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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書出自一位研究進化40年的科學家之筆,更準確地說,筆者研究的是進化歷史中相當新的一段歷史——我們人類的進化史。這也意味著,這本書的作者是一個古生物學家。

但作為一個古生物學家,我同樣認為我們無法孤立地去解讀人類的進化歷史,仿佛有一些特定的規定僅僅適用于我們這些兩腳獸;無法不去研究其他生物是如何進化的、無法不去參考能為認識人類進化帶來啟發的相關知識。

相反,盡管我的科學研究成果大多與人類的化石研究相關——并且我承認,我們進化的歷史從某個特定階段開始,出現了某種新的、決定性的要素,那就是文化和科技的發展——但我堅定地認為,進化的形式只有一種,它適用于世間所有的生物。因此,更準確的說法是,本書由一個古生物學家寫成,但其中談到的是進化的整體概念,只是這本書確實對我們人類的進化歷程展現出了濃烈的興趣。

更進一步來說,在人類古生物學這個學科中,有一種非常錯誤的理念——我們人類的進化被視作一個例外情況,有自己獨特的一套準則,即把人類古生物學看作類似醫學與人類學的學科(這兩門科學只研究人類這一個物種),而不是類似生物學和古生物學的學科(這些科學研究所有的生物,包括現在的和過去的)。直到進化歷史的尾聲為止,我們人類的情況都不是一個例外(或者說并不比其他物種更為特殊)……盡管如今規則確實有所改變。

在古生物學中,有一部分工作涉及對生命歷史的描述,以及講述已經發生的進化事件。這一部分的古生物學純粹是敘事性的,我們采用講故事的方法來介紹。本書也有講故事的成分,其中講到了35億年以來的生物進化歷程,但同時也不忘探索它背后的解釋。

面對任何一個歷史事件,我們都不免會自問,這件事是否注定會發生,或是否注定會以這種形式發生;還是說恰恰相反,此事也有可能根本不會發生,或完全以另一種形式發生?很明顯,同樣的問題也適用于生物進化學。在一開始是否注定就會出現生命?在最后是否注定會出現一個擁有智慧并掌握技術的物種?出現這樣的結果是否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不過確實需要很多時間:35億年)?在我們自己的進化歷史中,多少因素是出于偶然,多少因素又是注定的必然?

這些疑問帶來的哲學思考對每個人都至關重要。如果我們發現,如科幻小說家描述的那般,宇宙中遍布著各種生命,有許多星球都發展出了與我們相類似的文明,我們會怎么想?如果歸根到底,我們的情況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人類根本算不上是宇宙的中心,反而只是無足輕重、泯然眾生的邊緣一角,我們又該怎么想?

相反,如果科學家最終得出結論,在地球之外的星球上幾乎不可能有生命存在(因為生命誕生的條件很苛刻,滿足全部條件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一旦在地球上(唯一真正有可能讓生命誕生的地帶)出現生命,最終不可避免地會出現與人類類似的某種生物,我們又該怎么想?也就是說,我們只能在地球上進化,但我們注定會走到這一步嗎?

在第二種假設中,人類重新成為宇宙的中心,盡管我們的星球位于銀河系的邊緣,圍繞著一顆不起眼的黃色恒星轉動,而這個星系也和宇宙中我們能觀察到的上億個其他星系并無差別。

在這種假設中,盡管有哥白尼(他提出地球和其他行星一樣繞著太陽轉動)和達爾文(他提出我們和其他物種一樣進化)的學說,我們人類的地位依然是獨一無二的。

也許有朝一日,我們能夠回答這些問題。據說在幾年內我們就將知道在我們的星系中是否有其他星球存在生命跡象了,我們未來甚至有望能和外星人取得聯系。但截至目前,我們依然只能局限于通過研究地球上發生過的進化歷史來回答上述問題。

而這恰恰是一個古生物學家的工作。

我希望我在本書中闡明了自達爾文以來,科學家們對這些問題以及其他相關問題的回答中最根本的要點,其中有些理論還很新。我在書中列舉了所有在相關學術研究歷程中舉足輕重的著作,這些作品也都非常值得一讀。我相信,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些科學討論,閱讀科學經典著作的效果要優于翻閱相關的專題雜志文章,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論文”。我也希望能在我寫的這本書中盡可能地提供相關的知識,幫助大家更好地解答這些問題。

