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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者前言

這本書中所含的,是一位男士留給我們的個人筆記,對于他,我們總用他自己多次使用過的一個名號來稱呼:“荒原狼”。他的手稿是否需要一篇前言來介紹,這個問題不妨先擱置;就我自己來說,確實有這樣一種需要:在荒原狼這數頁紙前再添上幾頁,在上面試著寫下我對他的記憶。我對他所知甚少;實際上他的所有過往和身世,我始終不曾得知。然而他的個人品性卻留給了我一種強烈而且——不論如何我都得如此說——頗讓人心生好感的印象。

荒原狼是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他在若干年前的一天到我姨媽家來詢問,想找一間帶家具的房間租住。他租下了樓上的閣樓間和旁邊的小臥室,幾天之后便帶了兩個行李箱和一個大書箱過來,在我們這兒住了九到十個月。他生活過得悄無聲息,也不與人來往。若不是我們臥室彼此相鄰,讓我們在樓梯上和走廊里偶爾有幾次相遇,我們可能根本不會結識對方。因為這個男人實在不好交友結伴,他孤僻離群的程度之高,是我之前在任何人那兒都不曾見識過的。就像他時不時自稱的那樣,他確實是一頭荒原狼,一個陌生、野性、卻又羞怯,甚至非常羞怯的生物,來自一個與我的世界迥然不同的世界。不過,他出于自己的秉性和際遇,曾在多深的孤獨自處中度日;以及他又是如何有意識地將這孤獨自處認作自己的命運,我是從他留下的這些筆記中才了解到的;可是,在這之前,通過幾次短暫的相遇和對話,我畢竟已經對他多少有了點認識。此時我覺得,我在讀他的筆記時看到的他,基本上符合我在與他的私人交往中體會到的那個形象,后者當然要蒼白一些,而且更不完整。

湊巧的是,在荒原狼第一次走進我們的住宅,要從我姨媽那里租房住時,我也在場。他是中午到的,當時飯桌上還擺著碟子,我還可以休息半個小時再去辦公室。我至今都不曾忘記,在這第一次見面時,他給我留下了多么不尋常,多么矛盾的印象。他穿過玻璃門走了進來,之前在門前拉響了門鈴。姨媽在略為昏暗的走道里問他,他想做什么。但是他,這頭荒原狼,把自己留著短發、線條直峭的頭抬得老高,神經質地用鼻子四處嗅了嗅,既沒有先回答問題,也沒有自報名字,而是說,“噢,這兒聞起來真好。”他邊說邊微笑,而我善良的姨媽也微笑了。但是我覺得這樣的問候語只可說是古怪,心中便對他有了反感。

“是這樣,”他說,“我是為了您要出租的房間來這兒的。”

在我們三人沿著樓梯往閣樓上走的時候,我才有機會仔細打量一下這個男人。他個頭并不很高,但是走路的樣子和頭部的姿勢都儼然是高個子的架勢。他穿著一件時新而舒適的冬大衣,其余的衣著也都還得體,但并沒有細心打理。胡須剃得挺干凈,頭發非常短,發間這里那里閃出一點灰白。他走路的樣子一開始我并不喜歡,顯得有點兒費力和猶豫不決,這和他銳利、鮮明的外形,和他說話時的語調與情緒都不相符。后來我才發現并聽說,他有病在身,走路對他來說是要費不少勁。他帶著一種當時也讓我覺得不舒服的特有微笑,打量著樓梯、墻壁、窗戶和樓梯間里高而舊的柜子。這些他似乎都挺喜歡,但同時又覺得有點兒可笑。總之,這個男人整個兒讓人感到,他像是從一個陌生的世界,比如海外的國度,來到我們這兒,覺得這里的一切雖然挺漂亮,但是有點兒奇怪。他有禮貌,甚至可以說挺友好,這沒什么好說的。對于這房子,這房間,租房加早飯的價格,還有其他一切內容,他也立刻表示同意,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但是這個男人身上總環繞著一種陌生的,在我眼里顯得不善或者帶有敵意的氣息。他租下了那個房間,也租下了小臥室,打聽了暖氣、水、食宿服務的情況和住戶規定。他一直認真而友好地聽著,對于聽到的一切都不反對,而且提出可以立刻預交房租。但是他在整個過程中都顯得有點兒心不在焉,似乎覺得自己在這番舉動里顯得滑稽,沒有太把自己當真,仿佛租一個房間,和別人說德語對他來說是少見而新奇的事兒,而他內心里其實有著截然不同的掛念。這差不多就是我的初次印象了,而這個印象如果不是與許多細節相交匯,被它們修正,它可不會是個好印象。首先是這個男人的面容,它從一開始就讓我覺得舒心;盡管它顯示出了那種陌生感,我還是喜歡它。這是如此一種面容,也許有點另類而且還顯得憂傷,但是清朗,極富睿智,飽經滄桑而脫于凡俗。另外一個讓我更覺心軟的,是他的那種禮貌與友好,盡管他似乎是勉力為之,但卻不帶絲毫高傲——正相反,這禮貌與友好之中有種幾乎感動人的,類似于懇求的意味,對此我后來才找到解釋,而當時這讓我立刻又對他有了點兒好感。

