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遇
- 陌生禮物
- 我想用柏林這個名
- 12323字
- 2023-03-31 19:10:24
我算是認識到了,世間最麻煩的事,就是養(yǎng)育一個小孩,而世間最幸福的事,也莫過于此。時光啊,像個小偷,用高超的手法轉(zhuǎn)眼摸走了十年。
小新長成了小男子漢,梨花成了二十來歲的女孩,在京里上醫(yī)學院。父親還健康著,阿郎也沒變走樣。我啊,誰知道呢!沒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老師,沒能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沒能做一個稱職的妻子、媽媽、女兒,沒能成為誰的靠譜的朋友,也沒變成一個完美的女人,反正我啊,活著就行。
因為要到京里檢查身體,又趕上梨花回校的時間,所以為了搭個伴去了梨花家里。
一去梨花的母親就拉著我說:“你知道嗎?曹大姐有個兒子,三十好幾了,在邊疆支教?!?
“她有個兒子?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問。
“就在上個星期的下午,那會兒天正熱著,曹姐招呼我們?nèi)豪锬菐讉€去做美容,就鋼琴班樓下那個。我,小王、天天媽、老高都去了,我們剛一躺下,曹姐就看著手機自言自語在那說:‘兒啊,出息了?!覀円宦?,曹姐啥時候又多了個兒子,以往提及的時候,曹姐不是說自己沒有孩子就是搪塞著岔開話題,今天從哪冒出來個兒子,我們就奇了怪了。就問她哪來的兒子?她把手機上的照片給我們看,還說:‘真是對不住大伙了,這就是我兒子,前些年犯了事,進去了,自己也覺得羞愧,便不好意思提起,還對大伙撒了謊?,F(xiàn)在出來了,又干成了事,出息了,就覺得不能再瞞著了,拿出來讓大伙見見丑。為表示歉意,今天這趟說什么都要我請?!芙闳艘舱媸堑?,自己兒子還藏著掖著,不過也是,家丑不外揚,能這般曹姐也真是夠坦蕩的?!?
“您看到了照片?”我屏住了呼吸。
“看到了啊,大伙都看了啊,皮膚黑黝黝的,高挺的個子,健碩的身軀,抱著捆小樹苗,笑得很是燦爛,臉上和衣服上都著了灰塵,應該是剛做完什么活拍的,你還別說,相貌倒是挺英俊的,要不是到那地方遭罪,說不準能成個明星嘞,大伙都暗自里說,他不像是個會做壞事的人啊?!?
“你是不知道啊,老高,她男人在銀行工作的那個,平時就愛說個閑話。眼看曹姐抱著照片是瞧了又瞧,樂得合不攏嘴,大伙也蠻高興的,能在這樣的下午做個美容??赡抢细?,跟個小老婆子似的,又管不住嘴,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句,你兒子犯了什么事?你瞧瞧,多氣人啊,曹姐的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大伙也是心里咯噔一下?!?
“最后那?”我追問道。
“最后啊,嘿,要不是說你姨姨我機靈。我趕緊插嘴道:‘過去的都過去了,現(xiàn)在好就行。今兒個好不容易做個美容,跟你們說話,準又會多添一道皺紋,聽你們在這一直念叨,等做完了,可還會說我又老了幾歲吶。’”
“大伙附議,就是就是,要享受當下的好日子一類的話,這才把曹姐肚子里的話又咽了回去。隨即我便在老高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塊。你還別說,那兒的美容效果還真不錯,回頭你……”
聽梨花說,真真現(xiàn)在在唱歌,她們晚上的時候有演出,所以在小新入睡后,我和梨花跑出旅店,去為真真打氣。
我們輾轉(zhuǎn)反側(cè),到了一個燈紅酒綠的繁華地區(qū),霓虹燈正漸漸熄滅,和孤風一起吹入黑夜。梨花拉著我逆向而行,穿梭過忽明忽暗的店市后,停在一個巨大的酒紅色招牌下,門口聚集著一堆堆年輕男女,鮮艷的顏色和顯著的商標,露骨的皮膚點綴著精美的飾品。在接受過西裝男的審視后,穿過一道檢測門,刺眼絢麗的燈光伴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瞬間席卷了感官,狂歡的人群、搖曳的光芒、碰撞的酒杯、彌漫的煙霧、燥熱的氣氛、抬眼望去,頓悟,這是一個島,名為“Livehouse”。
雖有所耳聞,但卻是我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突如其來的視覺聽覺沖擊,使我一時間還無法適應,收縮著身子,緊盯著梨花,生怕自己一下子就跌落到浪潮當中。
我們落座在舞臺一側(cè)的角落邊,擠在幾對年輕情侶當中,他們緊挨在一起,又往玻璃杯里添滿了啤酒。我脫掉外套,將桌上的燈牌推到中間,好把雙手放上去,以此來緩解局促。梨花掩著手張著大嘴與我說話,我點點頭然后微笑。