我自認非常幸運,能夠在我從業的40年以來始終滿懷激情地參與關于進化理論的這些探討,我希望將這些時刻與讀者們共享,因為這些學術討論還不怎么為大眾所知。在達爾文的時代和20世紀中葉的新達爾文主義時代,人們曾經以為關于進化的基本問題已經全部蓋棺定論。看起來一切都已經闡述清楚了,后來的研究者們在這個進化生物的國度中已經算姍姍來遲者(我出生在DNA雙螺旋結構被發現之后的一年)。當我完成我的大學學業時也一度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幸運的是,事實并非如此。我們這一代的研究者依然有幸參與了許多重要的討論,甚至在有些議題的探討中做出了自己的貢獻。那是生物學和地理學的光輝時代,因為在那個時代,地理學上重要的板塊構造學說同樣尚未完成;而板塊構造學是關于地球的科學研究的重要綜合理論,其重大意義等同于進化論對生命科學的重要性,但它的誕生比進化論晚了一個世紀。

能夠在這些榮耀的時刻親身參與其中,與這些科學界的巨人們并肩共行,我們這一代是多么的幸運!

在開始解釋本書的各個章節之前,我首先要明確一點,那就是本書不會去辯論進化事實的存在,因為對一個科學家來說,質疑這一點是荒謬的。進化的真實性不容置疑,而在生物學和古生物學研究已經達到如此高度的今天,我也不覺得還有必要花很多時間去證實進化的真實性[1]

我們會在第一天的課程中學到,科學不會去問“為什么”(或“為了什么”)這樣的問題,但讀者您肯定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前不久我曾聽一位宇宙學家在一場公眾演講中宣稱,鑒于科學不會回答“為什么”這類的問題,因此提出這些問題是沒有意義的,也不應該去提問。但實際上我們人類自從能夠應用理性以來就一直在問“為什么”的問題,因此在我看來,不讓人類個體去提出這樣的問題是違背人性的。而且當然了,這位宇宙學家自己也在接下來的演講中就“我們為何會在這里”這一問題分享了自己的觀點。

本書的創新之處在于我不僅為讀者提供所需的知識信息,同時我也堅信,具備科學的認知比在無知的情況下或基于教條主義的基礎能更好地回答這些哲學問題。在本書中,我也會為大家介紹進化生物學中的重大發現,讓大家了解在這一行中最優秀的科學家們實現的研究成果。因此,在這場探索答案的旅程中,我們不乏同行的伙伴。

同時,我也不會躲在一邊,而是會說出我自己的看法,但要記住——選擇權始終在讀者您自己的手中。

請將我想象成您的一個朋友,將本書想象成我們之間的一場漫長的對話,在其中您可以提出問題,而我會基于我們目前對進化的全部認知來盡力作答。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會坦誠告訴您目前哪些議題的答案還存在爭議,并向您介紹當今學界仍然存在的分歧,因為這場演出尚未結束。事實上,在科學界,這場演出永遠不會結束,而在進化的領域,現在正是音樂響起的時刻。因此,對于一位科學老將來說,還能有精力隨著音樂起舞可謂一大幸事。

我們共同開始的這場探尋之旅需要付出相當的努力(我不會否認這一點),與朝圣之旅有異曲同工之處,因此我將本書的各個章節稱為“天”。我相信其中的每一章都能在一天之內一口氣讀完,就像朝圣之旅的一個個階段(盡管有些天的時間會比較長,就像是攀登險峰)。我在此感謝您愿意花時間與我在旅途中相伴,并希望這場旅程最終會讓您感覺不虛此行。

本書將分為兩大部分,各部分的篇幅大致相同。第一部分是“物種的進化”,而第二部分叫作“人類的進化”。兩個部分的標題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第一天的課程對本書最重要的幾個議題做了一番綜述。這一天的課程從研究人文歷史的特性開始。我們的歷史只是一系列事件的簡單集合(事情一項接著一項發生),還是具有某種傾向性?是否有些情況也許會與現在截然不同?同樣的問題也適用于生命的歷史,即進化本身。從達爾文開始,我們了解了推動進化發展的主要驅動力叫作“自然選擇”,但關于自然選擇是如何起作用的,卻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統一教義,相反,在同屬于達爾文派的學術領域內,不同專業的生物學家之間——當然,還包括古生物學家,即生物學的歷史分支的科學家——反而有許多有趣的爭論。

