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中，左歡立刻把小蘇叫到自己的臥房內(nèi)，屏退了閑雜人等，低聲叮囑道：“我最近可能有點事情需要出去支應(yīng)幾天。家里邊，你多留神些。云姨年紀(jì)大了，別讓她累到。若是有家奴趁機(jī)作亂，就立刻找王吉、王祥兩個出手拿下。該打該關(guān)，千萬別手軟！”

“相公，您要去哪啊？走得這么急？”昨夜剛剛得了左歡一個承諾，還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小蘇沒反應(yīng)過來，上前拉住他，滿臉依戀。

“遇上點兒小麻煩。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怕她聽了承受不住，左歡沒有實話實說。“我放印子錢那些契據(jù)，都收在家祠香爐底下的暗格里，具體位置以前告訴過你，你千萬要記好。其他店鋪、賭坊的契據(jù)，還有渭河上那些田產(chǎn)的地契，都鎖在書房的那個黃梨木柜子中。所有正經(jīng)買賣，都有管家照應(yīng)著，你時不時督促一下就行。至于那些高利貸，別人主動償還，就叫王祥去收。如果別人趁我不在賴賬，也別忙著追要……”

聞聽此言，小蘇終于意識到左歡可能惹上了大麻煩。嚇得臉色慘白，哏著淚點頭，“相公，相公，真的不要緊么？你別嚇唬婢子，奴家可是不能沒有你！”

“沒事兒。是受了宇文小子的牽連罷了。也許官府會找我問幾句話。也許得跟他們好好理論一番才能脫身！”左歡笑了笑，伸手去摸小蘇的秀發(fā)，“看你急的。成什么樣子。我不在時，還指望著你幫云姨掌管這個家呢！”

“相公！”小蘇低低叫了一聲，抓住左歡的手，緊緊貼住自己的臉，“我不叫你走。我陪你去打官司。如果真有麻煩，奴家替你挨板子！”

“就你那小身子骨，兩板子就打死了！”左歡笑了笑，輕輕搖頭。官司到底有多大，他心里也沒譜。京城里邊的事情，向來很難說。有人只不過酒后說了幾句李相的壞話，便給發(fā)配到了交州，終生不得還鄉(xiāng)。有人當(dāng)街沖撞了太子的車隊，不過罰了幾十吊錢，就算了結(jié)。京兆府衙門里，打的向來不是官司，而是當(dāng)事雙方的背景。背景深的，沒理也能斷出理來。背景差的，有理永世照樣翻不了身。

“奴婢心甘情愿！”小蘇也發(fā)了狠，擦了把眼淚，沉聲道。“相公把這些東西交給別人吧。這輩子小蘇賴上你了。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即便刀山在前，也絕不后退半步！”

“傻妮子，不過是場小官司罷了！”左歡搖了搖頭，伸出大拇指擦去小蘇臉上的眼淚。到了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平素依仗的權(quán)勢有多脆弱。當(dāng)?shù)米锪苏嬲龑崣?quán)在握的大人物，居然連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終歸他良心未泯，不肯丟下庶母和小妾，獨自跑到外邊避禍。見小蘇死死拉著自己的手，唯恐一轉(zhuǎn)眼，自己便憑空消失了般。只好又笑了笑，強(qiáng)裝鎮(zhèn)定說道：“聽話，別鬧了。再鬧，就來不及了。官差估計很快就會找上門，你振作些，云姨那邊也能少受些驚嚇！”

“不！我不！”小蘇也突然犯了擰，死活不肯放手。

凝紫撤去寒流，等左歡醒轉(zhuǎn)，笑道：“小畜生，服了么？”左歡啞聲道：“不服。”凝紫微微冷笑，再催內(nèi)力。左歡鐵了心，不哼一聲，挨了足足半盞茶功夫，兩眼一黑，又昏過去。凝紫見他這般硬氣，也是暗暗佩服：“我這‘冰龍吸髓大法’堪比天下任何酷刑，就算是內(nèi)家高手，也要哭爹叫娘。這小子內(nèi)力已失，竟能不吭一聲，倒也有些奇處。”她端起桌上涼茶，將左歡激醒，冷笑道：“你到底服不服？”

