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少年一番易容，各自換過一身衣服，便乘著星夜出了門。

“去哪里？”易容成跛腳中年的付洪學問道。

自從聽了傅紅雪的故事，他對跛子就特別有好感。

“去該去的地方。”

這很江湖，李安然對自己的回答相當滿意。

兩人一前一后，順著這條青石路往東走上不遠，再過一處涵洞，便到了難民營。

胡同兩旁一排排破爛的平房隨處可見，有的連門戶都沒有，橫個木條，里面便有人三三兩兩地躺著，神色目光間除了呆滯，幾乎沒什么活氣。

緊挨著平房，一條陰溝散發著屎尿和食物發餿的味道。

四月中的天氣還有些微涼，但蚊蠅居然已經成團，繞著從內城而來的兩名陌生少年嗡嗡亂飛。

李安然出于謹慎摸了一圈，這樣的胡同，在這片貧民區有八橫八縱，比原主記憶中的范圍要大了不少。

這里的難民睡得都早。

一來點不起燈，二來入夢便不知肚餓。

但還是隱隱有嗚咽哽咽從不同地方傳來。

李安然細細分辨，相同地點，相同的夜色，不同的人卻有不同的悲傷。

但哭孩子的女人，就在前面不遠處。

李安然找她的目的，只是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想——

搶孩子的，是不是黑手幫的胡悍三一眾。

安安也正好十歲，胡悍三說了多次讓自己送出安安，估摸礙著自己不是流民賤籍沒有明搶，但各種威逼利誘的手段卻一樣也沒有落下。

最后那日上門，借著收錢的由頭動手，和明搶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明顯是急了眼，有些不管不顧的意味。

早間在衙門外，李安然聽到公差說最近丟孩子的多，而且都是十歲的女娃，他便放在了心中。

現在自己雖然披上了公服，但胡悍三昨日偶遇時陰狠的眼神還歷歷在目。

他自然明白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李安然按照約定打了個呼哨，不多會兒，分頭查探的付洪學便一瘸一拐地摸了過來。

那扮相，給李安然整得有些懵。

走的時候好好兒的，還是個正常的跛腳中年，回來時手里拿了把扇子，頭上還帶著頂道冠，神情也由去時的一臉興奮變得眉目深鎖，只剩衣服還是那套普通人的褐色短衫。

整個兒顯得不倫不類不說，還有些詭異。

“吃錯藥了？”

付洪學：“……”

“你是去探路了還是去跳大神了？”

“……”

“說話！”

“不對勁！”

“廢話，你這身行頭誰看了都知道不對勁！”

“我是說這片地方不對勁！”

付洪學把扇子往李安然跟前一遞：“正宗玄機扇，天底下別無分號！”

說著又把頭頂道冠往李安然跟前一湊：“真正星羽冠，道門至寶。”

李安然一愣。

“獻什么寶？我又不認識你這些物件！”

“不認識？那我就放心了。”

李安然：“……”

“總而言之，我不得已才拿出這兩件寶貝護身！”

付洪學眉頭鎖得更緊了。

“這里的事情，恐怕超出了你我原本的想像。”

“你原本怎么想的？”

“走江湖啊！你說的！”

“現在呢？”

“現在這地方怕不是江湖……”

付洪學打了個寒戰。

“這里是鬼門關！這些流民，多半都是活死人！”

……

丟孩子的婦人正在破屋里哽咽，一陣微風后，地面上多了一道人影。

婦人驚悚抬頭。

“嗯……”

驚叫聲被一位看起來相當矍鑠的老大爺用巴掌給摁回了嘴里。

“關西賒刀人！來幫你找孩子的！”

婦人沒想到找上自己的居然是賒刀人，當下一雙噙淚的眼睛里閃出激動的光芒。

在百姓的口口相傳中，賒刀人的組織神秘而強大，據說賴賬的、得罪他們的全都沒有好下場，古往今來從無例外。

而且他們的刀只賒不賣，不用你花現錢，出口的預言往往也是一語成讖。

“這把刀賒給你！找到孩子后，下月十五請我喝碗酒，放在窗框外就成！”

易容成賒刀人的李安然遞給她一把木雕的小刀。

見賒刀人肯定孩子能找到，婦人由悲轉喜，自然是千恩萬謝，對李安然的問話也知無不言。

不論找不找得到孩子，至少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治療傷痛的時間……

從婦人這里得到的消息觸耳驚心。

年關到現在，流民加上縣民，三個多月的時間統共五十四名失蹤女童！

這些失蹤的女童都有一個特征，年紀整好十歲。

而且多是半偷半搶，用的手段讓人防不勝防。

至于郊外野林人頭京觀的事情婦人倒不知詳情，只聽說是死的都是男人。

何人所為流民中也只有猜測。

不過黑手幫最近找了大批流民勞力去山里務工挖礦，活兒危險，傳回來的消息是人死了不少。

黑手幫答應的憮恤也沒有到位，剩下的孤兒寡母也不敢去鬧……

李安然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悄然掩出了房門。

外頭放風的付洪學聽了談話內容，這才明白李安然闖鬼門關為的是安安。

他也更加激憤，既然出現了人頭京觀，這些活死人的根腳也就對上了號。

怎么會有人做出如此滅絕人性的事情，而且居然連孩子都不放過！

“你怕了？”

李安然看著執扇戴冠有些發抖的付洪學。

“我以前經常半夜起來刨墳，鬼見多了也就不怕了。”

“我這是氣的！”

付洪學說著又抖了抖：“你呢？你不怕？”

李安然嘆了口氣道：“我不信鬼神，我只信我手里的刀。”

說不怕是假的，但他怕的不是鬼神。

李安然來自藍星，講的是唯物主義。

對他而言，這世界上哪有什么牛鬼蛇神。

更不會有仙。

無非是武者強大到一定程度，被神魔化了而已。

“所謂怪力亂神，不過是背后有人作祟、披了鬼神的外皮而已……就和涂在肉霸張家門檻上的鱔魚血一樣。”

“一句鬼神所為，便可掩飾一切。”

“倒是打得好算盤！”

付洪學聽了，撓了撓腦袋。

李安然說的大致是不錯的，這世界有沒有仙有沒有神自己也只是聽說，沒有親眼見過。

但鬼是真有。

那自然也有邪修魔道，利用鬼道法門結合武道修為為禍一方。

他家傳中便有御鬼之術。

而且當年可御百鬼的那位家族老祖，武道修為可是站在了武道上三境之上，被人稱為“陸地神仙”。

那位老祖活了近三百年，卻也不敢說自己真的是仙。

可是……

鬼都有了，那仙呢？

若有的話……

為何遍地是鬼，不見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