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燭火搖曳。

喬真自睡夢中睜眼，盯著床帳愣神，仿佛不知何年何月。抬起手，拂了拂額前的碎發，看著陌生的床帳，想起自己現如今已在麥城，不免感嘆：“夢啊...還以為...”

“以為什么？”夢中熟悉的聲線傳來。

屋外狂風大作，涼意透過窗戶，喬真裹緊了棉被，嘟囔著：“還在夢里？”

還是那聲線：“冷嗎？雪下大了。”

“還在下雪？”緩緩神，慢慢撐起上半身，眼前的光景讓喬真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床上的人愣了片刻，開始仔細打量周圍。

溫與周安靜的坐在桌案處，手執一側書本，眼皮也不抬：“城邊角落的院子，你該是知道。”

“為何換到這里？”喬真秀眉微皺。

“你們住的那家客棧，離街口太近，喧鬧得很，不宜休息......再者，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還是那不咸不淡的語氣。

喬真揉揉臉，看來真不是夢了，不過：“有心之人？”

溫與周微微嘆口氣，走至塌側，一只手撫上喬真的額頭，疑惑道：“不燒了，只會說四個字？”

觸感如此真實，床上的人一時不知所措，連四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下意識動了動腿，腳腕處的疼痛感，瞬間把人拉回現實：“啊，我的腳。”

“別動......”溫與周隔著被子按住某人亂動的腿，“腳面有撞擊的淤青，至少養半個月。”

“我是怎么......”話還沒問問出口，猛地想起不得了的大事，拽住溫與周的衣袖：“出事了！”

溫與周拍拍喬真的手，安撫道：“我知道，地震創傷不小，如今麥城人心惶惶，糟亂的很。”

“地震？”喬真疑惑道，“不光是地震，是......”

溫與周突然比了個“噓”的手勢，緊接著傳來一陣腳步聲，這人在房門停下，敲了敲門：“主子，您要的飯食。”

呂青端著一碗粥，畢恭畢敬的候在一旁。喬真愣愣的看著他，下意識揉了揉眼睛，這和前兩日的小青子簡直判若兩人；余光撇到房門外，一左一右，一男一女兩抹背影，直挺挺的站在兩側，仿佛兩尊門神......

溫與周端起粥碗：“你有兩日未進食了，先喝點粥緩一緩。”

面前人做出一副要喂病號吃飯的架勢，喬真掃了一眼閑雜人等，伸手便把粥接了過來：“我自己可以……”

“好，小心燙。”溫與周也不好勉強。

屋內一時安靜的很，喝粥的人心不在焉，還是覺得找點話聊比較好：“門外，他們兩個要一直守著嗎？”

“你們兩個，進來吧。”語氣突然變得嚴肅，喬真更是摸不著頭腦。

兩尊“門神”，聽話的步入屋內，還順便帶上了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喬真不用想也知道這兩人定是在雪天里待了許久，而且表情，怎么......一個喪氣一個頹氣......邊上的呂青，抱著餐盤，看著門關了，不知是該走還是該不動，默默選擇后者......

“誰先說？”語氣有些冰冷。

這場面，別說是呂青，哪怕是喬真也是頭一回見，瞄了一眼寒露，希望能來個眼神提示，可這人一臉喪氣模樣，實在是少見。而且，她明明能感應到目光，卻裝作沒看見？

驚蟄向前邁出一步：“營地都已置辦妥當，粥棚留守的都是自己人；已和對面護衛交過手，一等高手，善偷襲，現年紀小，長成不可低估；此人與南海關來人其中之一身量打扮描述一致。”

呂青思緒飛起：現如今做個生意都要找一等高手護衛左右么……

“忙活一天了，坐。”溫與周說道。

驚蟄暗地里松口氣，拽著想隱身的呂青，在一旁桌椅處坐下，時不時的瞥一眼寒露，還是替她捏把汗。

依舊是不抬眉眼，言語間聽得出一點疲憊：“炸山用的是南面的火雷，天坑痕跡已被毀，不過可以確定，李氏還有余貨，需找機會去酒莊一探。那二人，和李叢善交往甚密。”

