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24日的凌晨五點半，我慢慢地睜開雙眼，從毛毯里伸出雙手，似乎大腦有點宕機了，總感覺有點不同尋常的地方。我忽地反應過來，不禁思忖起來：“昨晚我是不是把手放在毛毯面上的呢？還是放在毛毯里邊？”可是我只是疑惑片刻并未過多糾結，趁著身體已經“熱機”啟動，快速地把毛毯掀起一角，按下床頭的吊頂燈開關。燈光亮起那一剎那，床頭柜上的咖啡杯映入我的眼簾，嘴角不知覺地彎成一道弧線；我的心里明白過來了，這杯子里的咖啡是妞妞昨晚泡好的，那么毫無疑問也是她趁著我睡著以后幫忙把手放進毛毯里的吧。咖啡杯下還壓著一張紙，我快速地起床穿戴整齊并進行洗漱后，抓起咖啡杯一口而盡，咖啡早已變涼但奶油味十分濃郁，也許妞妞給咖啡拉花吧！

我一口氣把咖啡喝完后，左手抓起被墊在杯子底下的白紙，中間一圈黑色的印痕煞是顯眼，來不及細看，我的右手迅速放下咖啡杯輕手輕腳來到大門邊，一邊打開門，一邊快速穿好鞋子，然后回頭看了一眼妞妞的房間門，旋即出了大門再帶上后稍微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我在確認大門過已經上鎖牢靠，走到電梯旁按下“向下”按鈕。我趁著等待電梯上來的短暫間隙，看看左手抓的白紙上寫了什么內容，紙上寫著一段話：親愛的媽媽，早起別忘了喝咖啡，它能驅走你的瞌睡蟲；包里有一塊巧克力，上邊的缺口是我咬掉的，嘻嘻！這樣我就能陪你去學校的路上了，別餓壞了。

“咚”的一聲，我知道電梯到了，于是抬腳就往緩緩打開的門里走去，如同演練多次一般不需要去觀察，進電梯門立即以右腳為頂點向左旋轉整個身體，收回左腳，抬起右手按下負一樓鍵與閉門鍵，整套動作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隨著電梯門緩緩關閉，她我趁著這個間隙瞅了瞅家門的方向，那輛自行車安靜的“守護”在家門已經很久了，“身上”蒙了一層灰塵，我安心的隨著電梯往下降落。在電梯里，我繼續看著紙上未看完的內容：到了學校記得喝點暖水，一天的監考站的很累的，我沒辦法幫你的忙，只能祝愿你工作順利，恩恩姐姐中考金榜題名，斗破蒼穹。——而我就做一個在家等你吃晚飯的妞妞。

“咚”的一聲，電梯到達負一樓了，尚未到車位我就遠遠地按下解鎖鍵，來到車子右側拉開車門，側身坐進駕駛位，順手把紙放在副駕駛位上，點火啟動車子前往學校。一路上的紅綠燈尚未“開工”，都是閃著黃燈狀態。此時天空已經微微發亮，夏季的鳴蟬是所有老師和考生們都無可奈何的“噪音源”，每年都在這個季節里喧囂一整天，交警也只能愛莫能助，畢竟他們只能攔截地面上的生物。記得曾經有過這樣一則新聞：某位“熱心市民”向市政熱線投訴電話嚴厲批評其住處附近馬路上的綠化樹上的蟬態度十分惡劣，每天早晚吵個不停，幾乎讓他（她）整宿整宿地失眠，已經接近抑郁的邊緣，市政必須派人處理這群“炸街啊飛們”，否則該市民將投訴市政部門不作為。市政人員對此只能委婉的答復：“經咨詢生物學家，‘蟬’的生物習性決定了它們在這個季節里必須通過鳴叫的方式進行配偶，在它們數年甚至十幾年的生命中也只有這短暫的幾周，最長幾個月的夏季能夠在陽光下生活，我們體諒一下它們吧？”