對這兩個房間的察視和其他商談還沒完,我的午休時間就已經結束了,我必須回店里去。我于是告辭,把他留給了我姨媽。我晚上回來時,她告訴我,那位陌生人已經租好了房間,這兩天就會搬過來,他只是請求我們不要去警察局登記他的住處,因為他這樣一個病弱的男人沒法承受那些手續,沒法做到在警察局登記處四處站著等候或其他之類的事兒。我還清楚地記得,這樣的請求當時讓我頓生疑竇;記得我如何警告姨媽,不要接受這樣的條件。在我看來,這個男人對警察的這種畏懼,正和他身上透露出來的那種疏異和陌生匹配得完美無缺,想不讓人生疑也難。我向姨媽解釋說,對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不論如何都不可以對這本身已顯得非同尋常的過分請求表示贊同,如果聽之任之,沒準兒會給她造成什么惡果。但實際情況是,姨媽已經答應了那人,滿足了他的愿望,她已經完全讓那個陌生人給俘虜了,迷惑住了;況且她還從來沒有哪一次接收租客時,不曾表現出人道的、友好的、女長輩般的,甚而母親般的善意,而這善意也曾經被某些租客好好利用過。在最初的幾個星期里也依舊如此:我對這位新租客總有些怨言,而每一次我姨媽都滿懷溫情地為他辯護。

拒絕警察局登記這件事兒已讓我心生不快,我還想至少再聽聽,姨媽對這個陌生人,對他的來歷和目的都有什么了解。她對此還真略知一二,雖然他中午在我走之后也沒有待多久。他告訴她,他想在我們城市逗留幾個月,用用圖書館,看看城里的古跡。其實對姨媽來說,他只想租這么短時間的房,并不太合她的意。但是他卻顯然已贏得了她的心,盡管他初次亮相的樣子頗為怪異。簡而言之,房間已經租給他了,我的反對來得太遲了。

“他到底為什么要說,這里聞起來挺好?”我問。

對此,我那有時感覺挺靈的姨媽說:“這我很清楚。我們這兒能讓人聞到清潔、秩序,聞到友好而正直的生活。而這正是讓他欣喜的。他看上去已經不太習慣這些,正缺少這些呢。”

那好,我想,我倒不在意。“但是,”我說,“如果他并不習慣一種有秩序的正直生活,那他怎么做得到呢?如果他自己不干凈,還把東西都弄得臟兮兮的,或者每個晚上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家,那你又怎么辦呢?”

“我們走著瞧好了。”她邊說邊笑了。而我也就順其自然了。

果然,我的擔憂是毫無根據的。雖然這位租客過的絕不是一種有秩序的、合理的生活,但是他不曾騷擾也不曾妨害過我們。我們今天都樂于回想起他。但是在內心里,在靈魂中,這個男人還是讓我們兩個,我和姨媽受到了許多干擾和負累。坦白說,我有很長時間都不能擺脫他的影響。我有時在深夜里會夢見他,感到我其實是因為他,因為有這樣一種生物存在這件事兒本身而疑惑不安,盡管他對我來說已變得非常親切可愛。

兩天之后,一個馬車夫將這位名叫哈里·哈勒的陌生人的行李運了過來。一個極為悅目的皮箱給我留下不錯的印象;一個平整的大行李箱則帶著早年漫漫旅途的印記,至少粘在它身上的那些發了黃的商家標簽是來自各式各樣,且都是海外的賓館和運輸公司。

然后他自己也出現了。隨之也開始了一段我逐步了解這位奇特男人的時光。起初,我沒有主動做任何事兒。盡管我從看到哈勒的第一分鐘起,就對他產生了興趣,但是我在最初的幾個星期里沒有邁出探訪他或者與他交談的第一步。不過,我必須承認,我最開始的時候稍稍觀察過他,偶爾也會在他離開的時候走進他的房間,僅僅出于好奇干了一點點暗探的工作。

對荒原狼的外貌,我已經有過一些描述。他從頭到腳,而且是從第一眼看上去,都顯得是個頗有深意,個性特別,天賦超常的人。他的面容透著聰慧,而他格外溫柔、活躍的神情變動則映射出一種有趣的,極為動蕩而又異常細膩敏感的內心生活。當別人和他說起話來,而他在這不常有的情況下,突破了常規的界限,從那種陌生中走出來,帶著私人口吻說出心里話時,像我這樣的人立刻就會顯得相形見絀:他比其他人思考得更多,對于涉及精神的話題有著那種近乎冷漠的客觀,那種堅實的成熟見地和知識,唯有真正執著于精神追求而毫無野心,絕不期望自己光芒耀眼,非要讓對方口服心服或總自認為正確無誤的人才會有如此的態度與見識。

