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玄玉正在離鄴都二十多里路的一個小鎮上，當玄玉向客棧的小二打聽亂葬崗在哪里時，小二還以為她瘋了。一個年紀輕輕，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三更半夜的要去亂葬崗。

午夜的亂葬崗一片死寂，連烏鴉都不叫了，只有北風刮得枯枝嘩啦啦響。

“老鬼——老鬼——”玄玉扛著鐵鏟，深一腳淺一腳的在亂葬崗里走著。

她曾經向殷綦打聽過老鬼的來歷，知道這里是老鬼的家鄉，老鬼死時還不到三歲，是跌在水缸里淹死的。因為家里太窮，而且這里的風俗是不給小孩子立碑，所以就在亂葬崗里隨便埋了。

玄玉找到了殷綦說的圓形大石頭，這下面就是老鬼的墳。

玄玉站在大石頭上高聲喊道：“老鬼——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聽得見，你要是不出來，我就要刨墳了！”

玄玉喊了兩遍，見沒有東西現身，便跳下石頭，準備開挖。

“哎哎，等等，等等！”老鬼旋轉的跌了出來，“你還真動手啊！”

玄玉插著腰道：“你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嗎？”

老鬼道：“我的姑奶奶，這深更半夜、天寒地凍的，你不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烤火，跑到這野墳堆子里做什么？”

玄玉道：“我特意來找你的。”

“找……找我做什么？”老鬼有些心虛起來。

玄玉彎下腰盯著老鬼的臉道：“你說，殷綦去了哪里？”

“這我怎么知道。”老鬼嘴上說著，眼睛卻不敢看玄玉。

“你肯定知道，殷綦大概還叮囑你讓你照顧我，對不對。”玄玉道。

老鬼繞到石頭后面，背對著玄玉道：“哎呀，我真不知道，你快回去吧，不然殷綦知道又該罵我了……”

“糟糕！”老鬼說溜了嘴，尷尬的捂住嘴。

“行，你不說是吧。”玄玉掄起鐵鏟就要開挖。

老鬼忙攔住她道：“哎呀哎呀，怎么還急眼了呢。真是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跟著殷綦沒多久，他那蠻不講理的樣子你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玄玉不耐煩道：“你說不說，不說我挖了。”

“我說，我說，你先把鏟子撂下。”老鬼道，“其實我以前也不知道殷綦的背景，只知道他能通陰陽，本事極大。

直到前一陣子，我才知道原來他背后的靠山是后土娘娘，怪不得他行事那么豪橫。”

老鬼看了玄玉一眼，嘆了口氣道：“當初救你，殷綦是不是與你簽了契約，報仇之后你的魂魄由他處置？”

玄玉點點頭：“沒錯，我當時報仇心切，只要能抓住殺我全家的兇手，什么條件我都會答應。可是上一次殷綦在禁林遇險，我們之間的契約就失效了。”

老鬼道：“其實你能夠借身還陽，是殷綦借助了后土娘娘的力量，而代價就是事成之后，殷綦會將你的靈魂交給后土娘娘供她修煉之用。

殷綦當日也同你一樣，與后土娘娘簽訂了契約，成為她的仆人，收集魂魄供她修煉。但是殷綦私自撕毀了契約，惹惱了后土娘娘，于是后土娘娘將他除名，他的名字又出現在了生死簿上。”

老鬼笑道：“按照生死簿上的日期，殷綦早就該被帶走了，但是你也知道殷綦那個人，不論什么事都要討價還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將死期延到正月十五之后。

裴姑娘，不是我不想幫你，說實在話，我也挺想念那個不講理的家伙。但是生死有命，既然已經到了時候，讓他去了未必不是好事，要不然只能和我一樣，做個孤魂野鬼。”

玄玉紅了眼圈，哽咽道：“所以，殷綦他都是因為我……”

老鬼頂著個娃娃臉，老氣橫秋的道：“殷綦對你的心意，你比我更清楚。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做的，你好好活著，殷綦泉下有知也能欣慰了。”

“我不要他欣慰，我不要他泉下有知！”玄玉道，“事情因我而起，我自己去做個了結。”

“你……你想怎么樣？”老鬼結結巴巴的問道，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玄玉盯著老鬼嚴肅的說道：“告訴我哪里能找到后土娘娘，解鈴還須系鈴人，她想要我的魂魄拿去就是，別讓殷綦做替罪羊。”

老鬼咬著手指道：“我滴乖乖，你知不知道后土娘娘是誰呀，連十殿閻王見了她都要畢恭畢敬，那老女……后土娘娘脾氣怪的很，一句話惹惱了她就灰飛煙滅了，連渣都找不到。

再者說了，陰陽相隔，她那個地方活人去不了，死人……也不敢去，除了殷綦那種不怕死的，誰敢和她打交道。”

“我也不怕死。”玄玉執拗的說道，“你只管告訴我怎么去，剩下的不用你管。”

老鬼一反常態的拒絕道：“不行，殷綦囑咐過我，讓我好好照顧你。你這是要去送死，殷綦知道了，還不弄死我。”