舞臺上一個披發(fā)的男生,馬丁靴、牛仔褲、花襯衫,聲嘶力竭,將話筒直舉過頭頂,白色的頂光燈從他的眉梢照到鞋尖,在舞臺中央形成唯一一道光圈。他身邊的姑娘更是驚艷,高幫球鞋、超短裙、黑皮夾克,最顯眼的是斜挎的紅色貝斯和嘴唇上的一抹濃艷,只要她一用黑色的指尖劃過鋼弦,各種顏色的射燈便立即漫天飛舞,然后整個會場一起開始舞動、跳躍、吶喊。緊靠著電子屏幕,用玻璃罩隔離進去的是一套架子鼓,還有一旁的吉他和電子琴,和其他調(diào)節(jié)音效的設備,奇怪的是,在如此擁擠的舞臺上,夾縫里還側(cè)擺著一架立式的小型鋼琴,無人彈奏,卻是我唯一熟悉的樂器。
我慢慢適應了這種環(huán)境,與梨花一同晃著腦袋,搖著雙手,無論是這支風格獨特的樂隊還是接下來只有兩支木吉他的民謠都讓我覺得新穎和驚喜。但籠罩著的紅色光暈,以及因為沒沾酒精而保持的清醒,讓我意識到這個與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是脆弱的,從這里得到的慰藉也會像身上的香水味一離開島嶼便會被冷風吹散而去。
“應該是下一個了!”梨花在演出中場休息時對我說。
“什么?”輪播的音樂依然保持著巨大的音量,好似是用來維持現(xiàn)場躁動的情緒。
“我說,應該輪到真真上場了!”
“是嘛,她人在哪?”
“不知道,應該在后場吧。”
“好?!?
“這是真真第一次演出,所以來得早了,姐,你還可以嗎?”
“什么?”
“我說,這是真真第一次演出?!?
“嗯嗯。”
“姐,這兒的環(huán)境,沒關系嗎?”
“沒事,我挺喜歡的,我也還是年輕人嘛!”
梨花和我碰杯,我喝了些果汁,眼睛飄忽不定地環(huán)視四周。
一隊拿著麥克風的年輕人從舞臺側(cè)方出現(xiàn),他們低著頭走路,像拳擊手入場帶著動作,迥異的服飾在這里也不會覺得違和,印花夾克、鮮艷的T恤、連帽衛(wèi)衣、棒球帽、白襯衫、紫領帶、黑色墨鏡、金屬掛件、皮質(zhì)手套,還有印有數(shù)字和名字的球衣。
“是他們嗎?”我問。
“什么?”
“真真是跟他們一起的嗎?我沒看見她??!”
梨花望了一眼我看的地方,搖搖頭:
“不是,真真她們是女子組合。奇怪,話說該輪到真真她們了呀?!?
“是來錯地方了嗎?”
“怎么可能!姐,我到后面瞧瞧?!?
“好。”
梨花剛一離開,舞臺上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三個男生并排站在舞臺上,夾克男、衛(wèi)衣戴帽男、球衣男,他們背對觀眾,低著頭,中間的男生特別的手指上面。
是什么炸裂了嗎?是什么阻斷了空氣的流通?
毫不夸張地說,他們的音樂一響起,就完全震碎了我。致使我額頭冒汗,雙手不自覺收到了桌子底下,眼神空洞,耳膜發(fā)癢,恢復到了剛踏進來的局促,再加上梨花不在身邊,仿佛是漂流到孤島上而產(chǎn)生的恐慌。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想象中的年輕。
我并不是反感他們的音樂,只是,適用不了環(huán)境,還有這種方式。我想,此刻我是孤獨的,理解不了臺上他們和臺下他們表達的方式;他們也是,得不到我的理解,而只有來到這里獲得共鳴。
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有想要逃離這里的沖動,如果梨花還不回來的話,我就要擅自離開躲上一陣子,待到他們唱完這場。
我如坐針氈卻猶猶豫豫,因為只要我一離開凳子,哪怕輕微地,他們的音樂就會像條敕令,喝令我坐下。
梨花回來了嗎?我望著她離開的地方。
她回來了!帶著興奮和滿臉的不可思議。
梨花是沒聽到正在演出的音樂嗎?她聽著了,但沒顧上,湊到我的身邊要與我說話。
“在嗎?”我先發(fā)問。
“什么?”
“真真在嗎?”
“在,在,她們都在后面?zhèn)鋱?!?
“誰?”
“什么?”
“我說,你說還有誰?”
“下一個!下一個就是!”
“去哪?”
“我說,下一個就是!”
“哦哦,好!音樂聲太大了!”
“……”我也不知道她又說了什么,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我去個廁所!”我想去清靜一會兒。
“什么?”
“廁所!”
“哦哦,那邊,在那邊!”梨花給我指了一個方向。
躲進隔音效果還不錯的隔間,總算得到了緩解。我對著鏡子整理下發(fā)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突然覺得不像是一個已經(jīng)做媽媽的婦女的了,我偷偷竊喜,原來歲月并沒有偷走太多。
我翻出手機,顯示兩通未接,是同一個人打來的:吳教授。我立馬撥了回去,片刻,接通了。
“吳教授,不好意思,剛才沒接著您電話?!?