我所記得的這樣一次表述——不過它其實算不上表述,而僅僅是一個眼神中表露出的無聲之言,出自他在我們這兒停留的最后一段時日。那時一個著名的歷史哲學家兼文化批評家,一位在歐洲負有盛名的男士將在大禮堂里做一次演講。我成功地說服了本來對此毫無興趣的荒原狼去聽這次演講。我們一起到了那兒,并排坐在禮堂里。當演講者登上講臺,開口說話時,他通身透出的那種過分修飾而顯得愛慕虛榮的氣派,讓一些聽眾感到了失望,他們原以為在他身上能看到某種先知的形象。然后他開始演講,首先向聽眾說了幾句恭維話,感謝他們這么多人出席。這時荒原狼很快地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透出對這些套話,對演講者整個人的批判。哦,那真是一個讓人無法忘卻的可怕眼神,其意味可以讓人寫出整整一部書來!這眼神不僅僅批判了那個演講者,也通過它那盡管柔和但卻逼人的諷刺將這位知名人士毀滅殆盡,這還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者。那眼神與其說是諷刺的,不如說是悲傷的,甚至是種深不見底、毫無希望的悲傷;一種寧靜的,某種程度上理所必然,某種程度上已經成其習慣與形式的絕望是這眼神中所含之物。它不單以其絕望的神圣照透了虛榮的演講者,不單嘲諷并貶棄了這一刻的事態,聽眾的期待和情緒,預告中名過其實的演講標題——不,荒原狼的這眼神擊穿了我們整個時代,照透了那所有的碌碌之為,那所有的進取野心,那所有的虛榮作態,那自命不凡、實質淺薄的精神追求所出演的所有膚淺游戲——啊,可惜這眼神并不駐留于我們的時代、我們的精神層面和我們的文化的缺陷和無望,它看得更深,更遠。它直達所有人性的心臟,它在僅僅一秒鐘之內雄辯地說出了一個思想者,一個或許確有所知者對尊嚴,對整個人類生活之意義的所有懷疑。這個眼神說的是:“看,我們就是這樣的猴子!看,這就是人!”而所有的名望,所有的機智,所有的精神成就,所有朝人性之崇高、偉大和恒久的邁進都崩潰了,儼然成了一場猴戲!

我的這個回憶大大超前了。與我的計劃和意愿相悖,它已經基本上說出了哈勒的本質特征,而我原本的意圖是,通過敘述我和他逐步結識的過程一點點勾勒出他的形象。

既然我現在已經超前了,那就不必繼續追述哈勒謎一般的“陌生”,不必具體講述我是怎么逐漸感受并認識到這陌生,這非比尋常的可怕孤獨的來由與含意了。這樣更好,因為我想盡量不讓自己喧賓奪主。我不愿陳述我的告白,也不愿講離奇故事或者做一番心理分析,而只是想略盡見證人之力,更好地再現這個留下荒原狼手稿的獨特男人的形象。

在他推開我姨媽家的玻璃門走進屋子,像鳥兒一樣伸出頭,稱贊屋子里的好氣味時,也就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時,我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這個男人身上有奇異之處,而我第一個天真的反應是反感。我感到(我那姨媽雖然和我正相反,沒有絲毫知識素養,卻也有相當一致的感覺),這個男人患了病,精神或者心理或者性格上的某種病。而我則以健康人的直覺采取了防備。這一防備隨著時間的推移被好感所消解,這好感植根于對如此一個常年深受苦痛之人的悲憫同感。這個人的孤獨和內心的頹喪我一直看在眼里。在這段時間里,我越來越意識到,這受苦之人的病不是源自他天性中的某個缺陷,正相反,它源自他心中那極為豐富而無法達到和諧的稟賦與力量。我認識到,哈勒是一個善于受苦的天才,按照尼采的某些說法,他在其自身形成了一種天才的、無限的、可怕的受苦才能。同時我也認識到,他的悲觀不是以厭世而是以厭己為基礎,因為他盡管談起機構或人毫不留情,貶損至極,卻從來不忘提及,他舌箭所向的第一個總是他自己,他第一個憎恨和否定的是他自己……