所有這一切將我們帶到了一片未被開墾的廣闊地域——無人問津的荒地——但同時,我們在這里可以聽到許多生物學家和非生物學家的聲音,因此它也是一塊所有人都能涉足的地盤。


在第二天的課程中,我們將著重介紹自19世紀以來的新智力活動——所謂的“科學”,此前被稱為自然哲學——究竟包括哪些內容,科學給自身設置的界限又在哪里——很明確,即科學實驗的邊際在何處。

在科學的研究方法中,關于實驗科學的內容更容易理解,顧名思義,實驗科學是指在控制條件的前提下開展實驗,來觀察自然界的種種現象。物理學是我們常舉的一個例子。人們常說,其他實驗科學甚至會妒忌物理學中的數學公式具備的簡單和優雅。

但這種說法對我并不適用。我對過去的歷史,也就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更感興趣,因此我成了一個古生物學家。

在歷史科學中,情況與自然科學不同,因此研究的方法也不同。我們不會在過去發生的事件中尋找歷史的法則,就像尋找物理法則那樣(比如重力法則),而是會尋找規律、重復性、類似性、模式性。一言以蔽之,尋找歷史的規律。

盡管如此,歷史科學和實驗科學也有重要的共通之處:古生物學家和考古學家發現的遺跡(歷史發現)在某種程度上就等同于物理學家、化學家、地理學家和生物學家在田野調查和實驗室中實現的觀察和所做的實驗。

在第二天的課程中,我們還介紹了達爾文的自然選擇進化理論的內容。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理論,理解起來應該沒有太大困難。關于進化,還存在其他的理論,但只有達爾文的理論被證實是正確的。

此外,我想在前言中闡明自己的立場。作為一位科學家,我信奉所謂的“自然客觀原則”,即認為物質沒有計劃也沒有目的。在我們這個領域中,這條原則就意味著進化并不是遵循著某個計劃按部就班地發生的,而是對迄今為止持續不斷在起作用的某些外部因素的回應,同樣的說法也適用于物理學、化學、生物學和地理學。在這些科學中,科學家要研究的各種現象背后也不存在目的或意圖。比如,地殼的變動可以用板塊構造學來解釋,但它不是為了實現某個早已存在的計劃;而我們不要忘記,生物進化的變化是與大陸板塊的移動緊密聯系的,兩者相伴而舞,我們無法在不考慮地理學的前提下孤立地理解進化。既然大陸的板塊移動不是有計劃地發生的,那么生物的進化也不可能有什么預設的計劃。

這里,我們要做出自己的第一個重大決定:是愿意接受科學的研究方法,完全放棄大自然具有計劃性的想法,改用物理法則取而代之,還是堅持反科學的信仰,堅信宇宙之中自有一個宏大的計劃存在,一切都會按照這個計劃按部就班地發生,絕不偏離方向?對后者來說,重點是要了解這個宏偉的計劃是什么,在這種情況下,讀者恐怕只能去別處尋找答案了。

我希望您會選擇站在科學的一邊。


在第三天的課程中,我們會探討一些核心問題。生命究竟包括什么?如何定義生命?生命是如何從地球上誕生的?我們的出現純屬運氣,還是某種不可避免的結果?這場探索將會帶我們超越地球的范疇,進一步研討在我們的星系中,在其他星球上生命是否是常見的,以及如果存在生命的話,它們會以怎樣的方式呈現?是簡單的細菌,還是更復雜的細胞?

關于這個問題,我們也會說出自己的看法。盡管目前幾乎所有人都已認可外星生命存在的可能性,同時還在繼續探索太陽系以外的星系(離我們最近的比鄰星距我們僅四五光年之遙)存在生命的可能。我們希望很快就能知道答案,同時不要忘記,就在我們自己的太陽系中,也還不能完全放棄在火星,尤其是在木星的冰凍衛星“歐羅巴”上存在生命的可能性的觀點。


終于,在第四天的課程中,我們開始討論化石,從多細胞生命體的起源開始,探討從它們那里發展出的動物(以及植物和真菌)。這一步是否花了很長時間?還是說時間相對較短,過程也還算簡單?

動物的兩大重要特性是有性繁殖和死亡,因此我們自然有必要研究有性繁殖究竟有什么好處。事實非常有趣,但代價也很高昂,也許是生命最高昂的代價之一。


第五天的課程講的是我們常說的“征服陸地”,并一直講到恐龍的滅絕和哺乳動物的勝利。如果5億多年前,脊椎動物沒有從海洋來到陸地,陸地上是否會成為昆蟲、蜘蛛、蝎子、蜈蚣、蝸牛、蛞蝓、蚯蚓和其他小型無脊椎動物的天下?而如果恐龍沒有滅絕,哺乳動物是否仍會是小體型、默默無聞的夜行性動物?