從芳林大道轉彎后，車子就多了起來，絕大多數都是前往同一個目的地。到校后，我將車子停泊在指定區域，隨手拿起車里的保溫杯，用昨天的涼開水兌著巧克力，嚴肅的考場紀律要求，我盡量避免攜帶過多物品進入考場范圍。根據中考監考“回避”原則，我身為九年級的老師是不能擔任本年度中考監考老師資格的，這一點是妞妞不知道的，只是我不打算解釋，誤會就讓她誤會吧，反正以后我是絕對不能會讓她繼續走同一條“道路”的。今天，我是作為分管安全副校長主持考區的紀律工作，而且每半天的任務都不一樣，遵循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是有利于學生們的基本準則。

恍恍惚惚，我已經在教師的講臺上執鞭將近二十五載，惱人的白發已經令疼愛我的妞妞都拔到眼花繚亂放棄了。南方夏季的天空由暗到明轉變非常快，考場外早已經坐滿了候考的學生們，我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向警戒線，一路上與認出我的學生們互相簡短鼓勵幾句，百日誓師尚在昨天回響，今日已是“上場廝殺爭奪未來的入場券”。我并不是“讀書唯一論”的擁護者，也喜歡培育的每一位孩子都能成為國家棟梁；只是我僅僅能夠送到中考的路口，在高中和職中的岔路口目送他們“離開”。

前段時間聽老吳說，今年的氣候異常反常，延續了2024年的拉尼娜現象，全國范圍內都發生了各種罕見的極端氣候現象，比如：南方常見的雨季罕見的半年少雨干旱，局部地區4月冰雹，干旱引發了前所未有的霧霾重度污染；遠在XZ的LS常年不化的雪都開始消融，北方罕見第二輪強降雪等等現象，都應當引起人們的警惕性。也不知道他在那兒過得怎樣？

臨近開考，天色忽然快速暗了下來，我望著窗外的天空，心情變得焦急起來，記得老吳告訴我：假如在炎熱的時候，體表能夠明顯感受到快速降溫并且天空中積雨云形成的，出現局部短時強降雨的概率非常大，遇到這種情況必須提前做好安全防范措施緊急避險。我看向天空，肉眼可見一大片的烏云正在往本校的方向飄來，移動的速度非常快。我與另外幾位共同主持工作的老師商量后，與場內的應急聯絡員溝通，整個應急響應流程快速啟動。經反饋，市氣象局確認局部降雨預測半小時內達到50~100mm的暴雨，啟動橙色預警響應機制，要求現場應急搶險隊伍組織學生有序進入避雨安全通道。

終于，進場的鈴聲響起，考生們在現場秩序工作者們的引導下有序進入考場，天空愈發變得陰暗起來。開考鈴聲響起后，瓢潑大雨猛烈的撞擊著窗戶，發出“噼啪”聲響，也蓋住了蟬鳴聲。現場的老師們都松了一口氣，這場暴雨對于考生們可以算得上是“及時雨”吧，雨來得及，約10多分鐘后就轉小了，仿佛是對那群“噪聲制造者”們進行“懲罰打擊”一般，小雨的白噪音能夠洗滌人的心靈，空氣中微微傳來的濕潤裹著泥土和樹葉的芬芳。

上午考試結束后，雨也早就停了，太陽在校園的一角掛上了一道彩虹“宣告”它的勝利；不知何時，隱藏在林間葉下的鳴蟬再度出來“報復社會”，變本加厲的叫著。中午一群老師在指定的吃過工作餐，地面被烈日炙烤之后升騰的水蒸氣令我們如同置身蒸籠的肉包子一般，渾身汗流浹背。學生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兒，有的在樹蔭下；有的在屋檐下；有的躲在墻根邊，個個都滿臉通紅，洋溢著青春的活力。老師們則根據自己的監考任務和地點，各自奔赴下一場考點。