在這里我要加入一點心理學解釋。雖然我對荒原狼的人生所知極少,但是我完全有理由推測,他是由滿懷關愛,但為人嚴厲且非常虔誠的父母和教師培養大的,他們將“破壞意志”作為教育他的基礎。這種對個性的摧毀和對意志的破壞在這個學生身上并不成功,他個性過于強和硬,他過于驕傲而獨具智性,遠非他們所能征服。于是,這種教育未能泯滅他的個性,而只是成功地教會了他憎恨自己。他從此一生都將用盡他幻想的天分,用盡他思想的強力反對他自己,反對這個無辜而高貴的對象。因為他在這一點上,不管怎樣,都是徹徹底底的基督徒,徹頭徹尾的殉道者。他力所能及的每一份尖銳,每一份批判,每一份惡毒,每一份憎惡都首先集中攻向他自己。至于其他人,至于周遭的世界,他始終做著最具英雄氣概也最嚴肅的嘗試:去愛他們,恰如其分地對待他們,不傷害他們,因為在他心中,“愛你近旁之人”[1]與他對自己的憎恨植入得同樣深。因此,他的整個人生是一個例子,它說明:若缺少對自己的愛,博愛也無法實現;對自我的憎恨正是如此,它最終會如極度的自私一般,造就同樣悚然的孤立與絕望。

但是現在是把我的想法推到一邊,講講現實經過的時候了。我對哈勒先生的初步了解,部分來自我的暗探行動,部分來自我姨媽的講述,并集中于他的生活方式。他是一個耽于思想,與書本為伴的人,沒有任何實際職業,這很快就能看出來。他總是在床上待很久,常常快到中午時才起床,穿著睡衣從臥室兩三步踱進起居室。起居室是間大而怡人的閣樓間,帶兩扇窗。它在短短幾天之內已經變得與之前租客居住時大不一樣,有各種內容填入其中,而且與日俱增。墻上掛上了畫,釘上了素描圖,不時還有從報紙上剪下并頻頻替換的圖片。一片南國風光展示在一組德國某個鄉村小鎮的照片上,那顯然是哈勒的故鄉。它們之間是些色彩繽紛,閃著光亮的水彩畫。我們后來才得知,那是他自己畫的。然后是一位俊俏的年輕女子或者一個小女孩的照片。有一段時間墻上掛了一幅暹羅佛像,隨后被一幅米開朗琪羅的《夜》的復制品取代,而它又被圣雄甘地的畫像所替換。書不僅填滿了大書架,也四處擺放在桌子上、漂亮的舊寫字臺上、長沙發上、椅子上、地板上;都是夾有時時更替的紙條兒的書。這些書不斷增多,因為他不僅從圖書館扛回來整袋整袋的書,還頻頻收到郵寄來的一包裹一包裹的書。暫住在這間小閣樓的這個男人可能是個大學者。與這個身份相符的還有籠罩在屋內一切之上的香煙云霧,四處散落的煙蒂和煙灰缸。但是書大部分都不是以各種學識為內容,絕大多數是各個時期各個民族的文學作品。有一段時間,在他常常待上一整天的長沙發上放了一套全集,整整六卷厚厚的書,書名是《索菲從梅梅爾[2]到薩克森的旅行》,出自十八世紀末。一套歌德全集和一套讓·保爾[3]全集看上去被用過多次,同樣多次翻閱過的是諾瓦利斯[4]的書,還有萊辛、雅克比[5]和利希滕貝格[6]的作品。幾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里塞滿了寫了字的紙條。在更大的一張桌子上,在大堆書和文件之間常常立著一束花。還有一個水彩顏料盒在桌上四處隨意放著,上面卻總是布滿灰塵。在顏料盒一旁有煙灰缸,以及——這一樣也是自不待言的:裝有飲品的各色瓶子。一個用稻草編成套籃的瓶子里大多時候都盛著意大利紅酒,那是他在附近一家小店里打來的。有時候也可以看到一瓶勃艮第[7]酒以及馬拉加[8]酒。有一個厚瓶子,盛了櫻桃燒酒,我看到它在相當短的時間里幾乎被喝空,然后消失在了房間的一個角落里。瓶中剩下的那點兒沒有再減少,而瓶上已經積滿灰塵。我不想為我干的這些暗探行動做辯護,也愿意公開承認,在最開始的日子里,所有這些跡象都顯示出一種雖然不乏精神追求但卻游手好閑,毫無節制的生活,它們在我心中激起了厭惡與疑慮。我不僅僅是一個守市民規矩,過有規律生活,習慣于工作和精確的作息安排的人,我也推崇禁欲,從不吸煙。哈勒房間里的那些酒瓶比起那一派花花綠綠的混亂景象來,更讓我心生不快。

與他的睡眠和工作情況相似,這位陌生人在進餐和飲酒方面也毫無規律,率性而為。有些天他完全閉門不出,除了早上的咖啡之外再也沒有拿過任何吃的,姨媽偶爾會發現他吃過之后遺留下的唯一痕跡,一塊香蕉皮。但是在其他日子里,他會去餐館里吃飯,時而進一家高雅的好餐廳,時而進一家郊區的小館子。他的健康狀況看上去并不佳;除了讓他上樓梯常常要費不少勁的腿傷,他似乎還受其他頑疾的折磨。他有一次隨口提起,他多年來沒有真正消化好過,也沒有真正睡過一個好覺。我把這首先歸咎于他飲酒的習慣。后來,在我偶爾陪他去他常去的一個酒館時,我目睹了他如何急速而隨性地給自己灌酒。但是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人都沒有看到他真正喝醉過。

