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給病弱太子賣命那些年
- 緹緹貓
- 3727字
- 2023-12-23 14:20:00
暢飲過后,該各自回府了。孟輕寒被灌了許多酒,腳步都飄了,臉紅到脖子根,在游忱面前的畏縮模樣也一掃而空,竟然摟著人家的脖子,說話的聲兒都高了八個度。
這時候的他才有了幾分初見的影子,但不是那副尖酸刻薄的紈绔模樣,倒有幾分率真的少年性子。游忱也喝了不少,只是他醉不上臉,沒和孟輕寒計較他目無尊卑以下犯上,而是淡然一笑,虛扶著他出了點鴻亭。
到了外邊才發現,馬車多了一輛出來。
那多出的馬車看著很是華貴,雕花繁復,暗香浮動,簾子也是一等一的煙青緞,上頭繡著的海棠嬌艷欲滴,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我先是贊嘆,突然想起什么,暗道不好。
果然,聽見動靜,簾子被撩起,一個傾國傾城的美麗女子下了馬車,小扇半掩住如花嬌顏,更顯得神秘惑人。正是有些時日沒出現的孟雪容。
她扶著侍女的手下了馬車,柔柔一拜:“見過殿下。”
“……孟小姐怎的深夜還不回府?”游忱冷聲道,語氣沒有一絲波瀾。他似乎朝暗處看了一眼,雖然不是我的位置,但我從里邊讀出了一句“這點事都辦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怨念。
“臣女是來接兄長的。”孟雪容笑得溫和大方,“兄長一醉酒就控制不住自己,臣女怕他給殿下添麻煩,便守候在此,帶兄長回府。還望殿下不要見怪。”
游忱看了一眼一旁醉得不省人事的孟輕寒,知道他是醉了也守口如瓶的人,便果斷地喚來兩名小廝,把孟輕寒扶上了馬車:“孟小姐有心了。今夜孤很是盡興,待孟公子醒來,還請轉告他,孤期望與他下次相聚。”
他說完就和孟雪容道了別,毫不留戀地走了。孟雪容的手攥著裙擺,面上還一直掛著微笑。游忱要到馬車邊時突然停住了步子,他回過頭掃了一眼孟雪容帶的人,屬實是有些少了,簡直像……自己偷偷跑出來的。他勾起唇角,和身邊的侍衛小聲吩咐了幾句,這才上了馬車。
那侍衛隨即點了幾名太子府的直屬親衛出列。他們列成一排小跑到孟雪容那邊,一臉剛毅地齊聲道:“奉太子殿下之命,護送孟小姐回府!”
孟雪容的臉上一紅,隨即便是慌得發白。她不停推辭,那幾名侍衛依然不為所動。我心想:游忱這招也太賤了,孟雪容這樣兒的身份,大半夜出門本就不合理,還只帶了這寥寥幾名護衛,一看就是偷跑出來想見游忱一面的。這下子他倒是搞得大張旗鼓,派過去的人還都是顯眼的太子府親衛的服飾,這被右相看見,指定是一頓好罵。
不過這樣也好,她這回實在有些逾矩了。
正看著戲,卻聽見游忱幽幽的一聲:“蒼耳。”差點嚇得摔在地上。
做影衛的第一條法則,就是主子不管大聲小聲,都得隨叫隨到。一只耳朵隨時留意主子的動靜已經成了條件反射,游忱一出現在視線內,就得密切關注。
他這一聲雖然不大,但作為影衛的每個人都聽得到。
我噌噌幾下跳進他的馬車里,只見他脫了外衣,懶懶地靠在軟墊上,臉上是醉酒的酡紅,但依然遮不住蒼白如雪的臉色。
他很不舒服,但是沒有力氣動彈了。
不是我們私下相處的場合,他知道暗處的其他人也能聽見,便一言不發,只用手招了招,示意我坐到他身邊。
