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犀利的目光在我脊背閃過，毫無由來地讓人出身冷汗。

當初在臨淵閣同苻堅相見，全由道安預測，告之耐心等候。

如今我同秦王在道安面前再次相見，有種再見媒人的尷尬。

我倆磕磕絆絆，沒成想走到今天對簿公堂的田地。

就連道安都希望我能回歸寺院，全心侍佛，我同秦王的緣分就此完結。

事情果真沒想象那樣簡單，苻堅盯著我低垂的腦門，滿是上位者的尊嚴，陰聲道：“今兒當著你師父的面，朕答應一個條件，記得只有一個。”

道安手捻佛珠，氣場沉穩，沖一臉驚訝的我笑了笑，慈眉善目道：“徒兒，既然陛下有心，你盡管提，為師可以作證。”

道安法師在全國的威望很高，特別是在秦國，被秦王尊稱國師。

一時間，我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什么條件都可以提，真不知該提哪個才好。

苻堅被這句話激得心口狠狠一縮，失聲反問：“徒兒？”

“對呀，陛下，慧空是貧僧收的第七位徒兒，也是最后一位。”

聽上去，道安法師很滿意。

呵，這是又找著靠山了。

苻堅縮了縮瞳仁，居高臨下的眼神里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氣，掩飾不住對我的蔑視和譏諷。

他甚至都懶得問此女子有何德行，能入了國師的法眼，只覺得我渾身都是一個諷刺，依靠美貌和一張能言善辯的小嘴占盡便宜。

他不能把這種惹得他憤恨的想法說出來，無疑讓道安嘲笑，瞧瞧，貧僧把人送給你，你卻把人踢入冷宮，人家如今要遁入山門，你卻找上門，這就怪不得別個了。

苻堅的眼神變得哀怨，讓人覺得他總是能被對方輕而易舉挑著最痛的地方刺下去。大概覺得他最信任的親弟弟與他反目為仇，就連最敬仰的國師都向著晉國小人物，而他這個一心為國的君王實在冤枉。

我的心隨著他表情的變化，一點點往下沉，想說的條件也越來越低。

苻堅從衣袖取出一卷紙，打開之后擱桌上。那是我寫的，全是有關冷宮的抱怨。

他清清嗓子，像下了巨大決心似的，目光凌厲道：“對不起，朕不知你住的地方如此破爛，更不知宮里還有如此破舊之處。朕已經嚴厲指責張娘娘，并罰她抄寫宮規。三樂，你以為如何？”

沒想到秦王是登門向我道歉的，就是做夢也想不到。

秦王的好在我腦海一路鋪開，開辦學堂，廣開言路，勤勉朝政等等。

這般胸襟古來少有，要不及時表個態，顯得我有了依靠擺架子似的。

我摸了摸鼻子，悶聲道：“其實也不太差，挺好的，有陽光有雨露，還有一大堆寵物，無聊時坐在斷墻上唱歌，悠閑自在，還有......”

苻堅的臉以肉眼可視的速度緩緩下沉，硬生生把我想表達愉悅給碾碎了。

“朕知你怨恨，怨恨朕冷落你，吃不飽穿不暖，還把溢香閣讓給別人住。朕答應你，你回宮之后，溢香閣還是你的住處，朕給綠娘娘找別的住處，請你不要嫉恨她。”

我的火蹭就冒起，原來說來說去，秦王是給綠娘娘說情了來，他怪我心胸狹隘，寫詩罵人，還嫉恨綠寒瘦把我攆出去，沒的住處。

饒是我宰相肚里能踢球，也不能這樣被人欺負。

我咬牙道：“剛才陛下要小女子提個要求，小女子只有一個，請陛下處死綠寒瘦，小女子悉聽尊便。”

我豁出去了，秦王你能答應，我就是你的人，做牛做馬，死不足惜。

苻堅就差沒跳腳了，他指著我鼻子道：“你們瞧瞧，她這什么態度，這種女子如何成了國師徒兒？朕都替國師難過。”

道安的臉沉甸甸的，閉目捻珠。

苻堅一拳打在棉花團上，心有不甘地沖門外嚷嚷：“博休，你進來，看你養個什么樣的好徒兒！”

