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高照，夜空星光遍布。

林長平借著月光，站在土地廟前，手里則是拿著一個黑色瓷瓶，上面彌漫著一層淡淡黑霧，猶豫片刻，林長平開始打開了瓷瓶。

這次前往成陰縣，也并非沒有收獲。

一個是出于對王富貴的庇護，一個是出于好奇，他想要知道當年到底王富貴經(jīng)歷了什么。

如今所有答案都在他的手中。

心中不得不說有些緊張。

隨著黑色瓷瓶打開，很快面前涌現(xiàn)黑色霧氣，逐漸凝聚，成為一道人影。

面前的是一個人，嚴格意義上說也不能算是人，他與尋常陰魂不同，對方全身遍布詭異的紋路，仔細端詳，似乎有點像是樹紋。

對方四十多歲的模樣，一身麻衣打扮，但是五官卻顯得十分僵硬。

“你便是王富貴之子？”

人影剛脫離困境，目光還有些迷離。

隨著林長平話音落下，人影瞳孔緩緩聚集，看向林長平。

“你……你……你是誰？”對方聲音有些僵持。

“我問你，你可是王富貴之子？”

林長平?jīng)]有回答，繼續(xù)發(fā)問。

人影聞言皺起眉頭，原本就滿是褶子的面容，更是皺成了一團，不斷晃著腦子，似是有些記不清楚。

林長平也不著急，靜靜等候。

王學志感覺過去了好長時間，自從死后一直處于渾噩的狀態(tài)，等他再次看到外人時，已經(jīng)站在了這個地方。

可這是哪里？

自己又是誰來著？

王學志目光中滿是迷茫，從林長平身上移開，看到土坡下方的小成鄉(xiāng)，王學志整個人身軀忽然顫抖起來。

暗淡的目光也浮現(xiàn)一抹精光。

是的！

他記起來了這是什么地方！

小成鄉(xiāng)的土地廟前！

“小……小成鄉(xiāng)？爹！我爹……”

“記起來了？”林長平問道。

“我要見我爹……我要見我爹！”王學志情緒十分激動，四十多歲的漢子，不顧形象的往家中沖去，不過卻被林長平一把拉住。

王學志立刻瘋狂起來，對著林長平不斷咆哮。

林長平一只手將他提起，任由對方情緒失控，直到他冷靜片刻，林長平才輕聲說道：“你已經(jīng)死了，你回去也看不到王富貴！”

“死了？”

“我死了么？對……我好像是死了……難道我見不到我爹了？”王學志愣了一下，腦袋也是逐漸清明。

林長平見他冷靜，方才把他放下。

王學志失神的坐在地上，片刻之后煩躁的撓了撓頭，眼神中滿是無助與絕望。

好在他也明白，人鬼殊途，冷靜下來轉(zhuǎn)身對著林長平施了一禮。

“多謝先生！救我出來！”

“受人所托罷了，你若真想去看王富貴，倒也不可，但對方卻看不到你！”

看著眼前漢子，林長平想了想后提醒。

王學志聞言沒有說話，他將腦袋埋在懷里，一副愁苦的模樣，揮了揮手說道：“不見也罷！”

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讓林長平感到出乎預(yù)料。

先前王學志激動的情緒，并非是裝出來的，是一個人最初情緒的表露，如果他與王富貴之間沒有深厚感情，并不會那么激烈。

先前他還擔心，真的是王富貴饑荒年間吃了自己兒子。

可如今看來，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不堪。

王學志冷靜后又拒絕見王富貴又是什么情況？

“有什么苦楚可以告訴我，說不定能幫你一把！”看著面前七尺漢子愁著原地打轉(zhuǎn)，林長平恰合時宜的問道。

王學志聞言抬起頭。

“你能幫我？”

“不一定，需要先問問！”

“那么你問吧！我知道的都告訴你！”王學志頹廢的坐在一旁。

“其實也不復(fù)雜，之前王富貴說你逃荒時離開了小成鄉(xiāng)，可我去城隍廟查你行蹤，卻發(fā)現(xiàn)你并未踏出小成鄉(xiāng)一步，無論我如何遐想，都想不明白其中奧妙。”

王學志隨著林長平聲音，仿佛帶入到了當年的場景。

一幕幕，一幅幅的記憶，開始如同洪水般在他內(nèi)心深處澎湃，那是一個秘密，一個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再知道的秘密。