我永遠忘不了我們的第一次私下相遇。我們彼此相識的程度原本不超過一個出租房里兩個相鄰的房客。有一天傍晚,我從店里回到家,驚訝地看到哈勒先生坐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那截樓梯上。他坐在最上面一級臺階,側過身讓我過去。我問他,他是不是身體不適,并提議說我愿陪他一路走上去。

哈勒看著我。我發現,我剛把他從某種迷夢狀態中喚醒過來。他慢慢地微笑了起來,他那帥氣又引人哀憐的微笑曾那么多次讓我心頭沉痛。然后他邀我在他身邊坐下。我謝過他,說,我不習慣坐在別人房間門口的樓梯上。

“哦,是啊。”他說,臉上的微笑更多了幾分,“您說得對。但是您再稍等等。我得給您看看,我為什么一定要在這兒坐上一會兒。”

與此同時,他指向了一樓的一個房門口,那是一位寡婦住的房間。在樓梯、窗戶和玻璃門之間一小塊鋪著鑲木地板的空地上,靠墻立著一個挺高的桃花心木柜,柜上鑲著舊錫皮。柜子前的地板上,有兩大盤植物分別放在兩個小而矮的花架上,一盆是杜鵑花,一盆是南洋杉。兩株植物看上去都挺漂亮,是一直精心護理著的,纖塵不染,無可挑剔。我也早帶著愜意注意到了它們。

“您瞧,”哈勒繼續說,“門口這一小塊放了南洋杉的地方,聞起來是這么奇妙。我路過這兒的時候,常常忍不住要停留一會兒。您姨媽那兒也有宜人的香味,總是井井有條,無比潔凈。但是這兒的小杉樹地帶,它有著這么亮眼的純凈,這么擦洗一新,除盡塵埃,這么清潔,讓人不忍觸動,真可以說,它放出了迷人的光彩。我每到這兒都一定要滿滿吸上一鼻子——您也聞到了嗎?這地板蠟油的氣味,松節油微微的余香,混合著桃花心木、洗凈了的葉片,還有其他一切的清香,合成了一種香氣,那是純凈、細心而精確,恪行職守而持守細節的市民準則的最高體現。我不知道,那屋里住的是誰,但是在這扇玻璃門后一定安居著一個天堂,純凈而充盈著除盡塵埃的市民格調,井然有序而滿懷對細小習慣與職責的專注,謹小慎微卻讓人感動。”

看到我沉默不語,他接著說:“請您不要誤會,我并不是在冷嘲熱諷!親愛的先生,我還遠不會想要嘲笑這市民習性和秩序。不錯,我自己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不在這樣的世界中。也許我在一個有著這樣小杉樹的公寓間里連一天都住不下去。但是,就算我是一頭上了年紀,有點粗魯的荒原狼,可我也是一個母親的兒子,而我的母親也是市民家的婦人,也曾養著花,照看著房間與樓梯、家具與窗簾,盡力讓她的住所和她的生活有著最大程度的整潔、純凈和秩序井然。這松節油的味道讓我想起了那一切,還有這杉樹。于是我就這兒那兒坐坐,看著這寧靜而充滿秩序的小花園,心里為這一切還存在感到高興。”

他想站起來,但很吃力,因而并沒拒絕我在一旁幫他一把。我還是沉默著,但是我已伏倒在這個奇特的男人間或擁有的某種魔力之下,就像我姨媽之前經歷過的那樣。我們一起沿著樓梯慢慢往上走。到了他的房門口,他鑰匙已經拿在了手上,卻又專注而格外友好地徑直看著我,說:“您是剛從店里下班回來?其實,我對那些工作一點都不了解,我過的是有點兒旁門左道的生活,是處于邊緣的生活,您知道的。但是我相信,您對書之類的東西也有興趣,您姨媽有一次告訴我,您是在人文中學[9]畢業的,曾經是個不錯的希臘人。而我今天早上在屋里找到了諾瓦利斯的一句話,我可以給您看看嗎?您也會從中得些樂趣的。”

他把我帶進了他的房間,里面充斥著強烈的煙草味兒。他從一大堆書中抽出一本來,翻了幾頁,找了找——

“這一處也挺好,非常好。”他說,“您聽聽這一句:‘人當為痛苦而驕傲——每一次痛苦都是對我們崇高地位的一次回憶。’真妙!比尼采早了八十年!但這不是我剛才說的那一句——您等等——這兒,我找到了。聽:‘人大多不愿入水,在他們學會游泳之前。’這難道不是一句妙語嗎?他們當然不愿意游泳!他們是為土地而生,不是為水而生的。他們當然不愿意思考;他們是為生活而造的,不是為了思考!是啊,誰如果思考,誰如果把思考當作第一要務,他固然可以讓思考這么繼續下去,但是他也就把水錯認做了土地,不知何時就會溺水而死。”