如您所見,本書中存在大量的思維實驗,我們可以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靜靜地思索。我個人覺得這些思維實驗十分有趣,歸根結底,所有的科學理論難道不都是從某個坐在扶手椅上想出來的思維實驗、從“如果……會怎樣?”這個假設開始的嗎?

在第五天的課程中,我們還會介紹一個對于理解進化來說至關重要的概念,那就是物種的分類。如果分類明晰,整個物種的全貌就會清楚很多;但如果分類搞錯了,就很容易蒙蔽人或令人陷入混亂。近幾十年來,生物學中開始使用一種新的分類系統,肯定會使您大吃一驚,因為它和傳統的分類,也就是您過去可能學過的生物分類方法完全不一樣。您可以這樣想象:在新的分類中,魚和爬蟲不再作為生物學的分類存在。它們的名字從動物學的教科書中就此消失。


第六天的課程探討的是一個始終困擾我們的重大議題——進化是否具有進步性?在本書學習到這個階段時,我們應該已經對生物學和古生物學都有了很多了解,有充足的信息可以來應對這個已經困擾我們一段時間的問題了(這也是課時最長的一天,篇幅近40頁,但我希望讀者能從這堂課中有所收獲)。

如果我們從35億年以前、從地球上生命起始那時開始回顧,看著生命是如何從僅有細菌開始一直進化到今天這個地步的,那么現有的證據可以證明,生物在進化過程中存在復雜性增加的傾向。但如果在5億年以前就已經存在的不同動物之間做比較,那這個進步性的問題就顯得不那么明確了,在現代社會中,生物進化常常不可避免地會被拿來與科技的進化相比,在后者的情況中,我們會認為毫無疑問地存在進化的進步性,但我們會在這一天的學習中看到,在這一點上也仍有疑義。

最后我們還將探討智力——以及腦容量——是否是衡量進步的直接標準;以及最重要的,神經系統的發展是否是動物進化或者至少是哺乳動物進化的主要標志。

在這里,您需要做出另一個重要的決定,那就是判斷進化——即地球上的生命的歷史——是否具有一個主旋律,即復雜性的不斷增加。

認為“進化”就是“進步”的同義詞的學派被稱為“進步主義者”或“方向主義者”,他們和目的論者是不同的。目的論者當然也認為進化是呈直線地向著(不斷的)進步而前進的,但進步主義者將其歸因為自然法則,而不像目的論者那樣,將其歸因為某種宇宙層面的大計劃、某個具有超自然特征的終極目標。


第七天的課程是本書第一部分的最后一個章節,重點探討所謂的“趨同演化”現象。

進化在本質上是趨異的,這樣才能解釋生命豐富多樣的形式和化石記錄顯示的多線進化趨勢,其中大部分的生物最終會走向滅絕(想想達爾文的那棵樹)。一種新的生命體出現(如同一種進化上的生物設計,是過去前所未見的),隨后以此為基礎延展出多種生命形式的大爆發,這在古生物學中被叫作趨異適應。趨異適應是進化創造力的體現,是生命杰出的創造,時不時地就會出現。任何一個在地理上廣泛分布、形式多樣、數量眾多的生物群體都來自某種趨異適應,是過去曾經發生過的某個生物多樣性大爆發的產物。

但在進化過程中,相反的案例也在不斷增加,那就是趨同適應性,也就是說,同樣模式的生命結構不斷地重復出現,仿佛至少在這個星球上,生命的可能性就被局限在了一個固定的數目之內,因此所有的發展最終總會一次又一次地回歸到這些僅有的模式之內,仿佛進化在發展過程中抄襲了自身。

我們現在就來看一個例子。蝙蝠在黑夜里會使用超聲波定向并狩獵昆蟲,這種機制被稱為“回聲定位”。海豚在黑暗的海洋中巡游時,也采取了同樣的定位機制,盡管海豚和蝙蝠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更令人吃驚的是,還有兩種鳥類(兩者之間也沒有相互關聯)在黑暗的洞穴中飛行時,也會使用回聲定位。這仿佛是在說,如果要在沒有光線的環境中全速前進,不管是在空氣中還是在水中,回聲定位這種適應性都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只要這種適應的對象是鳥類和哺乳動物,或與之類似的生物。

如果趨同演化在生命的歷史中占據了主導地位,那么我們就可以認為進化的發展,包括人類自身或某種與之類似的生物的發展,都是可以預測的。

這里出現了需要讀者您來決定的下一個抉擇:您認為進化從整體上、從大方向上來看,其發展趨勢是不可避免的嗎?進化是否注定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情況?