“在忙嗎?”
“沒,跟孩子出來玩,到這地方太吵鬧了!”
“哦。問你個事,子右和你聯(lián)系過嗎?”
“子右嗎?沒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沒事,你有他其他的聯(lián)系方式嗎?”
“也沒有,到底怎么回事,他不見了嗎?”
“實不相瞞,今天晚上有一場重要的演出,關系到他后面的職業(yè)生涯,眼看天就快要黑了,卻找不見他,整個一天都聯(lián)系不上他!我就尋思著,反正能聯(lián)系都聯(lián)系了,也沒一丁點音訊。”
“在哪里?”
“什么在哪?”
“我意思在哪里演出?”
“莫斯科?!?
“莫斯科!”
“所以說嘛,不是他任性的時候?!?
“我明白了,我等下問下梨花,說不準他們之間有聯(lián)系方式?!?
“梨花?”
“奧,他們是發(fā)小,小時候一起在我這兒學鋼琴。”
“哦,是嘛,那好,有消息了第一時間通知我!”
掛掉電話后,我偷偷地又瞄了一眼鏡子,便回到了位置上。他們的演出還沒結(jié)束,會場的氣氛也比剛剛更加躁了。梨花饒有興趣地跟著節(jié)奏打拍,我也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一面。
“怎么了,姐?不舒服嗎?”
“沒有,音樂聲太大了,震得腦袋疼!”
“要不我們先出去待一會兒?”
“不用,真真馬上不就要上臺了嘛!”
“是!他們這首唱完,就到真真她們了!”
“好!”
“真沒關系嗎?”
“沒事,不打緊!”
“喝點水!”梨花向旁邊站著的黑衣男子要了水,男子從旁邊遞給他水,又看向了其他地方。
我喝了一口,潤潤嗓子,好繼續(xù)吼著說話。
“梨花!”
“嗯?”
“你跟子右還有聯(lián)系嗎?”
“誰?”
“子右,莊子右!你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嗎?”
“沒有,他怎么了?”
“我剛接了個電話,說他不見了!”
“不見了?”
“啊,不見了……”這兒太吵了,說話太費勁了,就連長話短說的事情都費勁。
“他不就在這兒嗎?”
“誰在這兒?”
“莊子右??!”
“在哪?”
梨花也覺得費勁,憤懣地搖搖頭,扯了扯旁邊的黑衣男:
“莊子右,我姐喊你呢!”
黑衣男子正過臉,一張熟悉卻模糊的面孔在昏暗的燈光下映出了它的輪廓,猶如看了百遍的油畫,卻依然記不得它的微笑。
“姐!”
“子右?”我不確定。
“???”
“是子右嗎?”
“是我,姐,好久不見!”
“你怎么在這兒?”
“什么?音樂聲太大了,你說什么?”
“我說,你怎么在這兒!”
子右面帶微笑地做出了彈鋼琴的動作,此刻我才注意到他穿的是一身燕尾服,黑色的領結(jié)和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
“子右,你怎么會在這兒?”他明明已經(jīng)回答過我了。
“來了!來了!”梨花突然大叫道,“子右,你快到那邊去!”
“好!姐,我先過去了!”
“胖子,低調(diào)點!”梨花囑咐道,子右比了一個“OK”的手勢后,馬不停蹄地告別,擠過狂歡的人群,穿到了舞臺的另一側(cè)。
“真真!真真!這邊!”梨花站起來向遠處揮手。
一個粉紅色頭發(fā)的紅衣女孩滿心歡喜地朝這邊擠來,我差點沒認出她,她格子超短裙和露出的白皙的大腿是我不敢輕易嘗試的,以及臉上煥發(fā)光彩的妝容。
臺上已經(jīng)唱完了他們的歌。
“梨花,嗚嗚,真高興你來了!”
“緊張嗎?”她們幾乎是貼著臉說話。
“還好吧?!闭嬲嬲f著用兩只巴掌手給自己扇風。
“還嘴硬!”
“哪有?現(xiàn)在幾點了?”真真問道。
“九點過半。”
“九點……八點、七點、六點、五點……”真真掰著手指在算。
“怎么了?”
“沒事!”
“放輕松,你都不知道你現(xiàn)在到底有多美!上去了,記住要聽仔細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最關鍵的聽清我和姐姐的吶喊?!?
“姐,好久不見!”真真興奮地與我問好。
我卻講不出太多話來,點頭微笑,打招呼。
兩個女孩又親近了一會兒,真真長舒口氣后,回到了她的隊友身旁,是輪到她們演出了。
和真真一起的女孩子們,同樣穿衣大膽、妝容精致,她們高挑的身材在五彩光下如此嬌艷,我心生羨慕卻又微感擔憂。
“我去回個電話!”我回過神來,對梨花說道。
“姐,你去哪兒?眼看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和我可是作為頭號粉絲啊!”梨花性急下拉住我的手腕。
“不是,我要馬上去給子右的導師回個電話,說找到他了!”