他由此吸引住了我,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在他那兒又待了一小會兒。從那以后,我們在樓梯上或者在街上相遇時交談幾句,就不再是少有的事兒了。可我一開始,就像在說到南洋杉時那樣,心中還是多少覺得他在嘲諷我。其實并非如此。他對我,就如同對那棵杉樹,懷著極大的尊敬。他是如此清醒地認定,自己必得獨處,注定要在水中游泳,此生已無根無著,以致當他偶爾見識到市民的某項日常之舉時,比如說我準點去辦公室上班的那種守時,或者一位家仆或電車售票員的客套話,他都可以真真切切,不帶絲毫諷刺地為之著迷。這在我眼里原本顯得格外夸張可笑,儼然是一種兼具紳士先生和游手好閑者的心態,是一種玩世不恭的多情善感。但是隨后我看得越來越明白,從那真空之所,從那陌生狀態和荒原狼般的生存中往外看的他是真的羨慕和喜愛我們這個狹小的市民世界,把它視為堅實而安定的所在,對他來說遙不可及的世界,無路可帶他抵達的家園與安寧。他每次都帶著真實的敬畏向我們的守門人,一位正派女士,脫帽問候。每當我姨媽和他偶爾閑聊上幾句,或者提醒他注意修補衣物,大衣上有紐扣脫落之類,他總會帶著一種怪異的專注和鄭重聽著,仿佛在以一種說不出的無望的辛苦,透過某個縫隙擠入這個小而安寧的世界,努力在其中尋得歸宿,哪怕只有一小時的時間。

在第一次對話中,在談到那棵杉樹時,他就把自己稱作荒原狼。這也讓我稍覺怪異和不安。這是什么樣的稱呼啊?然而,我不僅對這個稱呼逐漸習以為常,而且在我自言自語時,在我的頭腦中,我很快就不再用其他的稱謂,而只用“荒原狼”來指代這個男人。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還有什么詞更適合這樣一個人物。一頭迷茫地闖到我們之中、闖入城市、闖入牧群生活的荒原狼——再沒有什么圖像更能讓他形影畢現,現出他那怯然的孤獨,他的野性,他的惶恐,他的鄉愁和他的漂泊失所了。

有一次,我得到了整晚觀察他的機會,那是在一個交響音樂會上。我吃驚地發現他坐得離我不遠,但他并沒有看到我。最先演奏的是亨德爾[10],一支高貴優美的曲子,但是荒原狼坐在那兒陷入沉思,對音樂和周圍環境都毫無觸動。他坐在那兒,無法融入此間,孤獨而陌生,臉上是一種冷漠卻又滿懷憂慮的神情,目光空空地垂向地面。隨后是另一段曲子,弗里德曼·巴赫[11]的一支小交響曲。這時我大為詫異地看到,沒過幾個節拍,我的這位異鄉來客就開始微笑并傾聽起來。他身子整個放松了下來,足足有十分鐘看上去都幸福地陶醉其中,沉浸于美好的夢幻里。這讓我對他的關注超過了音樂。當這段曲子結束時,他醒了過來,坐直了一些,顯出要起身離開的架勢,但還是坐著沒動,聽起了最后一支曲子。這是雷格[12]的變奏曲,是讓許多人覺得冗長而不免入睡的一首曲子。荒原狼也是如此,他在曲子開始時還懷著好意,仔細聆聽,但不久又降下身來。他雙手插入褲兜,重新陷入了沉思中,但是這一次不再安詳而耽于美夢,而是透著悲哀,最后還有點兒惱怒,他的面容重又變得遙遠、黯淡而無神。他看上去病弱蒼老,心懷不滿。

在音樂會之后,我在街上又看到了他,跟在他身后;他蜷縮在大衣里,郁郁寡歡而滿身疲憊地朝我們那個街區邁著步子。但是在一家舊式小飯館前,他停下了腳步,猶豫地看了看手表,然后走了進去。我聽從了心中一時興起的興致,也跟著走了進去。在店里,他坐在一張小市民格調的飯桌邊,飯店女主人和女服務員都認出他這位熟客,向他打招呼。我問了他好,坐到了他身邊。我們在那兒坐了一個小時,我喝下了兩杯礦泉水,而他則給自己要了半升紅酒,然后又加了四分之一升。我說我去聽了音樂會,但是他沒有回應。他讀出了我瓶上的標簽,問,我想不想喝點葡萄酒,他請我。當他聽說我不喝酒時,他又顯出了那副無助的表情,說:“是啊,您是對的。我也過過好幾年節制的生活,還齋戒了很長時間,但是現在我又回到水瓶座的籠罩中了,這是個黑暗潮濕的星座。”