中考很快地結束了，我每天都在夜色中離家，又在夜色中歸家。到家后與珹珹之間的對話屈指可數，每晚都能喝上一杯給我預留的牛奶，電飯鍋里熱著的飯菜，飯已經干且硬；清晨的床邊留著一杯黑咖啡和暖心留言，大抵這就是名叫“幸福”的味道。

考試后，我帶著女兒回到校園，昨晚她附著我的耳旁，說準備了一個驚喜給我，還逼著我穿上置于衣柜頂層的長裙，她那神神秘秘的樣子令我的心就像被撓癢癢一樣，夠不著又壓不住。當我在停車場泊好車后，發現整個22級的老師們全來齊了，女的統一長裙；男的統一西服筆挺，帥是帥，就是熱的汗水勾勒出了肚腩的形狀，怎么都收不住。

我好奇地問大伙兒：“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沒有收到通知呀？慣節也沒遇到過這個時候的吧？”我連珠炮的疑問把場上的老師們都問倒了，他們異口同聲地應道：“不知道呀？”大人們是一頭霧水，帶來的孩子們倒是悄悄的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小聲的交流什么秘密。隨即，珹珹從孩子群中走了出來，對我們說：“下面，請我們的父親、母親們參加一場盛大的演出，每個人都是主角哦！”

忽然，校園里的廣播響起了一個尚顯稚嫩的女聲：“尊敬的園丁們，百日前的誓師大會上，你們親自率領我們走進‘奮斗門’，在獵獵旌旗下，聲聲鼓號中，我們就是那一條條蛟龍，在1萬多中考考生里奮勇廝殺；百日后，我們親自在搭建了‘凱旋門’，與你們共同凱旋而歸！”女聲停下來后，一個同樣稚嫩的男生響起：“尊敬的園丁們，請移步前往‘凱旋門’，就在我們奮斗三年的‘終點’處，我們在這兒迎接你們的到來。”

我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各位同事們，顯然都是一副迷茫的模樣。倒是珹珹率領孩子們往前小跑，還不忘回頭對我們招手：“跟著我們走呀，快點，盛會就等著你們主角出場啦！”我們跟著他們后邊，不緊不慢的邊走邊商量前邊究竟是什么樣的陷阱。

好不容易來到操場上，遠遠地看到升旗臺上站著校長，他臉上地笑容出賣了他的內心，只有好成績才能帶給他愉悅的心情。學生們整整齊齊的排成18個方隊，就在百日誓師大會的起點上。此時，廣播里響起了一首歌——《BJ東路的日子》，這首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去聆聽，可是此時此刻方才契合。

隨著那群朦朧的南京外國語學校的畢業生們的聲音緩慢地縈繞著校園上空：“開始的開始，我們都是孩子；最后的最后，渴望變成天使。歌謠的歌謠，藏著童話的影子；孩子的孩子，該要飛往哪兒去？開始的開始，我們都是孩子……”校長的聲音切了進來：“首先我代表學校對各位辛勤的‘園丁們’用青春和熱血澆灌了祖國的‘花朵們’，在這片方寸天地里，每一位孩子都是我們的天使。昨天的他們無法理解我們每一天的叮嚀和嚴苛；今天的你們終于如愿披上了夢想的翅膀；明天我們必將收獲盛開的花園。”

不得不說，校長的一席話深深的觸動了老師們的內心，從踏入這座校門的第一天起，家長的質疑、學生的腹誹、同事間的摩擦、扶貧攻堅戰的疲累，都不停的磨礪著也曾經年輕的青年們。我回頭看著身后的熱切眼神，那何曾不是我們來時的路呢？廣播停下了，我們的前方響起了鋼琴聲，校長認真的說著：“請22屆的全體師生攜手邁向‘凱旋門’，在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你們從‘奮斗門’里凱旋而歸。聽，前方已經‘起風了’喲，我的勇士們，請繼續前進吧！”

