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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不是我

“巴山蜀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大概最能形容卞梁當時的心情。

他的傷很快就好了,但是名聲盡毀,不能繼續留在當地行醫,他熱愛這一片山,熱愛這一方水,但仔細想想自己好歹是個男人,有正常的生理反應能夠理解,在他看來,誰都沒有錯,這只是一個誤會。

他在縣城里呆了很久,期間同學來看過他,勸他趕緊回BJ,不能留在這里再生事端,雖然受害者家屬并未一直揪著此事不放。

卞梁無奈,回想過去三年時的艱難歷程,在這片大山深處幫助過數百人,已經十分滿足,只是最后有點遺憾。

那年,他已經三十歲,比同齡人都要蒼老許多,他拿上自己落滿灰塵的醫療箱,撐起一把黑傘便踏上回鄉之路,此時正是1995年春,走時,除了同學,再也沒有其他人送行。

回到BJ,一切恍如隔世,高樓開始慢慢滲透進低矮的胡同,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更盛,他有些不太適應,常年都在大山深處,突然回歸繁華大都市,有些格格不入。

還好他有醫術傍身,沒有選擇去大醫院,而是在自家的胡同開了一間小診所,主要來看病的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仍然保有崇高的品性,以治病助人為第一要務。

也許是跨不過這道坎,卞梁至今未婚,他自恃清高,勤儉樸素,做一個平凡人,過著平凡的生活。

這種生活并沒有維持幾年,直到千禧之年臨近,那時候舉國歡騰,都在期待著澳門的回歸,他的身體開始產生了一些變化。

1999年12月,BJ氣溫低至零下十幾度,卞梁的診所幾天都沒開門,他病了,左胸開始隱隱作痛,就是肋骨左側第三節,那根被替換的肋骨處。

這根肋骨仿佛有意識一般,能夠自主活動,每次活動,都讓他痛苦不堪,他去大醫院檢查,并未發現任何異樣。

左胸的傷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根長長的蜈蚣線,洗澡的時候,他仔細看著這條傷疤,就像觀察一條黏附在墻上的蟲子。

突然,他仿佛看到這條蟲子竟蠕動起來,起初左右移動,接著上下起伏,準確說不是這條蟲子,而是里面的根莖似乎要破土而出。

接著自己的所有肋骨似乎都跟著這個奇怪的東西運動起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胸膛像一個極度膨脹的氣球,幾乎要爆炸。

衛生間的水汽蒸騰,嘩啦啦的熱水從天花板處噴出,卞梁感覺自己的身體里藏著一個怪物,像是有一只異形要鉆出體外。

他嚇得幾乎暈厥,等到再次恢復神智,發現一切并無異樣,起初他把原因歸結為自己太過勞累,于是決定繼續休息幾天。

他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在動,仿佛被抽離一般,但這之后又沒什么大礙。

如此情況,反反復復,就連當時的幻覺也經常發生,他的精神因此時而萎靡,時而狂躁,這和之前那個溫文爾雅的他大相庭徑。

之后他脾氣的變化,已經被上門就診的老人們察覺,那個體貼善解人意的卞梁開始慢慢消失,那個時而冷漠,時而暴躁的卞梁漸漸出現。

萬幸的是,他只是在心性上發生了變化,實際并未有心傷害他人。

千禧年來臨,大家都在擁抱新世紀的到來,而卞梁卻陷入到恐懼之中,陣發性的全身骨痛,讓他難以忍受,即使走遍BJ各大醫院,都沒發現任何問題。

他也去看過精神科,竟然發現自己有中度的雙向情感障礙,以前的他身心健康,絕無心理問題,他知道,那件事,將成為他永遠的桎梏。

卞梁開始反復做一個噩夢,從夢里,他似乎窺見了這一切的原因,這個夢他是這樣自述的:

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大巴山,那一天陰雨連綿,道路濕滑,我在行醫的途中突然遭遇了泥石流,即使我拼命掙扎,還是被山石掩埋。

我感覺自己奄奄一息,連天空都是慘淡的黃色,我呼吸困難,全身的骨頭似乎都斷裂了,鉆心的劇痛從每一個毛孔滲透出來,是那樣的真實。

自己已經無可救藥,直到一個衣衫襤褸,杵著拐杖的老人來到他身邊,將他從泥巴石頭中挖出來。

老人力氣很大,扛著他就往山間的一座破廟走去,在迷蒙的意識中,他看見了亭子中躺著一具白骨。

老人將白骨身上的肋骨一根根扯下來,然后用刀將卞梁剖開,將碎掉的骨頭取出來,安裝上那個骨架的骨頭,他用一個個骨頭置換著卞梁身上的碎骨頭,直到全部替換完畢。

他竟然沒有感覺到疼痛,新的骨架將支離破碎的身體重新支撐起來,直到再次組成一個完整的人,那一具白骨,只剩下了頭顱,他的頭部沒有損傷,所以沒再替換。

卞梁在夢中很快就能直立行走了,像是一個健康人,他很想看清這個老人的真面目,卻怎么也看不清。

他就這樣背起醫療箱走了,步伐輕快,整個人猶如脫胎換骨一般,但他沒想到的是,這種事情竟然還有后遺癥,隔一段時間全身性的骨痛就會發作。

夢里的骨痛和現實中的骨痛相遇,他就醒了,冷汗直冒,他感覺自己的骨頭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而是那具白骨的。

也許一切的起因都是這根被移植的肋骨,他很想知道這跟肋骨究竟是誰的,但是很難查出來,事情過去這么久,況且移植也是有保密協定的。

也許是一個男人,也許是一個女人,他的心性慢慢接近他(她),像他(她),他全身的骨頭開始和這跟肋骨一樣,慢慢變成另一個人的,直到全部被替換。

他將不再是自己了,就像忒修斯之船的悖論,如果人身體的部分被逐一替代,那么他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除了骨痛,他強烈地感到身體中居住著另一個靈魂,一個時而暴躁時而抑郁的靈魂,這個靈魂開始蠶食他原本善良而崇高的秉性。

那個夢始終伴隨著這個逐漸蠶食的過程,一點一滴,直到幾年后的今天。

他感到自己在慢慢消失,開始無法掌控這具軀體,有時候是左手不聽使喚,有時候是右腳走不動路,只有抽煙才能慢慢緩解。

之后,他開始研究哲學,這是一個非常有深度的學科,他開始探索自己,質問自己究竟是誰,人為什么會改變,但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直到他時常呆在胡同口一邊思索,一邊抽煙遇到了我,然后我聽了他的故事。

我仿佛在煙霧繚繞中看到了他扭曲的臉,心中似乎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于是我提出了質疑:“卞醫生,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這完全是你,你怎么說自己不是自己了呢?你我都是這么多年鄰居,難道看不出你的異常?”

他似乎不太滿意這樣的問題,皺了皺眉頭,說道:“你當然發現不了,因為我在極力克制,只有現在這個時刻的我才是正常的,你要想知道答案,就去我家看看!”

聽完他的經歷,我對這個人產生了更強烈的好奇心,故事還沒完,不找到答案,我將無法入眠,但好奇心真的會害死貓,我將為此付出沉痛的代價。

他抽完煙盒中的最后一根煙,將煙頭掐滅,拿起那個已經斷了一根皮帶的折疊椅,緩緩朝著昏黃的胡同深處走去,我跟著他高大的身軀,仿佛朝著地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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