“找到他了?什么意思?干嘛這么著急?”
“今天晚上有個特別特別重要的演出需要他,你不明白!”
“能有什么更重要的?再說,你看現(xiàn)在都幾點了!”
“不是在我們這邊,時間上或許還來得及!”
“那在哪?需要深更半夜去彈鋼琴?”
“莫斯科。”
“莫斯科!你是說天北邊的雪國?”
“是啊,爭分奪秒,我要趕緊去回電話!”
手腕剛一松弛瞬間又禁錮了。
“你怎么還拉著我?”
“不行!你哪兒都不能去!”
“你還沒聽明白嗎?這是人生大事!”
“是你不明白!反正,在真真表演完之前,我哪兒都不會讓你去!”
“聽話,你去喊子右過來,我去回電話!真不能耽擱了!”
“不去!”
“你這孩子!”
“不!我不!你也甭想跑!”
正在我和梨花拉拉拽拽時,燈光慣例地暗了下來,四個女孩擺好了姿勢,梨花連著我的手做好了歡呼的準備。
她們穿著白襪和樂福鞋,和那身耀眼的肌膚,慵懶的燈光在夢幻的音樂里濺落,散發(fā)出淡淡的紫羅蘭清香和香橙的甜味,猶如一株迷迭香,把現(xiàn)場的因為酒精而渾濁的神智拖入夢境,沉迷于幻想。
忽然之間,我想起了真真小時候跳舞的模樣,小白鞋、丸子頭、粉紅色的訓練服,被裹得緊緊的,我指的是她幼嫩的靈魂被包裹在沉重的期待里,透不過氣??山裉斓慕夥攀蔷`放還是叛逆,我看不清楚,但她輕盈的身體和清晰的笑容,在我心底泛起了?;?。
梨花向遠處招手示意,做了一系列的手勢。另一側(cè)子右躡手躡腳地溜進舞臺后面,他本該擺起燕尾落落大方地走上去,并向觀眾致意,端莊地坐在黑白琴鍵前;子右站著,在夾縫里、緊貼著玻璃罩,彈了幾個音,比起架子鼓,微弱得太多了。
他滿足了?我看不到他的正臉,面向我的是他搖晃的尾巴,和下面彎腰突起的雙臀。
這算是實現(xiàn)了嗎?子右的初心,可這真的是理想中的樣子嗎?我好愧疚,隨隨便便改變了其他人的人生軌跡,但我卻不敢承認,這歌舞笙簫、這紙醉金迷、這斑駁陸離,便是現(xiàn)實的模樣。
正是那些狂妄的貪花好色之徒,陰險狡詐,仗著涂抹漆黑的肥膀子和未揮發(fā)的劣質(zhì)酒精,以為看過兩件藝術品便沾沾自喜,學過人類的語言,受過馴狗用的禮儀教德,做過美夢,把金子從肺臟里吐出來,覺得是石頭,任誰都可以隨手一丟;瘋子!酒鬼!賭徒!野狗!吐出的是污水、瘴氣,腐爛發(fā)臭,令人作嘔。
他說的什么!發(fā)的是什么酒瘋!用的什么粗鄙的語言!讓四個珍珠做的女孩在致敬后收起了櫻桃蜜糖般的聲音,和令人陶醉的微笑,用不可遏止的憤怒給予還擊,要把金色的棒子塞到他的嘴里。
他反而將毒品捏在手里,來回地晃動,好讓周圍人的看清里面流淌的毒液,然后繼續(xù)稱贊自己吃的不是這口飯,兩手一攤,理所當然地提出讓人大跌眼鏡的要求:他要做一個皇帝!
有人癲笑、有人唏噓、有人依舊瘋狂!在這場派對里的任何一切能滿足看客舉起酒杯的舉動都值得狂歡!
可我親愛的真真,粉紅色的女孩,還只是一個女孩,不堪忍受地丟下幾分鐘前緊緊握住的麥克風,在發(fā)出“咚”的一聲巨響后,掩面跑下了會場里最亮麗的地方,藏在梨花的懷里哭泣。
我安撫在她手臂上冰涼的手,怎的也比不上她哭訴出的寒氣更加刺骨,如果不是有人在一開始前就告訴她,“美麗動人的女孩,你像一顆鉆石一樣璀璨,臺下的人會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他們會為你吶喊尖叫,為你瘋狂至極,因為你而喪失理智。”那么她的悲傷和失望就不會像滑雪第一次跌倒在雪地上那么疼痛,也不會像終于看到埃菲爾鐵塔所發(fā)出的哀嘆,“怎么會是這樣的!”猶如從戰(zhàn)場回來的新兵所得到的領悟,“我不想再回去了!再也不想了!”因為僅僅一個陌生人的惡毒而做出的最終的判決,“與我期待的完全不一樣,這個世界!”
