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子卯清醒過來,已是第二天正午。他衣衫大敞,躺在一處溫泉邊,滿襄白在他身邊,吃一碗刨冰。他慌忙爬了起來,裹好衣服,戰戰兢兢地問滿襄白好。此時一個爽朗大漢從旁邊大笑而來,給子卯拿了別的衣裳。
“不好意思啊,我回到閣里翻了翻,也就些這樣的款式,公子能穿了,請不要嫌棄才是。”
“啊……”
子卯不認識此人,但是出于禮貌,點頭道謝。滿襄白與他介紹說,這是春霖閣閣主,羅日耕,便是這赤蓮面首中的頂級。子卯聽聞后先行禮,然后抬起異樣的眼光,緊盯滿襄白。他問。
“小姐來真的?”
“啊?”
滿襄白不知道他在說什么。現在的她換了衣服,洗了澡,頭發披散下來,整個人皮膚都好了一倍,神采飛揚,因而顯得更漂亮了。她睜著眼睛看安定子卯,青年卻無法回答,羞怯地跑去屏風后面換衣服。
那被稱呼為羅大哥的漢子卻笑著說。
“姑娘的人,現在看上去是醒了。”
“他,小兔崽子。”
滿襄白瞇著眼睛盯著屏風,一字一句,只說給那后面的人聽。原來昨天半夜,滿襄白和閣主同一眾帥哥,彈琴唱歌,玩地好好的,這家伙便跌跌撞撞闖了進來。闖進來還不說,只抱著滿襄白,眼中情動,似要行大事。
滿襄白當時從歌廳里出來,說是透透氣,歇息歇息,給子卯抱住的時候,走廊上寂靜無人,她本以為自己就要交代在這兒了。誰料想這人喝了酒,又歷這一通顛簸,忽然吐了出來,繼而昏了過去。滿襄白本來好好地,給他吐了一頭一身。她發誓,從今往后,再也不相信小說了。
“啊,這樣……”
聽聞自己糗事的子卯訕訕回復說。他連忙給滿襄白道歉,給春霖閣道歉。
“小的是真……冒犯小姐了……”
他轉過來對羅大哥說。
“也冒犯羅大哥……我實在是,不擅長飲酒……”
羅大哥揮手給他打圓場。原來這赤蓮的酒,在釀造之初,就會額外添加藥材,使酒漿醇厚,又有助興之功效。外來客人到此不知,貪飲幾杯,情意濃厚,便好下手。若是喝得多了,藥效發作,醉死過去的人,也不是沒有。五年前就有一個哥兒,貪杯飲酒,再尋歡作樂,到底落了個淋漓不盡,死的時候,還在不斷地往外流那臟東西——
“嗚哇!太可怕了,羅大哥別說這些!”
滿襄白忽然嗲嗲地叫了起來,倒是嚇了子卯一激靈。原來她到了這里,才知道自己臉皮有多薄,由此紅樓主人的安排于她來說,頗為合理。眼前的羅大哥雖然長相不算出眾,但勝在安穩可靠,一肚子的奇聞趣事,滿襄白開心地與他聊了一夜,這會兒依在男人懷里,要那男人摸摸頭。子卯比滿襄白還要小,自然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三人寒暄一刻,便知道了,現在他們仍在紅兒樓中。這紅兒樓,現在算是赤蓮最大的青樓,其之華麗,乃至樓中有樓,天外有天。雖說在紅兒樓中,但他們卻在春霖閣的分店。如今是白天,店里人都歇息了,偶爾有沒睡的幾個,抬著眼皮,看著子卯出神。
子卯說。
“這樣說,想要把店開到這紅兒樓來,還需要幾分人脈了?”
“那是!”
聊到這兒,那漢子也頗為得意。他搖搖手指,告訴他們,且讓他們不要聲張:若要進到這紅兒樓來,自然是要和紅樓主人打好關系。至于如何打點,那就是要見仁見智了。
“哇!”
滿襄白說。
“那得花不少銀兩吧。”
那人故弄玄虛地說。
“比這還要多哦。”
之后他又摸著下巴笑道。
“不過我也大意了,不知道紅主是這樣的人:前后忙了一天一夜,累得我這老腰生疼……”
“哦……”
子卯不知道滿襄白聽沒聽出來,但是他大概是聽出來了。這會兒他也拉下臉來,對滿襄白昨天經歷了什么,似乎擔起心,又放下心一般。
他繼續與那人套紅樓主人的話。
“這樣看來,您與那樓主,也算是舊相識。”
“怎么說呢……”
漢子撓撓頭說。
“先我不做這一行的時候,不過是山下種菜的。那時候她們剛來,我往樓里送菜,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既然熟悉了,嘿嘿。”
他回味了一下當年,搖頭晃腦起來。他說。
“你不要看紅主現在長這樣,先前也是個不讓芙主的美人兒:所以這芙主剛剛見人的時候,我心里都一驚!想別再是過了火,生了個孩子出來:后來算了算歲序,哎,沒那福分——”
他笑著說。
“不知道芙主這孩子如何,性情怎樣,雖說我也見過她幾次,但是總沒說上話。只想著不要跟紅主一樣,面上冷冷的,私底下是個敲骨吸髓的妖精,哦喲——”
他眨巴著眼與幾人說。
“要不要告訴你們,紅兒樓的幾個秘密?”