“他自己都不在了，怎么弄死你！”玄玉道。

“你要是把他救活了，那我不就死定了，我不干！”老鬼揣著手，撅著嘴，耍起了小脾氣。

玄玉舉起鐵鏟嚇唬他道：“你不告訴我，我可挖了啊！”

老破罐破摔道：“你挖把，你把我挫骨揚灰我也不說！”

玄玉拿他沒轍了，站在那里不說話了。

老鬼聽見玄玉半天沒動靜，偷眼去看她，沒想到玄玉站在那里垂著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撲簌撲簌的掉下來。

老鬼見玄玉哭了，立馬慌了神：“你別哭，別哭呀！”

玄玉抽抽搭搭的道：“對不起，我不該難為你的。但是，沒有殷綦我真的活不下去，我不去救他了……”

“哎，這就對了！”老鬼欣慰的道。

玄玉拔出匕首道：“我下去陪他！”

玄玉說完就要用匕首刺自己，老鬼嚇得急忙攔下，他跺著腳道：“我真是上輩子不知做了什么孽，碰到你們兩個克星。算了，死就死吧，我告訴你就是了。”

第二天小雪起床后，驚喜的發現玄玉已經回來了，她不但回來了，還已經梳洗打扮好了。

“小姐，你穿的這么正式，要去做什么呀？”小雪問道。

玄玉淺淺一笑：“我要進宮一趟。”

“是不是去看傅大人呀？”小雪心想小姐終于想通了，頗為欣慰。

玄玉來到養心齋，傅九見玄玉來了十分欣喜：“玄玉，你怎么來了，快座。”

玄玉笑了笑道：“不坐了，我一會兒還有事。傅九哥，你好些了嗎？”

傅九活動了一下手臂道：“我都已經好了，可是皇上不讓我復職，一定要我再休息幾天。”

“那就好，你好了我就放心了。”玄玉有些踟躇的道，“傅九哥，其實我今天……是來辭行的。”

傅九驚訝道：“辭行？你要去哪里？”

玄玉抬起頭看著傅九道：“我要去找殷綦！對不起，其實我早就應該告訴你，我喜歡殷綦。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哥哥……”

“不用再說了。”傅九寬厚的一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認罷了。”

玄玉驚訝的看著傅九，傅九道：“這一次不僅除掉了大巫師，也讓我看清了一件事，在最危急的關頭，殷綦的心里只有你，而我選擇的是皇上。

自古忠孝難兩全，江山社稷、皇上的安危永遠被我擺在首位，殷綦才是那個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人。”

“謝謝你，傅九哥。”玄玉感動的道，“那皇上那里……”

傅九擺擺手道：“你放心，皇上那里我去說明。你放心去找殷綦吧，關于殷綦，有太多事超出我的想象，但我想你既然要去找他，就一定有你的方法，只是要多加小心才行。”

“我會小心的。”玄玉辭別了傅九，離開了養心齋。

傅九看著玄玉遠去的背影，心中反而覺得輕松了不少。

除了傅九，還有一個人在養心齋外注視玄玉。

平帝看著玄玉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她就是巫靈女？”

平帝的腦海里響起一個聲音：“皇上，就是她，有了她就能施展長生之法。”

平帝道：“巫行禮，你不要藏私，我不會像我皇爺爺那么好騙。”

那個聲音又道：“老奴怎么敢呢，老奴現在只剩這一絲魂魄茍延殘喘，絕不敢有所欺瞞皇上。”

平帝嘴角一勾，玩味的看向遠方。

玄玉按照老鬼所說，在一座深山之中找到了一座簡陋的后土娘娘廟。說是寺廟，其實只剩石龕里粗糙的石像了。

又拿出殷綦留在房間里的后土令，按照老鬼所說的方法打開了通道。

山洞里一片漆黑，玄玉奓著膽子呼喚著后土娘娘。

過了許久，才有一個干啞難聽的聲音道：“是誰呀，打擾我清修，煩死了。”

裴玄玉深吸了一口氣，畢恭畢敬的道：“后土娘娘在上，我叫裴玄玉。殷綦因為毀壞他與我訂的契約而被您懲罰，今天我甘愿獻上自己的魂魄，求您收回成命，不要懲罰殷綦。”

“你說誰啊？誰懲罰他了？”后土娘娘的身影慢慢悠悠的從黑暗中顯現出來。

玄玉有些驚訝，沒想到聲音聽起來那么蒼老的后土娘娘竟然如此美艷動人。她愣了一會神才說道：“我說的是殷綦，您不是罰他去閻王殿了嗎？”

后土娘娘奇怪的看著玄玉，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殷綦沒告訴你嗎？我嫌新來的仆人不得用，又把他弄回來了。他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兒逍遙的，希望別又忘了我給他的任務。”

“真的？”玄玉喜出望外。

后土娘娘上下打量著她道：“你就是那個讓殷綦甘愿犧牲自己的人呀，唉，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

后土娘娘揮揮手道：“趁我現在心情好，你快走吧，不然一會兒我就拿你修煉了。”

“謝謝！謝謝后土娘娘！”玄玉感激的跑走了。

峭壁之上，一名黑衣男子矗立在那里，凜冽的山風吹得他的袍角翻飛。

殷綦——殷綦——

男人回過頭，看到一個白衣少女正笑靨如花的向他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