在神經(jīng)緊繃的狀態(tài)下,突然一聲巨大的敲擊琴鍵的聲音響徹整個會場,然后是一段我再熟悉不過的旋律,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每一位初學者都會奏出的旋律:從右滑到左,再從左滑到右。子右靈敏地在最后加了幾個水滴般的尾音。
吵鬧暫息了,趕來的黑衣人緩慢了腳步,人們又做好舉起酒杯的準備,所有的目光都在尋找這個制造出如此聲響的人物。
從光的余影里隱現(xiàn)出一屁股,晃著尾巴,他在拉、十分賣力,他擺擺手,只有我能看出他纖長的手指干不了拉鋼琴的活,他招招手呼喊黑衣人,在他們耳邊說了幾句話。四個黑衣人抬起鋼琴往舞臺中央挪了挪,富有經(jīng)驗地側(cè)擺在了聚光燈下。子右隔著玻璃罩與鼓手說話,從他屁股底下借走了凳子,走的時候蹭掉了鼓片,碰倒了斜靠在電子屏邊的吉他,被不知道連著什么的電線磕絆到,差點和前面不明所以的女孩撞個滿懷。
他放穩(wěn)凳子,擺正領結(jié),微微一笑,卻難掩尷尬。
他鞠躬致意,擺燕坐下,微做調(diào)整,仍屏氣懾息。
“女士們先生們,下面請欣賞,嗯……卡農(nóng)?!?
“美女們和……這位?要不先聽完這首?謝謝!”
子右抬起手的一瞬,細膩地望向了這邊,真真在梨花的懷里,可惜了這灼熱的目光。
以前我總覺得這是一種悲傷的音樂,兩個互相纏綿的生命,無法擺脫命運的束縛,生死追隨。可在子右的音樂里,我卻感受到了歲月的寧靜,女孩和男孩相互依偎,不再倦怠、沒有遺憾,任漫漫長夜也會翩翩起舞。仿佛一切沒有了終點。
“是誰在彈琴?是誰在對抗這個破爛的世界?”真真被喚醒了。
“你自己瞧瞧。”梨花指著臺上的男子說道。
“那是誰?我不爭氣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好勇敢,在看清真相后依然選擇演奏。他在彈鋼琴!對嗎?怎么會在這種地方?”
“來,我?guī)湍悴寥ョR子前的水花,站到我這里來,仔細看看上面的風景,你會發(fā)現(xiàn),這是屬于你一個人的?!?
“莊子右!是他嗎?他怎么會在這里!”
“是的,瞧,你一眼就認出來了,卻聽不出來,當你在前面又唱又跳的時候,他在里面藏了幾個音符,你竟一點兒都沒發(fā)覺!”
“不,他不該在這里!現(xiàn)在幾點了?現(xiàn)在……十、九、八、七、六……完了!”
“什么完了?”
“還有一個小時!天幕從塔尖落下的時候,一座金色大廳會奏起樂章,叫什么來著,穿這身衣服,彈給和他穿的一樣的人們,而不是這群酒鬼!”
“這是什么時候的秘密?”
“這不是什么秘密,我從來沒向他透露過今晚演出的事情!是你嗎?梨花,是你告的密嗎?你怎么會有……知道我們的……秘密。”
“哈!我本以為這是浪漫的赴會,原來啊,是一場久別的重逢。你!許真真,為何要隱瞞?甚至對我!一點兒痕跡都沒有?!?
難道音樂還沒能把他征服?
“彈的什么鳥東西!把姑娘們叫回來!”
還是說他得可憐,孤獨骯臟的靈魂得不到回應,就把求救聲當作呼喊聲。
“大伙想看跳舞,對不對?”
寂靜的會場猶如杯中的冰塊在滋滋冒泡,其他人仿佛觀看馬戲團小丑的表演卻笑不出來。在羊群中生活的一只狼,總以為自己也是一只羊,看到其他羊群,突然爆發(fā)的肉欲,還要拿來分享。
“先生,野獸先生,請允許我換一首,我保證能讓你滿意?!?
看來子右是唯獨沒有放棄他的人,堅信自己的音樂可以拯救他。
“小子,你叫我什么!活膩歪了!”
他肥胖的身軀扭動著,想要爬上到他肚皮位置的舞臺,看起來比讓他翻上個跟頭還難。
“別激動,湊近點,聽聽看!”
