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闌珊,一人一鬼靠在銀杏樹下。
張巧娘眼眶濕潤,將心中往事緩緩吐出。
說到傷心處時,張巧娘更是情難自禁,以手掩面,連風聲都連帶著哭泣。
陳默很好的充當著一個傾聽者,像是樹洞般,任由張巧娘傾訴。
張巧娘,遂縣人氏,家境貧寒,早年間跟隨父母來到云夢縣尋求生計。
到了出閨的年紀,父母尋媒婆給說了一門親事。
對方是個書生,文質兼備,深得父母喜愛。
對方家中也不算富貴,兩人門當戶對,結成姻緣。
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放不下面子,家里生活的重擔就全都落到了巧娘地方肩上。
官人用功考取功名,巧娘在外謀求生計。婚后的日子雖然過得平淡,卻也讓人感覺踏實。
快樂的日子沒幾年,父母因早年的勞累,積勞成疾,雙雙撒手人寰。
張巧娘的肚子也遲遲不見變化。
請了郎中來看,卻弄不清緣由。
眼看自家無后,公婆對其態度一落千丈,往往無端受責。
一身委屈,無處可說。
也幸虧有自家官人周旋,讓生活不至于那么難過。
但說得多了,夫妻倆也有了隔閡,再無往日那般如膠似膝。
巧娘一如既往為生活奔走,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那年,自家官人前往京師應試,喜中狀元。
這本來是件大喜的事情,幻想著美好生活的巧娘卻收到了自家官人的一紙休書!
休書上寫滿圣人文章,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充當借口,萬般無奈之下才做出休妻的舉動。
而后又以極小的篇幅肯定巧娘這些年來為家庭的付出。
念及巧娘勞苦功高,就把這座小院贈予了她。
多年夫妻,一紙休書轉成空。
情深意切,又豈是一座小院能夠抹平的。
“你沒去找他問清楚嗎?”
陳默嘆了嘆氣,忍不住問到。
“去了。”
巧娘此時已是梨花帶雨,話語中帶著抽泣。
“待我去到京師時,他已成了當朝駙馬。”
“我百般哀求,他仍是不愿相認。”
陳默聽著不對勁,一股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這可不就是秦香蓮的故事嗎?
“后來呢?他生怕被公主知道還有你這么一個糟糠之妻,派人要殺害你?”
巧娘一愣,抹著淚好奇道:
“小官人怎知?”
陳默差點翻了個白眼,沒想到還真是如此。
若不是這世界沒有《包公案》,陳默還真以為這巧娘編了個故事來誆騙他。
巧娘繼續往下說。
在京師苦苦哀求,卻沒有換回那當朝駙馬的回心轉意。
巧娘只得奔走官府,可怎知這官官相護,如何也沒有下文。
在她失魂落魄回到家中時,惱羞成怒的當朝駙馬派了殺手跟隨。
那賊人潛入家中,一時貪戀巧娘美色,竟然是起了別的歹意。
巧娘不從,投井而亡。
到了這里,這一生就都說完了。
說得讓人惋惜,讓人感嘆。
這張巧娘命途多舛,時運坎坷。沒有秦香蓮那般好運,遇到幫助她的王延齡。
也沒有遇見摘了烏紗帽也要維持正義的包大人。
“小官人心善,可是能借我肩膀依依。”
巧娘呆呆地看著陳默,多年積蓄的淚水在雪白的臉頰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陳默心有不忍,只得是點了點頭。
那秀發靠在肩上,依稀能嗅到清香。
低頭看去,紅裝裹滿了全身。
饒是如此,伴隨著呼吸聲,也能清晰地看見胸間的起伏。
陳默不敢再看,生怕道心不穩。
抬頭仰望星空,安靜地靠著銀杏樹。
許是哭得累了,又或是積壓多年的情緒被宣泄一空。
在寂靜的銀杏樹下,一道月光打在巧娘的臉上。
只見其已沉沉睡去,神情如嬰兒般純凈。
一夜無話,待到天見初曉。
陳默在院子里尋了許久這才發現那口被雜草覆蓋的古井,井口被厚重石塊封閉,石塊上還有陳舊的符箓。
揭開符箓,將石塊挪到一旁。
細致一看,井水渾濁不已。
俯身一聞,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
陳默叫來陳正知,讓其幫忙找來兩個“水鬼”。
過了多年,等到“水鬼”將巧娘的遺體打撈上來的時候,就只剩一堆白骨了。
法事超度這些陳默不會,又只能麻煩陳正知叫來僧侶。
待頌完佛經,又給巧娘尋了處好地界安葬好。
尸骨被收斂,按理來說應該是要放下執念的時候了。
只是巧娘在人間逗留得太久了,早已錯過了輪回。
只怕是要一生留在這一方院子里,做一個孤魂野鬼。
后邊幾日,在陳默的邀請下,放下心結的巧娘成了臨時的導游。
一人一鬼穿梭在云夢縣城里。
每過一處,巧娘都時常回憶起當年在這留下的足跡。
美好的回憶當中,又感慨著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小官人日后要去何處?”
張巧娘停住了腳步,這幾日可能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了。
只是時光匆匆,院子的租期快要到了。
張巧娘很想留住這份美好,但她也知道自己留不住陳默。
她只是好奇。
不斷地在心里跟自己說:
“僅僅是好奇……”
去往何處?
陳默也不清楚。
他已獲長生,注定不能在一個地方待的太久。
只能一路走,一路看。
看看哪里有名峰仙山,洞天福地。
去到那里,興許能夠幫他了解心神中的那根綠色藤蔓。
這藤蔓隨他而來,迄今為止也僅僅是第三朵花瓣結出了一個紫白葫蘆。
隨著紫白葫蘆底座光暈快滿,陳默心生好奇。
也許。
也許這回家的路就在這藤蔓當中。
“小官人……”
張巧娘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可那眼眸一低,卻是沒有吐出半個字來。
“想什么呢,快走吧。”
“太陽快要下山了。”
陳默走在前邊,轉頭催促著。
“我是鬼,太陽下不下山關我啥事。”
望著陳默的背影,張巧娘很想說出那句話。
“小官人,我能跟著你嗎?”
可轉念一想。
自己早已是不潔之身,小官人又如何能夠看得上?
不舍的眼神一閃而過,張巧娘跟上了陳默的步伐。
夕陽下,街道上只倒映著陳默的影子。
誰又知道,他身后跟著一只愁緒萬千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