人也曾派信使前去催促,不過盧循卻認為,手下士卒疲憊,如果不讓其休整,直接派他們前去攻打江陵,不會有什么好的結果。
盧循不著急,茍林這個幫場子的自然樂得看戲。
只有桓謙賣力吆喝,一邊招兵買馬,另一邊則是與江陵城中的官吏豪強聯絡感情。
然后,他就成為了劉道規的第一個打擊對象。
茍林率軍直接跑路,盧循手下的士卒還在休整,大家任由桓謙滅亡,也無人伸出援手。
劉裕打算南征,劉道規又斬殺了桓謙,穩定住了局勢。
若是他們的大軍還停留在尋陽休整,只怕割據江、荊二州的圖謀要破產了。
得到消息的徐道覆自然有些著急,于是趕來勸說盧循。
“士卒尚未休整完全,糧草也不充足,若是……”
盧循實在是被劉裕搞出心理陰影了。
攜大勝之勢,擁十萬之眾,圍困建康,結果久攻不下,自身損失反倒是不小,只得退至尋陽,整軍休整。
現在,徐道覆又催促他盡快進攻江陵,盧循又如何下得去這個決心。
“盧公,我軍在休整,江陵城中的晉軍也在休整。若是拖延下去,等到他們修繕好城池,穩定住內部人心,只怕我等再也沒有機會了?!?
徐道覆語氣急切,神情激動,甚至額頭上冒出了一層汗水。
“劉道規之所以敢派出兵馬追擊茍林,就是認為我軍士卒疲憊,不會貿然出擊?!?
“正所謂驕兵必敗,我軍應當出其不意,即刻發兵,破襲江陵,如此方有機會與劉裕等人僵持下去?!?
盧循聽完后,又覺得徐道覆說的很有道理,現在確實是一個出兵的好時機。
徐道覆見其有所意動,又接著開口說道:“公可率領大軍,與劉裕對峙,我則帶著一部人馬,輕裝疾行,直取江陵?!?
“如此一來,就算不敵劉裕,我軍依然可以退守荊、江二州,割據一方?!?
尤其是不敵劉裕,退守荊江二州,這句話確實說到了盧循心坎里了。
面對劉裕大軍的征討,盧循心里壓根就沒有底,如今徐道覆提出親自領兵,奪取荊州作為退路,他自然不會反對。
“也好,兵貴神速,現在確實是奪取江陵的好時機。”
盧循終于下定了決心,要出兵江陵。
聞言,徐道覆眉頭舒展,當即轉身離去,打算召集部眾,盡快發兵。
“若是江陵一時間攻克不下,當及時撤兵,合軍一處為好?!?
盧循見徐道覆急匆匆的模樣,又連忙開口叮囑道。
身后傳來的話語,徐道覆置若罔聞。
他心里暗自腹誹道,若是當初自己堅持登陸新亭,直取建康,亦或者擊破劉毅之后,轉而奪取荊州,無論哪一個選擇,都要比現在這種情況好的多。
唉,或許是天意如此,徐道覆長嘆一聲,隨后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