我被嚇到了,男子的憤怒在子右的音樂面前簡直微不足道,音樂把子右變成了一個惡魔,一個厲鬼,從他快速跨越的指尖,從他緊鎖的眉頭,毫不掩飾地將怒火傾巢而出,仿佛上空盤踞著一條惡龍在死死地盯著。
男子感覺到了,因為羞愧而更加惱火,甩出了酒杯,嘶叫起來,拼命地向上掙扎,滑稽地用盡了力氣。而子右的音樂,變得更加嚴厲、更加兇狠,如狂蛇撕咬,如惡熊猛撲,仿佛還有一把槍,在等待最后一聲處決。
子右勝利了,四個黑衣人像抬豬似的把他請了出去。
惡龍消散了,一切又風平浪靜,繼而重現(xiàn)湛藍的天空,掀起卷卷海浪,傳來鯨魚的低鳴和海鷗的嬉戲,好似要去赴一場浪漫的約會。
還有什么比擁有彼此更重要的?是金色大廳的輝煌?是謝幕時的陣陣掌聲?是勝利的喜悅?是又彈奏的一首曲子?當子右以一個鋼琴家的身份經(jīng)過我們的時候,只留下一個微笑,我能看出來,梨花比真真更加期待,梨花拉拉真真,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她呼喊子右的名字,換來的同樣只是一個招手。
“你們這又是唱的哪出?不是所有的曲子都已經(jīng)演奏完了嗎?”
“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什么約定?”
“有關……成名的代價?!?
“什么樣的明天,還要去幻想!兩個幼稚鬼,聽好了,明天永遠不會有今天這般珍貴!”
“快去!趁另一個幼稚鬼打算回頭的時候,他撐不了多久!”
“你還在嘟囔什么?難道還要再唱首歌才行?”
“不!”真真抓住了自己的粉紅色頭發(fā),“我不要再唱了!”
真真摘掉了粉紅色假發(fā),時光依舊,是一個丸子頭女孩,真真將假發(fā)丟給梨花,跑開了。
“可惡啊!”梨花又丟給了我,后腳跟了出去。
我拿到粉紅色的假發(fā),到了一個沒人能注意到的地方,扎起頭發(fā),四周觀望一圈后,將假發(fā)套到了自己頭上,沒想到特別的合適,如果再穿得大膽一些的話。我正想著拍下來,給兒子瞧瞧,突然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吳教授,您好,是我!”
“是有消息了嗎?”
“是的,找到子右了?!?
“找到了!找到我們的天才了!”那頭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了歡呼,“那他現(xiàn)在在哪?”
“恐怕……說來說長……”
“你慢慢講,把你知道的情況通通告訴我,我想通了,子右的不告而別一定有其他原因?!?
“我也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講為好,要說,這全都是我的錯,您還記得10年前我將子右送到您那兒說的好聽的話嗎?那都是謊言,什么熱愛不熱愛,還是天賦異稟,都是假的。我唯一隱瞞的,在他們還是懵懂的年紀,什么都不懂,更不知道愛到底是什么!我欺騙他,欺騙你,欺騙了所有人,把愛建立在滿足對方需求之上,我告訴還是孩子的子右,在他愛她之前,必須要先愛上音樂。是的,他回來了,來找那個女孩,為她伴奏,為她心甘情愿只彈幾個音符,就在剛剛,他是要放棄音樂了嗎?”
“你錯了,小妍,那孩子是真的熱愛音樂,沒有人比他更加真誠,我從他的眼中看到自己年輕時的模樣,那份明亮,呵!別以為一成不變的生活能熏陶出一個藝術家。我承認,他要比我強。好了,我總算知道了,一個女孩,是嘛,多美的樂章,不是嗎?”
“您不生氣嗎?那邊的演出怎么辦?”
“他是有天賦,難道我一輩子的技藝還比不上一個毛頭小子?我期待著,他的這一首?!?
“謝謝您!”
“對了,孩子,你身體最近怎么樣?”
“挺好的?!蔽液孟袷沁@么回答的,我記得我擺弄著粉紅色的假發(fā),注視著鏡子里的那個女孩,好像從來沒見過她這么美過,回味起剛剛子右演奏的美妙的音樂,還有那些歌謠,發(fā)覺生活還是如此的多彩,如此的瘋狂,我突發(fā)產(chǎn)生一個念頭,也要把自己的頭發(fā)染成粉紅色的才行,我依戀不舍地盯著面前花季的少女,不久,潸然淚下。
我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提及自己的生命,大概有五年、十年?還是十五年?醫(yī)生每次都在祝賀我,她當然不會這么說,“你又活了一年!”可大概就是那個意思,我明白,每個人都明白,卻又都用喜悅來代替哀傷。
又有誰不留戀這個世界呢?如果她擁有我所擁有的一切,如果她能像我一樣看到了自己的美麗,如果她不是一個蠢蛋的話。
可我的生命馬上,也不知道是哪一個明天,就要到了盡頭,我確實花了些心思,絞盡腦汁地去想,怎樣才能浪漫地死去。我不希望小新在場,我要編好一個童話故事,由阿郎告訴他,可能他大了,不好騙了。父親最好也不要在,他大男子主義就算是只掉了一滴淚,也夠丟人的了。瑜萱更不要來,她潑辣起來了,又有誰能攔得住她,她這個溫柔善良的女人,怎么還沒等到自己的幸福呢?最好是我一個人,奔向大海,再由大海把我送回來,一次又一次地被沖回來。
隔天,我送梨花上學的路上路過了我只上了兩年的大學,雖沒什么太深的感情,但也畢竟算是母校,我指著學校門口的標識對兒子說自己曾在這里上過學,坐在副駕駛的梨花往外看了一眼說道:
“這么巧,我哥以前也在這個學校讀過書?!?