我走過去坐下,握住他的手,給他傳些真氣伸展脈絡。他曾經也是習武之人,雖然體內虧空,但經脈還算暢通,只是非常脆弱,經不得沖撞。我聚精會神地幫他驅散那些刺骨寒涼的毒氣,聽見他微不可察的抽氣聲,感覺自己越來越習慣了。
習慣他是個病秧子,藥罐子,死要面子的倔驢,摸不清想法的瘋子。
“和我說說話。”他輕聲道。
“哦……”我哪有功夫搭理他,說起話也就不過腦子了。
“從前有一條小錦鯉,天生長得漂亮,人家就說它是祥瑞,每天都來參拜。但是它其實只是長得很好看,又不認識什么神仙老祖的,所以大家的愿望無一例外都落了空,漸漸地,呃……”我咬住后槽牙,額上都冒出了細小的汗珠,終于穿過了那處狹窄的經脈,“漸漸地,他學會了一些技能……托夢什么的,給大家托夢,要他們往池子里丟些好玩的東西。有人丟了球蹴鞠,有人丟了馬球,直到有一個人丟了一張雀兒牌。”
“雀兒刻得好看就……好看,小錦鯉很喜歡,為了報答這個人,它就去了天庭盤關系。結果被人家當成宮廷宴席的一盤菜給抓走了,還好它聰明……”
“竟然化形成了一名魁梧的俊俏男子,被一個仙子看上了,當即要帶回宮中。這仙子還正好是羽衣仙子,和雀兒牌上的雀兒長得很像。錦鯉也有意與她相守,卻舍不得家鄉朋友,明白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不在此處,便要告辭歸鄉,臨走,仙子送給他一片帶來好運的羽毛……”
“回鄉后的他發現,來參拜的人竟然變多了。一問才知道,有人來過之后交了好運。錦鯉問:‘你們幫他們實現愿望了嗎?’伙伴們說:‘沒呢,是他們自己以為好運是我們給的。’”
“小錦鯉想:原來他們自己就會騙自己啊,早知道就留在天庭了。完了。”
游忱沒說話了。
我看他一眼,見他只是表情復雜,便沒再理他。簡單地疏通脈絡后,太子府也到了。他吩咐我去一趟書房,便放我離開。我鬼鬼祟祟地翻出去的同時,游忱也從正門走了下來,臉色好了很多,又和以前有一樣了。
書房里靜悄悄的,我的身形隱在黑暗里,等待著游忱過來。
但今夜我沒有等到他。
貼身婢女一串一串地端著水盆在他房間進出,隱隱的車輪聲和馬蹄聲之后,是急促的腳步聲。雖然沒有燈火通明,但游忱寢室那邊依然亮得很反常,下人嘰嘰喳喳地竊竊私語,一邊忙得腳不沾地,一邊拼命地壓下動靜。
空氣中有一股很淡的藥味。
一夜過去,我百無聊賴地看著天邊翻起魚肚白,看著忙活了整夜的大夫終于走出了大門,看著眾人總算露出了個淺淺的笑容。
我隱在暗處,沒人注意到我。
游忱曾經那么引以為傲的武功,已經可以斷言是相當于廢了。連最基本的五感靈通都變得不準,點鴻亭那邊,碰見了孟雪容時,他分明是想瞪我一眼的,但是看錯了方向,而且差得很遠。
我也想過去給他找藥找神醫,但禇簡告訴我,他這么多年在江湖打拼,游忱中的毒,前所未見,聞所未聞。何況連毒的名字都不知道,要去找法子更是大海撈針。在這個游忱離不開我們任何一個人的時候,盲目地尋找就是下下策。
一切好像只能聽天由命,哪怕想要挽留,也無法為了自己的私欲違背他的意志。
我一直等到眾人用過了午膳,都有些倦意的時候,悄悄溜進了游忱的臥房。房間里靜悄悄的,大夫走前交代過靜養,因此沒什么人打擾。我在他床邊輕輕跪下,他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我,兀地笑了。臉燒得通紅,明明是陽光明媚的日子,他一開口還是熱氣騰騰。
“穿鞋了嗎?”他一笑,眼角就控制不住地流下了一串淚珠。我愣住了,不知道他沒頭沒腦地說些什么,話也就脫口而出了:“什么?”