已經(jīng)隱藏了三十年了。

也許！

是時候應(yīng)該吐露出來。

王學志抬起頭，沖著林長平開始吐露。

林長平也不著急，就這么站在他面前，靜靜聽他敘說，本以為這是一個很簡短的故事，最后卻發(fā)現(xiàn)這個故事很長。

而且一切都要從頭說起。

王學志從記事開始，就對于父母沒有什么概念，多年以來一直跟隨在一個老道長身邊，有時他也會好奇，為何別人都有父母，自己卻無父無母。

偶爾他也會詢問老道，然而對方并未告訴他，而是嫌他多事。

自此之后，王學志也沒有多問，洗衣，做飯，雜物，起居，都由他為老道士打理。

本以為一輩子，都會跟隨在老道士身邊。

然而有一天，老道士家里，不知何時又多了兩人，這二人生的俊俏，做事也麻利，比他比起來可要好上不少。

于是他有了危機感。

生怕有一天，老道士會趕他離去，于是更勤快的努力做事。

但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那一日他永遠無法忘卻，他本是在山野砍柴，卻不小心用斧頭把自己一條腿給砍了下來，可奇怪的是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而傷口也沒有鮮血溢出。

相反，斷口處卻露出一根枯木。

慌亂之下，王學志連忙去找老道士詢問，然而老道士對于自己的狀態(tài)一言不發(fā)，似乎早有預(yù)料。

不但沒有去管王學志，反而大手一揮將他趕出道觀。

王學志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并不是人。

而是老道士做出來的木偶，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崩塌了，呆呆的站在山下，好久都無法將這個信息消化，不知道日后何去何從，也不知應(yīng)該要做什么。

可王學志卻也不想死。

于是嘗試的將斷腿接上，興許是老道士的術(shù)法強大，他隨便找了根木頭，綁在腿上重新便生出了腿腳。

自此之后。

王學志開始踏上了流浪之途。

挨過餓，受過打，也與野狗搶過吃食。

本以為一生就會這么過去，卻遇到早年逃難的王富貴，那時的王學志還是孩童模樣，雖然不是人類，但相貌卻也跟人類一樣，會與正常人一樣隨著年齡不斷變化。

王富貴看他年幼，于是對他十分關(guān)心，剛開始王學志還很抵觸，可接觸久了，也逐漸習慣了王富貴對他的照顧。

這是王學志從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一來二去。

兩個人便成為了名義上的父子，并且戰(zhàn)亂結(jié)束，跟隨王富貴一路返回小成鄉(xiāng)。

可他始終不是真正的人類。

雖然外觀看上去一樣，但卻沒有生兒育女的機能，眼看為了自己終身大事，愁白了頭發(fā)的王富貴，王學志也是于心不忍。

于是他想到了道觀的老道士。

此時王學志明白，老道士不可能會給他再造個媳婦，于是在觀外草堆躲了好幾天，一直等老道士離開，才悄悄進入道觀，把老道士雕木成人的術(shù)法偷了出來。

剛開始研究，自然十分困難，可隨著時間推移，王學志也有逐漸摸到了訣竅。

于是借此機會，他用木頭雕了一個媳婦。

只是自己的手藝，顯然比不上老道士，雕出來的媳婦面目丑陋，而且行動也是扭捏，沒有絲毫靈性可言。

但王學志卻也非常開心。

畢竟有了這個媳婦，王富貴也不用繼續(xù)操心。

就這么一家三口，在小成鄉(xiāng)內(nèi)生活了十幾年，而隨著時間推移，王學志也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術(shù)法似乎在逐漸削弱。

他的皮膚，如同樹皮一樣不斷脫落。

他學過老道士的術(shù)法。

知道，自己身為木人的大限已到。

可是他卻不敢死在家里，也不敢讓王富貴知道，多年的兒子，卻是一個木頭。

好在那年正好大旱，他便借著逃難，帶著媳婦離開了小成鄉(xiāng)，說是離開，但是他卻沒有走，而是找了個隱秘的地方自我了結(jié)。

如此一來，王富貴即便找不到他，心里多少還有期望。

林長平聽到這里十分震撼。

難怪第一眼看到王學志，就感覺到這個陰魂有所不同。

腦海中更是想起了，判官當時的幾句喃喃自語，想來對方也早就知道了王學志真正的身份，所以才會勸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不知道為何，我死后竟然有了陰魂！”

王學志說到這里，長嘆口氣。

林長平摸著下巴，大概可以猜到王學志生出陰魂的原因。

傳聞早些年有一個孩童，因為沒有朋友，便于樹木說話，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即便老死都對這棵樹寄托情感。

久而久之，這樹木便有了靈性。

傳聞這個人壽終正寢的時候，那可樹木一夜之間，從枝繁葉茂變成凋落干枝。

這一奇觀，口口相傳了很長一段時間。

雖然林長平弄不明白原理，卻也感覺，王學志之所以生出陰魂，怕也與這個傳說有幾分相似，與王富貴這個凡人呆久了，不知不覺間有了自己的意志。

難怪王學志死后，沒有陰神前來接管，反而被柳家人給抓了去。

他不是真正的死人，自是不能入輪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