“阿郎在這讀過書,我怎么沒聽他提起過。”
“我說的不是阿郎哥,是另外一個?!?
“樹?”
“啊,當初我媽傻乎乎地還非要讓我報這個學校,但我成績要比我哥當年好太多了,所以在這個城市讀書,也算是還了我媽的一個心愿。”
“你意思是說我當年和你哥哥在同一所大學讀過書?!?
“姐,我也不知道你在這兒上過學。你以前都不知道我哥在這兒上過學嗎?”
“不知道啊,從未聽誰說過?!?
“巧是真巧,不過也無所謂,我在學校也就認識我們班里的那幾個人,有時候還看人對不上名呢?!?
“是嗎?好可惜啊。這么多湊巧的事?!?
“姐,下來轉(zhuǎn)轉(zhuǎn)吧,反正又不趕時間?!?
我把車停在了路邊,走進這早已被遺忘的地方,一些跳躍式的片段展開在視野里,但也都不是什么重要深刻的記憶,不過是一些瑣碎、平常的過往?;斡屏艘蝗螅l(fā)現(xiàn)并沒有太值得留戀的地方,又快到飯點,所以趕在學生下課前到食堂吃上一頓。
在門口處有一張紅色的招牌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是一塊三行情書的征集活動,上面密密麻麻貼了許多顏色各異的條子,讓我不禁又想起曾經(jīng)的那封司馬昭之心。我本想著也在上面寫上一個來感慨點生活,可一看到墻上華麗、肉麻的文字,還是給按了下去。
我們坐在其中的一家小店,品嘗著進進出出青澀的面孔。梨花喜歡捉弄小新,又親又撩地調(diào)戲他,在他頭發(fā)上扎了個小辮子。小新早就厭煩了她,沒脾氣地任梨花擺弄。
忽然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是在某個清晨發(fā)生的,和一個男生的邂逅,倒也沒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好像是得到了幫助。
“姐,你開心什么呢?”梨花問道。
“想起一件事。”
“什么樣的事,嘴角揚成這樣?”
“我可能在這里遇見過他?!?
“真的嗎?發(fā)生了什么?”
“我想想啊,算是一次邂逅吧?!?
晨曦
早晨六點,室友在睡夢中跟我喊話:
“李樹,你沒睡嗎?”
“睡不著,想著快走了,寫點東西。”
“情書嗎?當兵走之前還要給哪個女生留封情書?”
“你睡你的吧,要是情書的話我當場念給你聽。”
“行行行,不煩你了,到中午了再喊我!”
我打開宿舍門,頂著蓬亂的頭發(fā),衣衫不整,腳上還穿著棉拖鞋,身上還有一夜未眠而隨之帶著的疲憊感。因為宿舍大門六點才會開,我才掐著時間去吃早餐!
盡管太陽已經(jīng)升起,陽光明媚得讓人歡喜,但由于宿舍位置的偏僻,再加上沒有給陽光留下一絲能夠照進來的縫隙,走廊里依舊暗凄凄的,死氣沉沉。
我提拉著棉拖鞋有氣無力地向著有光的地方走去,臨近宿舍大門,陽光噴涌地映射進來,顯得有些刺眼。門口處,在阿姨的那個窗口有一個女孩伸著頭向里面張望,身著淡淡粉色的衣服,白色的鞋子一塵不染,斜掛著一個精致的小包包。她神色慌張,焦急的樣子,好像遇到了什么問題??隙ㄊ怯惺裁刺貏e著急的事情,不然早晨六點鐘的男生宿舍,怎么會出現(xiàn)一個精心打扮過的女孩。
我要不要去問問她?也就一兩步擦身而過的猶豫。還是算了,我這邋遢的樣子。我徑直走出了門口,嗅了嗅清新的空氣,習慣下明媚的陽光,轉(zhuǎn)眼看到了衣架上昨日搭出來的衣服,上前摸了摸,嗯,干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想特意這時候把衣服收回去,還是回頭再給自己一個機會上前問問這個女孩。人呢,真賤。哎,我這該死的好心腸。應該是由于后者吧。
女孩也出現(xiàn)在了門口的臺階上,張望著左右,不知道她在尋覓著什么。陽光底下就一個傻乎乎的我和一個急忙忙的她。我登上臺階,準備開口,或許不會開口,一念之間的事,誰知道呢。
她搶先開了口:“你好,我問一下你知道阿姨在哪嗎?我看那個屋子里沒人?!?
“這個點,她應該開了門,回去又睡了吧?!惫黄淙?,是找阿姨的。
“你知道在哪嗎?”