如此折磨，端地生平未有，左歡周身痛楚，一股傲氣卻始終不滅，聞聲叫道：“不服！”聲氣雖弱，但卻異常決絕。凝紫目中兇光暴漲，欲要再施“冰龍吸髓大法”，又恐左歡太過虛弱，性命不保。思忖再三，滿腹怨氣無處發(fā)泄，揮掌將石桌拍落一角，頓足轉(zhuǎn)身，恨恨出門去了。

左歡聽得石門戛然鎖死，但覺周身筋酸骨痛，兩眼也模糊不清，無法視物。他本當(dāng)就此死了，但躺了一陣，眼前景物卻又清晰起來，想到適才所受毒刑，真有再世為人之感。他喘息一陣，勉力坐起身來，轉(zhuǎn)眼間，忽地吃了一驚，只見那只純陽鐵盒赫然擱在石桌上，敢情凝紫盛怒之余，竟然忘了取回。

左歡好奇心起，忘了痛楚，取過鐵盒，按三排一組橫向逆轉(zhuǎn)，轉(zhuǎn)得一周，便聽得盒內(nèi)輕響，鐵盒鎖死。左歡縱向正轉(zhuǎn)，鐵盒又能轉(zhuǎn)動，但轉(zhuǎn)了一周，盒內(nèi)機(jī)關(guān)卻又嵌死。左歡上下縱橫，忽正忽逆，將鐵盒擺弄良久，始終不得門徑，只得細(xì)看盒上文字，但他原本不通文學(xué)，越看越覺糊涂，忽然間，他心念一動，想起一事：“凝紫為人精細(xì)，純陽鐵盒又是她千方百計奪來之物，焉會輕易忘了？再說，就算一時失落，又怎不立馬取回？”

他心中起疑，偷眼上瞧，只見穹頂上隱約多了團(tuán)暗影，不復(fù)往日皎潔。頓然醒悟：“她正在偷看？”不由得暗捏一把冷汗，慶幸方才未能打開鐵盒，不然豈不中了凝紫的奸計，繼而又忖道：“我索性將計就計，作弄她一番。”當(dāng)下露出沉思之態(tài)，拿著鐵盒左轉(zhuǎn)轉(zhuǎn)，右瞧瞧，忽而微笑，忽而沮喪，一派苦苦思索的神態(tài)。

天光一暗，石室一團(tuán)漆黑，舉手不見五指。左歡估摸凝紫去得遠(yuǎn)了，將鐵盒望桌上一丟，心道：“與這女人斗氣，除了讓她擔(dān)心掛念，也沒有什么用處。”他興味索然，嘆了口氣，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間，忽見室中似有一團(tuán)微光，時隱時現(xiàn)。

左歡當(dāng)是眼花，揉眼再瞧，只見那團(tuán)微光依舊閃爍不定。再細(xì)瞧時，發(fā)覺那團(tuán)極淡的微光竟似來自桌上的純陽鐵盒。左歡取過鐵盒，果見淡淡的光芒自盒內(nèi)透出，若非在此極黑極暗之處，絕難發(fā)現(xiàn)。

一連三日，凝紫始終未來，左歡專注于天文，倒也忘了煩惱。到得第五日傍晚，他推演至辛未年，心力交瘁，一頭睡倒。次日，尚在夢中，忽覺腰上疼痛，睜眼一瞧，只見凝紫站在床前，狠狠瞪著自己。她面色蒼白，雙眼布滿血絲，仿佛數(shù)宿未眠一般，見他張眼，便喝道：“起來。”左歡見她神色不善，只得揉眼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