但我們在這里還沒有談到人類的案例,還沒有開始探討人類,或至少是某種與我們高度相似的生物,是否可以預測一定會出現。我們會在本書的第二部分探討這個議題。


如此這般,我們來到了第八天和第九天的課程,其中探討了人類的進化。地球上的人類是否是孤獨的存在,與我們最近的親屬只有黑猩猩和倭黑猩猩?自始至終,是否只存在一個人類的物種并進化至今,還是說在我們的物種中曾有多個不同的分支存在,但只有我們這一支存活到了最后?在這兩章中,我們將回顧靈長類生物的歷史,其中包括與我們最接近的人類祖先。

在這里,讀者將再次面臨一個新的選擇:您需要決定,人類進化的路徑是否是直線型的,也就是說,向著一個方向筆直地前進,還是有多種分支分布的,就像一棵樹,甚至是錯綜復雜的,仿佛一簇茂密的灌木叢,盡管如今只剩下了其中的一支?

我相信,人類進化歷史是直線型還是如噴泉一樣呈樹狀發散、沒有主線,對于解答相關的哲思來說,答案會是不一樣的。

在第九天課程的末尾,我們還會介紹性別選擇理論,達爾文曾用它來解釋人類各個民族之間的差異。


在接下來三天課程中——第十天、第十一天和第十二天——我們會重點探討動物世界的利他主義和合作精神,這是維持社會組織團結穩固的基石。盡管許多人都默認動物愿意為了同族的其他伙伴甚至是為了整個物種直至生命本身(代表所有生靈)的利益而獻身,但這個概念與達爾文主義的邏輯,即生命之間相互斗爭(指代生物的各個個體)、只有適應性最高的生物能夠生存的理念是相矛盾的。如果沒有競爭,就不存在自然選擇和適應性,也就沒有達爾文主義了。

那么,動物的利他主義是否與達爾文主義無法兼容?我們這樣問自己。

許多進化生物學家認為兩者互不兼容,因為個體所有行動的目的就是通過不管直接還是間接的方式把自己的基因盡可能多地遺傳給下一代。也就是說,不追求除了個體在基因上的成功之外的任何其他成功(生物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最大化基因遺傳數量這個目的),我們也可以將之稱為通過基因而永存。這是我們壽命有限的生物能做到的最接近永恒的方式了。

進化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的觀點則更為激進,他認為基因才是真正的主人,個體的存在都是為了復制基因而服務的,如有需要,基因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它所寄生的身體——甚至能夠從遠程對其他身體產生影響!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理論在傳媒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但如果自私才是生物的本性,為何又會存在那么多的動物社會,其中的個體愿意相互合作?對這個問題有好幾種不同的解答,我在課程中將會一一介紹。

之前的所有疑問最終自然會令我們聯想到人類的情況,我們會自問:“我們是自身基因的奴隸嗎?”或“基于我們的生物成功的關鍵,我們人類是如何進化到現在這種發達的社會的?”

有一種理由可以解釋這種合作——動物之間的團結與利他主義的產生是群體間競爭的結果,而不是個體或基因間競爭的產物。生物學家愛德華·O. 威爾森是這個理論在當代最知名的捍衛者之一。根據這位進化學家的理論,個體確實會愿意為了群體的利益而犧牲,世界上存在真正的利他主義,而非隱藏著基因巨大的自私目的的虛假利他主義。有些昆蟲,比如蜜蜂、螞蟻和白蟻就能夠在此基礎上,構造非常復雜的社會結構,這被稱為“群體選擇”。根據威爾森和其他一些作者的理論,我們的社會也同樣是群體選擇的產物。

這一理論的黑暗面則是我們人類稱道的“美德”:我們有時甚至會稱頌在戰爭中獻出生命的英雄主義行為,但是在無情的戰爭中,這一面只對英雄出身的群體來說才是正面的形象——因為英雄雖然犧牲了,但也曾擊殺了敵人。這個群體內部認定的團結精神,對敵人的群體來說則象征著殘忍無情。