我看見珹珹和恩恩并排坐在鋼琴旁，最初那兒只有一塊巨大的紅布遮蓋著，幾乎沒有人敢想那是一架鋼琴。伴隨著琴聲，腦海里自覺地補上那位很認真唱歌的女孩在給我唱：“我曾將青春翻涌成她，也曾指尖彈出盛夏心之所動，且就隨緣去吧。”我慢慢的走，才發覺這段幾乎每天都在校園里走幾遍的球場竟然這么短，如同我曾經熬過的艱難日子竟然也是那么短暫。咦，對面向我跑來的妞妞手上怎么捧著一束花呢？我們沒準備有這道具呀！哦，原來每一位老師的孩子都捧著一束花，那么就公平啦。

妞妞來到我的面前，略微喘息的對我說：“媽媽，這是送給你的驚喜，猜猜誰送的？”我輕輕的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說道：“不是你就是恩恩啦，還猜？”我接過花束，發現上面有張卡片，我看了眼校長，大概是給我們點時間消化一下。我看見卡片上有幾行字：清風揚過千山雪，佳音回響深谷間；難臨故土共嘉許，愿汝身披青紗衣。——吳晶，拉薩山腳下致敬。

我呆住了，眼角悄悄地潤出了淚滴，妞妞伸出小手，略微踮起腳尖為我抹掉淚痕，我的孩子們終于都在一個個地長大，學會飛翔。

校長的聲音再度響起：“現在，我宣布一個好消息，22屆錄取：共1208位考生，其中400位被HZ市第一高級中學錄取…高中錄取率為100%。這在建校史上是首次，恭喜在座各位，這是屬于你們的榮耀，我代表學校為你們感到自豪。請本次中考狀元高學恩、龍子豪為我們演奏《驕傲的少年》，這一首歌是你們為自己的未來選擇的行軍曲，一起高歌吧！”

操場上響起了年少輕揚的聲音：“為了夢想瘋狂這一次又怎樣，奔跑吧驕傲的少年，年輕的心里面是堅定的信念；燃燒吧，驕傲的熱血，勝利的歌我要再唱一遍。世界之大，總想要去飛，就算滿身傷痕也不曾后悔。無人喝彩，依然在期待，雨后的彩虹它是那樣的精彩。轉眼間，一切都已改變，新的起點新的世界就在眼前……”學校的廣播也響了起來，南征北戰樂隊嘹亮的聲音與學生們相互輝映，映襯著天空之上，也映襯出今天的鳴蟬格外地安靜。

一直站在稍遠地方的家長們也過來了，原來是他們策劃了今天的一切，推選了一位家長代表進行講話：“感謝學校和老師們的辛苦付出，我們有的家長早已經放棄希望，是你們堅持‘一個都不能少’，才有今天的成績，我謹代表家長們對學校和老師們表示衷心的感謝！”

隨后，校長讓我代表22屆的老師們發表講話。這個猝不及防的安排讓我倉促不已，這沒準備發言稿啊！校長的眼神有點飄忽，許是他也是臨時安排，拿我來考驗吧？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借機給自己一點緩沖的時間。接過校長遞過來的話筒時，我頗有種想踹他一腳的沖動，看著臺下的學生們緩緩說道：“曾經的我們也如同你們一般站在國旗下，書生意氣、高歌未來，是我們的老師為我們插上夢想的翅膀，最終還是有一群人選擇回到這塊地方。我們選擇了老師們的接力棒，將青春的翅膀轉交給你們，我很喜歡一首歌……”話音未落，身旁傳來妞妞的自彈自奏的聲音：“……展翅高飛之間，便能到達夢的終點，銘記一直向前是那片，是那片雪白云天……”

是啊，雖然他們唱不出《青鳥》里的那份高亢激昂，可是這就是他們的旋律。我在歌聲中輕聲祝福：“我們一直在這里，托起你們的夢想，我們堅信澆灌的每一朵花蕊終將會盛開，盛開在屬于你們的未來。”

家長還拿出一架無人機，讓女教師們裙擺展開坐下，女學生們也圍成一圈；男教師們和學生們則分別站立，形成綠葉襯托花朵之意。無人機從中央緩緩升空，再拉遠，將今天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