苻融耳朵尖，早聽見屋里人一席談話，躬身進門，叩首道：“下官不才，能得此徒兒此生無憾，朕能否給她點時間，今后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僅此一句，表明立場。

苻堅的頭立刻痛了起來，情緒不像剛才那樣激烈，沉默許久，扶額道：“在菩薩面前口口聲聲要殺人，此乃大逆不道。綠娘娘無非長著與你相似的一張臉，她究竟比不得你，沒你這樣的好師父，沒有大將軍那樣的靠山，所以你不必與她爭寵。朕答應你，進宮之后，朕專寵你一人。除此之外，你還有其它條件嗎？朕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秦王執迷不悟，依舊護著綠寒瘦，只怕我將來的日子依舊難受，而且我并不想入宮，這是關鍵。

得想個法子斷了他念想。

“小女子別我他求，只希望一生一世一雙人，請問陛下你能答應么？”

“放肆！”苻堅拍案而起，“小小年紀，心思如此縝密，如此狠毒。太子頑劣，欺負過你，你記恨在心，想除他而后快！”

我整個人都懵了，我說的有錯嗎，秦王，您想哪里去了？

苻堅在我充滿疑惑的眼神中厲聲喝道：“綠娘娘蠻橫，可她僅僅貪戀榮華富貴，從未想借此做皇后，鏟除皇子，立自己的孩兒做天子。三樂，虧得皇后娘娘如此護著你，你卻恨她入骨，有你在佛堂，簡直有辱菩薩，玷污我整個大秦，你罪不可恕！”

我被他的大嗓門震得頭昏。

既沒誠心，何苦找我！

我毫不客氣道：“陛下，小女子無心皇室，高攀不起。至于綠娘娘，她是專門要你性命的，她是......”

你堂兄派來的殺手，還沒說完，就被苻堅頂了回去：“說你心胸狹隘一點也沒錯，紅唇皓齒污蔑朕的愛妃，當著菩薩的面詛咒朕，你當真該殺！”

到了該殺這一步，出乎所有人預料。

我的心都涼了，秦王苻堅，我情愿這輩子從未見過你，你的生死與我無關。

淚眼中，看見苻融五體投地的悲催，我的心又痛又恨，要是能讓師父減輕痛苦，我情愿受懲罰。

鼻子一酸，淚水禁不住往下落。在這里，我不知我是為誰而活，疼愛我的師父因為我受到質疑，不能昂首挺胸做人。

而與我前世有緣的苻堅竟成了我今生最難邁步過去的一道坎。

我倆三觀不合，誤解百出，見面就吵，沒有底線吵個翻天覆地。秦王看似一忍再忍，而我受傷越來越深。

不敢想往后，只是得罪秦王，往后的日子無疑更艱難。

道安緊閉的雙眼瞇一條縫兒，失望掩蓋不住地往外溢。

“師父！”我挪過雙膝，抱住道安的一條腿，哽咽道，“徒兒不才，不想流盡淚池滿里的池子淚，徒兒愿意，愿意侍奉佛祖。”

“徒兒，你要想好，不可悔改，不可半途而廢。”

“徒兒，愿意......”說到這里，滿肚子委屈讓我說不出一個字。

“放肆！”苻堅冰冷道，“你是朕的女人，朕叫你生，你死不得，朕叫你死，你活不過明日。這里一切都是朕的，包括所有人，包括寺院，你給朕記好了！”

這是向所有人宣布，秦王，你有生殺予奪的權利，你還是原先那個胸懷全國的仁義之帝嗎？

我一個小女子怎讓你當著所有人面兒與天下為敵？

苻融幾乎哀求道：“徒兒，看在為師面子上，趕緊給陛下賠不是。陛下為了你，夜不成寐，頭痛欲裂，你不心疼陛下，想想為師待你的好，可好？”

我想，師父一定糊涂了，若此時答應入宮，秦王會說我是師父的人。若不進宮，乃不肖之徒。

更差的結果就是，秦王加害與苻融，甚至斷了寺院香火錢，置法師于被動之地。

如何應答？

無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