在此時,您需要再次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恐怕也是一個非常有深度的決定——因為這個決定會對我們產生直接的影響。我們在這里討論的是動物與人類行為的區別,是基因與自由的真正定義。


第十三天和第十四天的課程將會探討人類進化過程中智力、意識、符號思維能力和語言的出現。毫無疑問,這是非常重大的議題,但對此議題的兩大主流解讀又是相互對立的。其中一種解釋是狩獵理論,或者叫作“殺手猿”理論,該理論認為類人猿從主要以素食為主的食物結構轉變為以肉食為主的食譜是推動人類進化的主要驅動力(同時這也是我們人類時至今日依然具有暴力傾向的肇因,這個缺陷是我們從過去一直延續下來的)。而另一種理論則認為,人類的大腦主要是用來處理社會信息的器官,因此我們更應該在社會學中,而不是在生物環境中尋找進化的誘因。

但我們同時還需要解釋動物的意識問題,以及人類的意識;我們常常假設,一部分動物具有知覺和情緒(出自主觀經驗)——自然包括哺乳動物和鳥類,也許還有一些其他類型的物種——兩者結合起來能夠成為思想。人類的思想具備以下特征:對自身的自我意識(對“我”的認知、個性、內省、反思);對他人也擁有意識的認知(知道不僅“我知道”,同時“他們也知道”);能夠設想他人處境的能力(能夠設身處地地想象其他人的反應)。此外,智力能力還包括:強大的記憶能力;想象力;對未來的遠景和為此做出長遠規劃的能力(并因此愿意犧牲眼前利益來換取未來的長遠收獲);語言能力和符號認知能力。

對達爾文主義者來說,以下問題是一個關鍵:智力的產生也是自然選擇驅動的結果嗎?如果是,那它的效果是什么,它的作用是什么?

最后,在今天,電腦通過編程和算法能夠控制如此多的事物,因此我們不得不自問(我也請您共同思考這個問題):我們人類的思想是否也是一系列算法的組合?我們是否也是算法本身?一臺電腦是否有可能在有朝一日也萌生出自我意識,能夠內省,有主觀看法,知道自己有思想,也知道別人也同樣具有思想,能夠預判其他人的想法,能夠用自己的意圖來影響我們人類,甚至操縱人類,犧牲人類的利益來滿足自身的利益,就像電影《2001太空漫游》中的電腦HAL一樣?


在第十五天的課程中,我們——我和您一起——將投身最蠻荒的領域,來探討在宇宙中是否只會出現一種有智慧、有意識、有符號認知能力和技術能力的生物,也就是我們人類或者說類人生物。如果真的有外星生物存在,如果它們真的會到訪地球,它們會在本質上和我們人類一樣嗎?還是說,我們眼前會出現一些全新的生物,與我們在地球上見過的任何生物都不一樣,是一種與我們完全不同的進化的產物,它們的出現是延續一條完全不同的進化道路產生的?這是一場大型的、刺激的思維實驗,因為我們(至少在目前)沒有辦法真正去證實它。

由于已經到了最后一個工作日,我們同樣也會設想——在我們的思維實驗中——進化是否已經完結,還是說依然有可能再次出現新的生命,與我們目前已知的生命體都截然不同?進化的未來是什么?因為如果未來是可以預測的話,我們也將有可能回答這個問題。盡管答案有可能在數年之后就能看到,因為如今我們人類已經有能力憑我們自己的意愿改變任何物種的基因組,包括我們自己的,更不要提人類活動導致的大型物種滅絕了。


在旅程的最后是終章,在這個節點上,不同的旅者將會背著各自的行囊分道揚鑣,踏上不同的道路。有些人也許在“我們為何在此”這個問題上最終找到了令自己滿意的解答,另一些人則帶著更大的困惑打道回府……但所有的朝圣之旅不都是這樣的嗎?有些人帶回了明確的答案,另一些人則帶著比來時更多的困惑踏上返程。

我在各種公開場合都曾表示過,盡管許多人會認為我們應該宣傳科學是輕松有趣、毫不費力就能理解的,能夠令我們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但我個人并不認為科學的普及應該以娛樂性為前提。我更相信的是,當我們學習科學時,我們不僅能了解到更多新的知識,同時這段學習的過程也會令我們變得更加聰慧。因此我更傾向于認為,科學的普及應該更有趣味性,在我看來這是比娛樂性更高的一個層級,盡管為了實現這一目標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畢竟,歸根結底,我們人類都想成為更有趣的人。

最后,我希望您能夠在這本書中找到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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