“嗯,我?guī)闳ィ闱们瞄T,把她喊醒”
阿姨休息的地方就在離門口兩步的宿舍。
“就這間,你敲敲門,看她在不在”
咚咚咚“阿姨,阿姨”
咚咚咚“阿姨,阿姨”
她連喊了好幾遍,無人應答,我就在一旁干站著,也幫不上什么忙。
我上前也敲了下門“阿姨”沒人應,“姐姐”依舊沒人應。希望我這笑話緩解了當時焦急的氣氛。
“阿姨是不是去遛彎了,你來時有沒有見到......一個......嗯......”她又不認識阿姨,我瞬間不知道自己形容了。
“沒有......我一路上都沒見著她”
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的臉龐,應該是沒有化妝,我也不太懂,我推測的理由是臉上有道明顯的印,那是早上急急忙忙起來而留下來的枕頭印。至于她漂亮與否,我想想,定是漂亮的。
“你找阿姨有什么事嗎?”
“我上次在這拍片子,有東西忘在這屋子里了.......很急……”重點也就這兩句話。
“那你在這稍等我一下,我回去拿個鑰匙,或許能把門打開...我那個是個特殊的鑰匙……可能……”我語無倫次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宿舍的門,不僅用鑰匙可以開,用一張硬一點的卡,往門縫里一別,勁用巧了,也能打開,反正我們宿舍門就是這樣的,我正是要回去拿張卡,再回來把門敲開。
我瘋了,我回來,手里拿著一張銀行卡,正在敲阿姨宿舍的門,還是為了一個初次見面的女生。我正在為她講解這張卡的妙用,和打開門的可能性。她也真是,理所當然地接受我的這種幫助方式。
試了一會兒,打不開。她看起來有點失落,我也覺得有些惋惜。
“門口那屋或許有鑰匙什么的……”我提議道。
我們倆又來到了門口的那個房間,先在窗口看了兩眼,隨后我領著她通過側(cè)門進到了屋里面,就像進自己宿舍一樣隨意。顯然這種行為在規(guī)則和道德上都是不允許的。
“好像沒有。”她也挺自然的。
“這不!”我指了指掛在墻上的幾串鑰匙,不假思索地取來下來,滿滿的一大把。
“我們要在阿姨回來前搞定,不然……”我打趣道,都這時候了,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不然要挨罵的。你別開了,我來。”她接了我的話。事已至此,有什么意義呢。
又回到阿姨宿舍門口,試了試其中的幾個鑰匙,依舊打不開,而且中間的許多鑰匙已經(jīng)銹了,顯然都不是打開這扇門的鑰匙。
只好作罷,把鑰匙放了回去,跟進自己宿舍一樣隨意。
“那你怎么辦?”
“算了,沒時間了。我先走吧,回頭……”
我在門口,像告別老朋友一樣向她揮手,以一種滑稽的方式揮著雙手。
“再見?!蔽以诟蓡?,我是要去吃早餐的,我心想。
在她走后的一段時間后,我終于按照原計劃出去吃早餐了。
我先去便利店買了牛奶,買一送一,回頭才去了食堂。好巧,她也在,打了個照面。
“嗨!”
“嗨!”我懶洋洋地回應。
簡單地寒暄,也說不了別的什么。也不能說別的什么,否則搞得很刻意似的。
她在一張桌子上吃面,我在另一張桌子上吃面。背對著,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屋里也就精致的她和邋遢的我,還有說著本地話的店員,沒聽懂一句。
我吃完起身,去拿紙巾,店里的紙巾放在同一個地方,掛在墻上,而她離這個地方也就伸個胳膊的距離。她搶前一步,與其說搶前,不如說是同時。
她扯下一點后,坐在那里,我來到她跟前,也是紙巾跟前,右手拿著插著吸管的牛奶,左手拿著買一送一來的還沒打開的牛奶。我接下來的動作應該是,把左手的牛奶放到桌子上,然后扯下一點紙巾,擦嘴,拿回牛奶,走人。
然而,也就是一瞬間。好像是尷尬的雙手已經(jīng)沒有空余的地方了。好像是安慰她早晨的那段不愉快。好像什么都沒有多想。好像是因為早晨,好像是因為生活。
“給,牛奶?!?
她先是愣了一下,說了聲“謝謝”,堆著滿臉的笑意。
我一邊扯下紙巾,一邊擦嘴,不敢留念這笑意。
“生活嘛?!蔽肄D(zhuǎn)身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再見!”
頭也不回地走了,依舊是有氣無力地走,頭也不回地。
心想,好困!
既然盡頭是離別,那么相遇的意義又是什么呢?這段發(fā)生在生命長河里的僅僅一縷的片段,像是任何兩個人之間發(fā)生的任何事情,只存在那一刻,對過去未來的任何時候沒有產(chǎn)生任何影響。但這一件小小的事情,“像樹林中的一片葉子”,值得我們擁抱、回味,同樣的是,我們一定會在第二次相遇的時候問及對方的名字。
世界真是奇妙,或許,我想說的是或許,或許反過來說更合理些,但我還是想這么說:或許,或許他還不是李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