火雷，喬真小時候聽父親講過，阮氏一族內部自造的一種攻城利器，但只在阮氏軍內部使用。

“通敵？”溫與周反問。

“是。那人身份不淺。”寒露依舊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身份不淺？有話直說……”語氣突然變得陰沉。

寒露如實說道：“李叢善稱呼他為'平少爺'…”

“什么？！”驚蟄猛的站起身。

喬真也有些震驚：“那人如此輕佻，和描述著實差得遠吶？”

此話一出，屋內三人均用復雜的眼神望著喬真，還有一人坐在一旁聽不懂裝懂，也跟著轉頭看。也不怪這三人，南昆國一貫執行軍民一體風格，且對內部消息封鎖格外嚴格，除卻北蘇老一輩和核心人物，鮮少有人知道阮氏的消息。

“額...我與寒露在李氏酒莊見過那二人，年少時也曾聽家父提起過，阮氏二公子阮平年少便作為南昆幕僚跟隨阮銘昆四處征戰，十三年前的琴江決戰，阮銘昆貪戀北方領土，堅守琴島，最終不知是阮平用了什么手段，逼得阮銘昆放棄琴島，退守如今南昆，才得以形成南北形式......只是不知為何......”喬真頓住。

“正是放棄琴島這個舉動，阮銘昆認為錯失了良機，也否定了阮平，所以近幾年，他鮮少出現在南昆的時局中，但當時的局勢，若不退守，阮銘昆的老命可就說不好了，”溫與周眼神變得黯淡，“南昆二公子，竟然在北蘇來去自如結交密友，這可真是笑話！”

驚蟄聽聲，一動不敢動，他知道，他的主子生氣了。

寒露趕忙半跪：“若要行動，寒露隨時聽命，以補護主之過。”

若要寒露行動，那絕對就是刺殺。

喬真自己端著一碗粥，感覺身處這個場面里，本身就覺得不合適，那就讓這情景更不“合適”一點吧。放下湯匙，輕輕撫上溫與周放在床沿邊的手，轉頭看著寒露：“你有何護主之過？”

黯淡的眼神瞬間恢復清明，溫與周輕輕嘆息一聲：“還未摸清此人目的，切勿輕舉妄動，讓你的人，去搜集李從善通敵的證據，就算是將功補過。”

“是，寒露領命。”

“驚蟄，明日與我去一趟李氏酒莊，”此時溫與周注意到了角落里拘謹的呂青，“小青子，明日也跟著一起。”

“哦，好。”呂青松了口氣，終于能說句話了，兩個字也知足。

驚蟄沉悶的應了聲，溫與周抬眼看了他兩眼，也不多言語：“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

幾人散去，小屋子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溫與周抬起左手，輕揉太陽穴，事情確實有些讓人頭痛；喬真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心里卻完全想著另外的事情：這人就任著別人的手擱在自己右手上頭，一聲不吭，這算占了便宜還是被占便宜......

自然的收回手，雙手將粥碗捧到裝蒜的人面前：“勞駕主子，幫忙把碗收了吧。”

溫與周輕咳一聲，便要去接，卻被門外呂青閃現搶了先：“這種事，我來就好。”笑笑，又立馬閃現出去。

兩人對視無言，避免尷尬，溫與周起身回到桌案，繼續翻看剛才的書。

喬真躺了兩日，實在是不想再睡，輕輕動了動稍微僵的腿，便主動打開話匣子：“還有書沒，睡不著，我也想看。”

桌案處的人起身，拿著書回到床沿邊：“此書倒是有兩冊，給。”

喬真接過書，不禁一愣，游記連州篇......感受對面人的目光，盡可能的保持住自然的神態。

“想不到我們主子也愛看這類書？”這話脫口而出，喬真意識到一個問題，何時自己說話的神態在這人面前變得如此隨意，從什么時候開始呢？

“多年未有這類書了，且這書作者成謎，買來看一眼虛實。”溫與周回答。

這人還真是思路清奇哈。

“沒有作者的書？可這里不是有署名？”媽呀，是不是問的太刻意了！

溫與周好像沒聽出什么：“游途，此人應是化名，我曾去連州找你父親打探過，連州戶簿記錄在冊的，并無此人。”