游忱說:“上次你來看我,沒有穿鞋。隔天早上醒來看見床頭的血跡,一路都滴到了門口,嚇到我了。”
我尷尬地說:“原來你知道啊?”
“那當然……”他猛地咳嗽起來,我聽見門外侍女急匆匆趕來的腳步聲,慌忙鉆進了游忱床底。
“殿下,殿下怎么了?可是覺得不舒服?”那是游忱的貼身侍女瑤紗,從外間沖進來,藕粉的裙擺都不顧形象的沾了灰塵。
“無礙,只是有些咳嗽。你們去休息吧,不用大驚小怪。”
我頂上的床板晃了晃,游忱坐起了身子,聲音也大了些,似乎狀態不錯。瑤紗恭敬地退下了,我從床底爬出來,拍了拍滿頭滿臉的灰塵,對游忱說:“殿下也該好好休息了。昨夜叫我去書房是有事交代么?”
游忱伸出手拉住我:“有東西給你。”
他的手燙得驚人。我的心也好像被燙到了,隨之一顫,痛得發酸。
他另一只手伸進枕頭底下摸索片刻,掏出一個用錦緞包好的東西來,放在腿上打開,赫然是那支龍膽花的簪子。游忱把它放到我的手心,語氣輕得像風中的囈語,怎么也聽不清。“早該給你……以后用上它的機會……會很多……”
我眼前突然模糊了,五指不知不覺收緊,花瓣的邊緣并不尖銳,怎么也刺不破我的皮肉,流不出我體內幾乎將我焚燒的血。
好像一腔憤懣無處發泄,只能打落牙齒混血吞。我腦子白了白,茫然地重復了一遍:“殿下有什么吩咐?”
游忱沉默片刻,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嗯……孟輕寒的事還是每個頭緒,我要你……去塞北一趟,親自把情報套出來……”
他的語氣平靜,好像這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任務。他沒有生病,也沒有迫在眉睫的陰謀,沒有京中愈演愈烈的謠言,更沒有宮中四面楚歌的窘境。
我全身都繃緊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哪怕咬緊了牙關,把舌尖也咬破,依然覺得眼前一陣陣的暈眩。游忱這一次沒有再說什么,鐵了心要把我送走似的,閉上了眼,面色蒼白,靜默地躺著。
我悄悄抬起手,用手背捂住眼睛:“我不去。”
“這是命令。”
“那我也不去。”
開什么玩笑。去一趟塞北,說得輕巧,滿打滿算也是兩三月了。等我回來,恐怕尸骨都涼了,這事斷然沒有商量的余地。
“殿下只是風寒,又不是絕癥。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病,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不去,一路上又熱又干,遭罪死了,指不定我就死在半路,殿下哭都沒地方哭去。就當我是身子嬌貴吃不得苦,行不行?”
“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我厲聲打斷了他,渾身都發著抖,聲音卻大得出奇,“你明知道我的心意,為何還要這么逼我?!”
他不再說話了。我把手拿開,只看見他靜靜地看著我的臉。漂亮的眼角有一行淚,是熱的還是怎么了,我也說不準。那里面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測,我們的一切情感,好像只有眼淚是共通的。
快樂與憤怒,痛苦或掙扎,在什么東西面前也許做出取舍,也許偏激地想要全部,我們永遠無法理解彼此,不明白對方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所想的“更好的路”去走。他要我離開這場腥風血雨,我只想在他身邊護他周全,哪怕死亡也無所畏懼。
本就是無法兩全的東西,竟然只有這一刻,我好像看見了他刺痛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