當我開玩笑式地回應了這個暗示,示意說,偏偏他會相信星相學,這讓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此時,他又換上了那過分禮貌而常常刺傷我的口吻,說:“完全正確,可惜,對這門學問我也沒法相信。”

我告辭離開了。他直到夜極深時才回,但是腳步卻和平常一樣。而且他一如既往,沒有立刻上床(我作為他的隔壁鄰居,對此聽得十分清楚),而是在他起居室的燈光下又逗留了大約一小時。

還有另一個夜晚也是我無法忘懷的。那時我獨自在家,姨媽出門了。樓房大門的門鈴響了起來。我開了門,門外站著一位非常俊美的年輕女士。當她問起哈勒先生時,我認出了她:這正是他房間中照片上的那個人兒。我將他的房門指給她看,然后就退避開了。她在樓上停留了片刻,沒多久我就聽到他們倆一起走下樓梯,出了門,一路嬉笑著,說著話,興致勃勃,格外愉快。我很吃驚,這位隱居者居然會有一位情人,一位如此年輕、美貌而高雅的情人。我對他以及他生活的種種揣測突然又在我心中動搖起來。但是短短一個小時之后,他就回到了住所,獨自一人,步履沉重而悲傷。他艱難地上了樓梯,然后在他的起居室里輕聲地來回走動了好幾個小時,真好比一只困在籠中的狼。整整一夜直到清晨,他房間里都亮著燈。

我對于這樁情事一無所知,只想再多寫這么兩筆:我還見過一次他和那位女士在一起,在城里的一條街上。他們手挽著手走著,他看上去挺幸福。我再次感到奇怪,他那布滿憂愁的孤獨面容怎么能間或顯出如此多的優雅,甚或孩童的天真。我理解了那位女士,也理解了我姨媽對這位男人抱有的憐惜之情。但是就在那一天傍晚時分,他滿懷著哀愁與悲苦回到了住所;我在樓門口遇到了他,他在大衣之下裹著意大利酒瓶,像他偶爾做的那樣,然后帶著它在他樓上的洞穴里坐了半夜。他讓我難過,可是他過的是怎樣一種無從安慰、墮落迷失而不加抵抗的生活啊!

好了,閑話已說得夠多了。無須多絮叨什么,以上足以表明,荒原狼過著一個自殺者的生活。不過,我并不相信,他那時是去自尋短見:某一天,他突然不辭而別,不過是在付清了所有欠款之后,倏然之間離開了我們的城市,消失了蹤影。我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什么消息,手頭還一直留有幾封別人寄給他的信。除了他的手稿,他再沒留下什么,而這手稿是他在留居這兒的日子里寫下的。他還寫了幾行字,將它托付給我,并解釋說,我可以任意處置它。

我無法去驗證哈勒手稿中講述的經歷是否符實。我并不懷疑,它很大一部分都是文學虛構,不是那種隨意捏造,而是一種嘗試,要就著可見事件的外衣表達出體驗至深的靈魂歷程。在哈勒的這部作品中,那半是幻想出的事件大約發生在他在這里度過的最后一段時光。我并不懷疑,它們是以一段真實的外在經歷為基礎的。在那些日子里,我們的租客確實從外貌到舉止都大為不同,他頻頻外出,有時也會徹夜不歸,他的書擱在一旁未經觸動。在少數幾次我遇到他的時候,他看起來出奇地有活力,儼然重獲青春,有幾次簡直心悅神怡。不過緊接其后的是一輪新的沉郁期,他整天臥床不起,無心進食。那個時候他還和他再度現身的情人爆發了一場激烈得超乎尋常,甚至到了野蠻地步的爭吵,幾乎掀動了整座住宅,為此哈勒第二天白天向我姨媽請求原諒。

不,我堅信,他沒有尋死。他還活著。他在某個地方拖著疲憊的雙腿,在陌生住宅樓里上下著樓梯,在某個地方凝視著打磨一新的鑲木地板和時時洗凈的南洋杉,白天坐在圖書館中,深夜坐在小酒館里,或者躺在租來的長沙發上,聽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間世事,明白自己與之隔絕,但卻不會殺死自己,因為殘留的一點兒信仰告訴他,他要在心中將這受難、這邪惡的煎熬飽嘗至最后,他注定要在這受苦中逶迤赴死。我常常想起他,他并沒有讓我的生活過得更為輕松,他并沒有那樣的天分,可以支持和促進我內心的強大與歡樂。哦,正相反!但是我不是他,我不會過他那樣的生活,而是過我自己的生活,一種狹小、帶著市民氣,但卻有保障、充滿職責的生活。所以我們才安然地懷著友情回想起他,我和我姨媽。她比我知道更多關于他的可說之事,但是它們都封存在她善良的心中。