直覺告訴喬真，溫與周知道的還不算多，稍微放下了心，但想到前幾日寒露趁自己喝醉時打探的那句話，還是讓自己心有忌憚。

“溶洞好看嗎？”

“嗯，好看。”瞬時的走神，讓喬真下意識做了回應，糟糕。

“天坑一側山體坍塌，寒露呂青都在，唯獨不見你身影，你可知你把大家都嚇壞了…”溫與周一本正經。

喬真內心松口氣，原來是問這個。

溫與周以為自己說話太重，把人嚇到了，趕忙找補了一下：“人沒事就好。”

“我聽到炸山的聲音，怕寒露出什么事，就想著從暗道上去看看究竟，哪知……”喬真仔細回憶了一番，“后來就迷路了，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這人有點不解：“寒露的功底有什么可擔心的……”

“炸山呢，多危險。”

溫與周有些無奈：“所以，才不讓我怪罪寒露？”

想到剛才自己的舉動，瞬間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人為何說的這樣坦然，想來也是，這一身皮囊多少也有點能看的，估計少不了紅顏知己。有些煩躁的低頭，卻無意被一抹白色吸引了目光。

“之前怎得沒注意，主子腰帶一側，還有如此低調的配飾？”不是喬真夸張，這人和他那護衛，出門就差把“有錢”寫在臉上了，張揚的不行，至今沒人懷疑身份，也真是奇了，燈下黑當真這么管用？

“故人所贈，白玉所制，小巧精致，也算不得低調。”溫與周坦然回應。

喬真若有所思：“哦，白玉竹節，送給我好不好，這竹節配在腰側，確實有些格格不入。”

溫與周稍微拿袖子遮了遮：“既然喜歡這類樣式，等回蘇城，再去首飾店里挑便是。”

婉拒？這可真是頭疼，難道他真的知道小時候的自己是女娃娃？不過應是還不知道那女娃是自己的事實，看來以后要加倍小心，不能再漏破綻。可是，腦子里回想呂青的話，他這么寶貝這個玉竹節，怎么自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怎么？不高興了？”這人試探的問道。

要命，表情有這么明顯嗎？

“啊？啊哈哈，沒有啊，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我一會也睡了。”喬真開始攆人。

溫與周略有所思，起身前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你不問我從哪來？”

被子遮臉，聲量自然也小了幾分，更顯得有點不高興了：“主子日理萬機，自是來自天南海北。”

“承寧府水壩建成，喬信說會影響四周地勢，沒想到會讓麥城遭受此次災禍，讓你也牽扯其中。”溫與周解釋。

“哥哥也來了？”喬真從被窩里探出腦袋，語氣明顯有朝氣了些。

“沒有，”溫與周好似有些心虛，“他還是不來比較好…”

“哦。也是。”

“休息吧。”溫與周也沒出門，走到房內另一側窄榻邊，便要休息。

喬真看著這一幕，一時語塞。

“這幾日，都是如此，不必驚訝，”溫與周笑笑，“休息。”

同樣的雪夜，有人，竟是輾轉難眠。

看著李府送來的拜帖，阮平輕笑一聲。

陳肖愛答不理，但還是好奇：“笑什么？”

“對家找上門了，這李氏又來喊我過去幫忙，你要不要去？”阮平問道。

“我去做什么......”稍微緩過點勁來了，陳肖便慢慢開始活動筋骨。

阮平故意挑釁道：“去看看今日是被誰揍這么狼狽。”

“喂！”

“喲呵，這瞪人的狠模樣，和那個冷臉女的有的一比，”阮平打趣道，隨即轉念一想，問道：“你說，北蘇誰家的人物，會有兩位高手在側保護？”

陳肖懶得搭理這人，隨口一說：“怎么，總不會是那溫與周吧，哪能這么巧？”

阮平沒有應聲，定睛看著陳肖。

陳肖被這眼神震驚到了：“北蘇富人不少，隨便找一兩個高手看家護院有什么奇怪的？”

“哦，隨便找一兩個高手，就可以把你打成這樣，那我得想想是不是帶錯人出門了。”阮平認真思量。

“喂！”

頓了頓。

“不會吧......那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