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孤城白發兵(三)
- 勾陳天官
- 鐵筆銅刀一小吏
- 2390字
- 2023-05-23 22:35:47
注:說一聲抱歉,這幾天比較奔波,昨天太困了,發完新章倒頭就睡,結果發的是沒改過的初稿……現在第三十二章已經修正過來了。最近狀態不好,我會盡快調整。
紛亂的營盤中兩馬交錯,蹄子刨開血紅的雪花,飛揚的馬尾掃亂了夕陽。
“回墩堡。”
老卒拔馬邊走。
路左左眼裹著一根布條,遮住了半邊陰間視角,視野中便只剩下肉體凡胎的韃子。
他拎著騎矛,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奔出七八步遠,三名瓦剌騎兵突然闖入了眼眶。
“得罪了!”
路左朗笑一聲。
這句道歉卻不是對瓦剌人說的,而是對騎矛上的人頭說的。
騎矛凌厲一掃,血紅結冰的矛頭逼退了幾名騎兵。
路左趁勢策馬前沖,馬蹄踏著一頂氈毛帳篷凌空起躍,悍然躍出了營盤。
兩匹馬一前一后直奔墩堡而去,蹄聲伴著箭矢,在身后緊追不舍。
廝殺中,蒙眼的布條抖落。
路左扭頭一瞧,一顆顆甩著發辮的骷髏張開血盆大口,噴吐著蝕魂灼魄的陰森火舌。
呼啦!
一根火舌噴中路左胯下的戰馬,馬兒哀鳴一聲前跪倒地,將路左掀了出去。
骷髏咯吱咯吱嚼動牙齒,眼窩里陰火大盛,仿佛圍住了獵物的餓狼。
值此關頭,墩堡上突然探出幾桿火銃,還有兩口佛郎機。
砰!砰!砰!
灼熱彈幕覆蓋,瓦剌騎兵連人帶馬被撕裂開來,血肉碎塊涂了一地。
堡墻上丟出來兩根粗索,路左拎著騎矛連趕幾步,探手抓住其中一根,揮矛將另一根挑向了踩著馬鞍起跳的老卒。
兩人被一股大力拽上城墻,骷髏們,或者說韃子們懾于銃炮,不敢上前,射了幾“箭”沒中,只好徒勞發出幾聲嘶吼。
“哈。”
路左輕靈翻過墻頭,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笑容難止。
骷髏惡鬼不假,可繚繞在鼻端的血氣硝煙也真切無比。
對路左而言,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一半是鬼口逃生,一半是戰火熏染的你死我活,味道遠比尋常的刀光劍影更加濃烈。
他目光一掃,掃過煙氣彌漫的墻頭。
堡墻上架著三十幾桿鳥銃,從各種角度架住了下面。
但出人意料的是,墩堡內只有七八個人,可見此處的兵力遠不如想象中的充足。
最顯眼的要數堡墻上頭一只椅子,椅上歪坐著一具明軍甲胄的殘破尸體,折斷的箭頭密密麻麻布滿鎧甲,跟一只刺猬似的。
天寒地凍,血水凝結。
白霜覆滿了僵硬的尸臉,看不出已經死了幾日。
“這?”
路左還沒瞧懂這具尸體的用處,旁邊的老卒突然朝他的領子一把抓了過來。
路左眉頭一皺,抬手扣住對方手腕,兩張臉龐冷然相對。
“柴呢?”老卒怒氣勃發。
“丟了。”
“讓你送柴,你敢違令?!”
“我又不是兵,聽誰的令?”路左冷聲反問。
“進了堡,就是兵。當兵,就得聽令。”
老卒語氣森然,似乎在他眼里,路左沖營奪矛的援手,重要性還不如一捆柴火。
“哎,怎么了這是?”
一個人匆忙趕了過來,這是個年輕的小兵,估計只有十五六歲,嘴角還掛著些許絨毛。
他拔刀在手,朝路左投來警惕的目光。
路左隨手將騎矛丟給小兵,眉頭緊蹙。
“我幫忙,反倒幫出天大的錯處了?你們這是兵寨,還是賊窩?”