回到旅店房間之后,安定沽云恰好也回來了。他剛下馬,就急匆匆地上來,與兩人核對情報。
“先說芙主吧!”
他問。
“她們身上,有沒有彼岸花的紋身?”
這個問題很簡單,滿襄白說沒有,然而子卯卻說有。滿襄白聽了就愣了。她說。
“芙蕖不是展示過了,她手臂上干干凈凈,哪兒來的紋身?”
安定子卯卻回答說。
“她身上有:緣不在手上。”
“在哪兒?”
另外兩個都急切問道,然而那青年卻目光復雜,轉過頭去。他說。
“我見著了,也就不要問了。”
“那是彼岸花紋嗎?”
比起個中緣由,安定沽云對是否為神秘組織更感興趣。此時子卯卻犯了愁,為的是當時他喝酒喝大了,又是深夜,他只看見了紅色刺青,然而卻不知道是否是彼岸花紋。他偏著頭回憶道。
“只覺得是紅色的,然而花紋似乎與彼岸花不同:有許多圓環紋式,應是不同的?”
他以詢問的目光看向滿襄白等,然而剩下兩人又沒有見過芙蕖之紋身,只能擱下,暫且不表。
他們又說了說紅樓主人,大部分的消息是從羅大哥那里打聽得來的。說這紅樓主人今時也不過三十三歲,不知為何老地厲害。按照羅大哥所說,這紅樓主人身上也有紋身,不過絕不是彼岸花紋,似乎是一串佛珠,紋在小腹,非常人所能看見。
“對,就在!”
子卯叫了一聲,然而臉刷地一下就紅了。沒人問他,他爭辯說。
“我沒做什么——我跑出來了,滿小姐能夠證明!”
“嗯……”
安定沽云一路上也聽了不少赤蓮的狂事。他反過來問滿襄白說。
“他沒冒犯到小姐吧?”
滿襄白說,如果吐她一身不算的話。這樣看來,紅兒樓中人,也有隱秘紋身,然而不是紋在手臂,反而是在腹部。其花紋與彼岸花紋,也有所不同。與紅花組織是否同出一宗,現在看來,有待商榷。
安定沽云則帶來了新的消息,原來他這兩日去了赤蓮渡口,查看往來行人:這赤蓮本是個難尋之地,然而與東都跨江而望,每逢初一十五,江上大霧,游船易迷失于此。他此去,便是查找這赤蓮往來人員所出。果不其然,他在渡口,看到了難以勝數的商船,或許是慕名前來觀看花魁爭霸,或許是商人,在此歇息。這都不算重點,重點是,他找到了來自東南的船。
“東南?”
滿襄白說。
“就是前段時間,要給他寫信的,那個滿泗的東南嗎?”
“是的。”
安定沽云說。為的是這西南山地縱橫,商船多小而瘦,東南那邊大江開闊,商船多巨大,且有鐵鏈連鎖。這樣的船,在東南,是常見的,然而在西南,且在這迷港中,都不知他是如何越過山川上來的,更不要說它在這里,一停便是七八艘,令人生疑。
“因而我回來,是要叫子卯,我們上去看看。”
安定沽云說。
“赤蓮本就人眼混雜,安定也不算安定。若是東南,或者東都的人摻和進來,就更復雜了。就算與紅花組織無關,我也想要探查。”
子卯得令,這就起身出發。然而安定沽云卻讓他等等,為的是。
“這身衣裳從哪兒來的?”
“啊?”
滿襄白和子卯都看他的衣裳。這是春霖閣羅大哥給子卯拿來的一身綢袍,金綠配色,上繡著竹葉金魚。雖看得出不是多好的料子,然而穿在挺拔的人身上,更是讓人平添些貴氣。
子卯回來的時候,就給人盯了一路了,看見他身邊的滿襄白,人們才不奇怪:不過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從春霖閣領出來的玩物。滿襄白則不是很滿意子卯這身:他本就剪著短發,穿這長袍,不倫不類。除此之外,他們都沒多想。
安定沽云只是上下打量子卯,是覺得這花里胡哨的,他的好子卯再染上這里的脂粉氣,于是勒令說。
“衣服換了再去!什么檔次!想穿花的,回西南再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