關于哈勒的筆記——這些奇異的,部分顯得病態,部分美麗而充滿著靈思的幻想,我必須說,如果它們是偶爾落到我手中,我并不知道它們出自何人之手,那我一定會在震怒之下扔開這數頁稿紙。但是由于我與哈勒相識,使得我有可能部分地理解它們,甚而贊同它們。我如果將它們單單視作某位個別的,可憐的患有心病者的病態幻想,那么我將有所顧慮,不愿將它們示與旁人。但是我在它們之中看到了更多,看到了一個時代的記錄,因為哈勒的靈魂疾病——這是我今天才明白的——不僅僅是某一個人的怪癖,而是這個時代本身的病癥,是哈勒所屬的那一代人的神經官能癥,它所侵襲的絕不僅僅是那些弱小卑微的個人,而恰恰是那些堅強有力、最具精神追求、最具天賦的人。

這些筆記——不論它們引以為據的真實經歷是多是少——是一種嘗試:不是以回避與美化去克服這莫大的時代疾病,而是將疾病本身作為表達對象,以此超越它。這些文字所昭示的,毫不含混地說,是一條穿越地獄之路,是時而帶著憂懼,時而充滿勇氣在幽暗的靈魂世界那一片混沌中穿行的旅途。行此路所倚仗的是決心洞穿地獄,直面混沌,將邪惡之苦承受到底的意志。

是哈勒的一番話讓我獲得了通達以上理解的鑰匙。有一次,在我們談論了中世紀的所謂殘忍之后,他對我說:“這些殘忍實際上算不上殘忍。一個中世紀的人會對我們如今生活的整個風格感到厭惡,視其更甚于殘忍、恐怖和野蠻!每一個時代,每一種文化,每一套風俗與傳統都有它自己的風格,有與它相宜的溫柔與嚴酷,美麗與殘忍,會將某種受苦視為理所應當,對某種惡行容忍接受。人類的生活唯有在兩個時代,兩種文化和宗教彼此交疊之時才會成為真正的苦難,成為地獄。一個古典時代[13]的人若必須生活在中世紀,他將悲慘地受其煎迫,窒息而死,正如一個野蠻人在我們的文明當中也必將窒息死去一樣。歷史上有這樣一些時期,整整一代人陷入了兩個時代,兩種生活風格之間的夾縫中,喪失了所有的理所當然,所有的道德風俗,所有的保障和無辜。當然并非所有人對此會有同樣強烈的感受。天性如尼采者,他注定要在超過一代人之前就承受今天的苦難——他獨自一人,不被理解,飽嘗過了一切今天數千人所承受之苦。”

這些話,我在閱讀這些筆記時常常想起。哈勒就屬于那陷入兩個時代夾縫之中,從一切保障與無辜中跌落出來的人。他們的命運即是,將人類生活中一切可疑者強化為個人的痛苦和地獄,并一一經受之。

在這之中,依我來看,也許正蘊含著他的筆記之于我們的意義。因此我下定決心將它們傳至世人手中。另外,我既不愿為它們辯護,也不愿對它們定下判決,唯愿每位讀者以其良知予以裁決!


[1] 這句話在《圣經》中多次出現,如《舊約·利未記》第十九章第十八節:“要愛人如己”。

[2] 梅梅爾,東普魯士地名,現位于立陶宛境內。

[3] 讓·保爾(1763—1825), 德國著名小說家,其小說以詼諧諷刺著稱,受到叔本華等哲學家和詩人推崇。

[4] 諾瓦利斯(1772—1811),德國著名浪漫派作家和思想家,其作品和思想影響了很多現代派詩人和作家。

[5] 雅克比(1743—1819), 德國著名哲學家,批判唯理主義,提倡直覺主義。

[6] 利希滕貝格(1742—1799), 德國著名數學家、物理學家和作家,擅長寫格言警句。

[7] 產自法國勃艮第地區的葡萄酒。

[8] 產自西班牙馬拉加的葡萄酒。

[9] 人文中學在德語區直至二十世紀中期都是中學體制中最高一級的學校,學生畢業之后可直接讀綜合性大學。在這樣的學校中,傳統上非常重視古典語言即拉丁語與古希臘語的傳授。下一句中荒原狼稱對方為希臘人,就是暗指對方具備古典人文素養,猶如希臘人。

[10] 亨德爾(1685—1759),巴洛克時代的德意志作曲家,創作過多部歌劇,被譽為史上最具創造力和影響力的音樂家。

[11] 弗里德曼·巴赫(1710—1784),德國著名作曲家,是著名的約翰·塞拜斯蒂安·巴赫(1685—1750)之子。

[12] 雷格(1873—1916),德國作曲家,鋼琴家。

[13] 指古希臘羅馬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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