“不是賊窩,是死人窩。”
墻角的陰影里,一道聲音不陰不陽冒了出來。
“……”
沒人搭理這句怪話,路左的眼神愈發不善,另一只手摸向腰間。
這時候,堡墻傳來一聲叫嚷:
“盧爺回來了!”
一個矮胖士卒翻上城墻,背上是一只尺寸夸張的牛角鐵筋大弓,還有兩擔木柴。
他喚來一個幫手,又拽著繩子拉上來一只許大善人……哦不,一只野豬。
“老陳,收收火氣。”
盧姓士卒上前,滿臉和氣地拉開了兩人。
“這后生又沒說錯,他不是兵,更不懂堡里的規矩。人家好心好意,這不幫咱們把老何搶回來了么?”
他朝小兵使了個眼色,小兵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摘下矛上人頭,這顆人頭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好小心翼翼抱在懷里。
姓陳的老卒默默松開手。
路左拍了拍衣領,兩人之間氣氛尷尬。
小兵左瞧瞧右瞧瞧,“陳爺,這位是……”
“撿來的。”
“撿的好啊,嘿,又多一個陪葬的。”
墻角那人又出了聲。
更尷尬了。
“黃狗子,少放兩個屁!”
小兵怒斥一聲。
“我放屁?放屁也比等死強!”
那人騰地站起,卻是個矮小精瘦的中年士卒,眼窩深陷,臉頰凹枯。
“三十幾個弟兄,死的就剩下不到十個。喊你們撤也不撤,走也不走,偏要死腦筋,守一座根本守不住的墩堡……”
“守堡,是巡檢大人的軍令。”
“巡檢大人?”
黃狗子一指椅子上的尸體,
“行啊,你讓他開口再下一遍令啊!”
“……”
小兵張了張嘴,“羅爺已經去找援軍了……”
“援軍?大明皇帝都他娘的讓韃子捉了,還他娘援軍吶?!京城都未必保得住,那些老爺們哪還會管咱們這個破堡子?”
“黃狗子,閉嘴。”陳老卒一臉陰沉。
“我只是想活!”
黃狗子紅著眼,一指陳老卒,又一指小兵,
“你們一個老光棍,一個小光棍,死了都沒人送紙錢。可我有老婆有孩子,若是死在戰場上,好歹能給家里留一份撫恤。不明不白折在這里,誰知道?照那些官老爺的尿性,直接劃你一個逃兵,叫你死了也不得清白……”
嗖!
一支羽箭掠過他耳朵,把剩下的話懟了回去。
“黃狗子,發牢騷可以,亂說話可不行。”盧姓士卒笑呵呵的。
“……”
這盧姓士卒在堡內似乎頗有威望,黃狗子不敢發作,只冷哼了一聲,裹緊棉甲縮回陰影里。
冷風吹拂。
“天黑,該點火了。哎,這豬真肥,我給大伙弄頓好的。”
小兵哎呀一聲,生硬別開了話題。
他朝兩擔柴火走去,另一個人卻提前有了動作。
路左拖著野豬,朝他笑了笑。
“我是個屠子,這活我在行。我來吧。”
窩里斗的好戲,他全程冷眼看完了,既然這些夜不收演得這么賣力,自己也得加把勁搶戲才是。
“謝了啊。我幫你燒火。”
小兵笑著扛起柴火。
路左瞇了瞇眼。
左眼里,這小兵是一個插滿箭矢,開膛破肚的陰卒,腹腔之內,腑臟全被掏空,只剩下一顆暗紅的心臟,一下又一下膨脹復又收縮。
咚咚,咚咚,咚咚……
心臟每跳一下,便會有大股鮮血從箭孔里噴涌而出。其中一潑,正好噴向路左。
路左下意識一側身子,避開了這潑血。
不料,小卒動作一頓。
他身子沒動,腦袋卻緩緩擰了過來,直勾勾盯著路左。
“你看得到?”
“他看得到?”
“他看得到……”
一陣窸窣低語。
陳老卒,盧姓士卒,黃狗兒,只剩一顆人頭的老何,椅子上的巡檢大人。
以及所有夜不收。
扭頭,一齊望向了路左。
一雙又一雙空洞眼窩,慘綠磷火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