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叨擾,不知是原在天災還是人禍。
掩蓋住狼藉的麥城。各家各戶的院子,就算沒有塌陷,墻壁的裂縫,也是讓人望而卻步,不敢再在屋里待,溫與周兩人趕到時,已經(jīng)這幅場景,太守府在城東舊營地安札了臨時住所,此處曾是內(nèi)戰(zhàn)時沐疆等人駐扎的地方,如今還有可以用來擋風的石墻,用來當個避難所,已是再好不過。
大批人遷到城外曠地,溫與周二人則往城內(nèi)奔走,入眼盡是來往的行人,卻沒有那一抹期望看到的身影。驚蟄不得已找人詢問,也是巧,問到的人剛好是喬真入住客棧的小二,但小二表示:“那兩位姑娘?昨晚好像就沒見她二人回客棧......”
溫與周靜默片刻,驚蟄大氣不敢喘一下。
“分頭找人......”
找到人已是半夜,幾人安置在藏有暗道的小院里,既是曾經(jīng)的暗樁,自然是牢固些。只是幾人都神情古怪,一聲不吭,還是呂青先提出找大夫,才有所緩和。
第二日,城中粥棚內(nèi),“實在是...”驚蟄嘆息一聲,看著前來領粥的災民們凍的畏畏縮縮,于心不忍。
呂青忍不住抱怨:“如今麥城遭難,也不見那李家出來幫襯,就靠咱們和太守府這兩處粥棚,怎么也顧不上全城的人......”
眼見領粥的人聽著二人的對話就要落淚,驚蟄趕忙截住呂青的話:“蘇城這就派賑災款了,你少說喪氣話。”說罷,拆開酒缸的塞子,舀了一瓢倒入竹筒里,遞給前來領粥的人手里。
呂青看著也是稀奇:“大哥,咱們家主子也真的家底厚,頭一回見救濟給酒的。”
“你懂什么,這可是寶貝,治外傷,能取暖,還能防心病。”驚蟄說的自信,呂青自然也就信了。
待這一波粥放完,二人收拾攤子,呂青悄聲詢問:“大哥,我們這樣會不會太扎眼了,怕是會被李家盯上……”
“麻利的干活……”驚蟄看著自己的手緩了緩神,鎮(zhèn)定片刻。
“大哥?”呂青輕聲喚道。
驚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并沒有回音,抬頭望天,已接近黑夜。
呂青瞥了一眼:“大哥,你怎么總是發(fā)抖,冷嗎?”
驚蟄低頭看向自己微微發(fā)抖的手,不以為意:“無事…你先盯著這里,我去給營地送木炭。”
“好。”呂青覺得有些奇怪,卻又不便深問。
夜雪覆蓋,入眼是寒光一片,宛如月色降臨,人們不敢再回屋待著,生怕睡夢中再來什么讓人恐懼的事情,白日盯著墻壁的裂縫為難,瞅了瞅?qū)γ嬉呀?jīng)塌陷的房屋,也不知給自己壯了幾回膽,才敢跑進屋內(nèi)拿出被褥和棉衣,現(xiàn)在寧可裹著被褥坐在稻草上,守著棚里的火堆。
不知何時,營地墻頭突然翻進一人,嚇了眾人一跳。
還是年老的一位大娘先緩過神:“小伙子,我們可再禁不住嚇......”
驚蟄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撓頭走人。
這大娘趕緊喊道:“小伙子,沒有怪罪的意思,快來烤烤火暖和暖和。”
“這怎么行......”
“快來,怎么,給我們忙活一下午,歇息片刻你主子還能難為你不成,他要是說你的不是,你給大娘說,我去找他說理。”大娘很是堅決。
暖烘烘的熱浪,從手心傳來,大娘盯著驚蟄看了許久,又看了看他微微發(fā)抖的手,忍不住關心道:“小伙子,真是凍壞了,看你們忙活半天,還沒問你們是打哪來?”
“哦,蘇城。”驚蟄笑著回到。
“那你主子,姓甚名誰呀?”大娘眼睛里好像有些期待,好似內(nèi)心有期盼的答案。
驚蟄不以為意:“哦,姓周。我們家主子是做酒生意的,本來是來麥城逛集會,哪知趕上這等事情。”
大娘的眼神黯淡了:“哦,我還以為......”
“嗯?大娘?”
“無事,只是看你有些臉熟,還以為是故人回來了,是我想多了......也是,他們成日這么忙碌,怎么還會有空來看我們......”大娘不好意思笑笑。
驚蟄有些許愣怔,仔細端詳這大娘片刻。一陣寒風襲來,吹醒了驚蟄的敏感神經(jīng),收手起身:“大娘,夜里風大,你們好生照顧自己,我得回去給主子復命了。”
大娘忘著這背影微微出神,仿佛回憶起多年前一個小孩,也是忙活到半夜:大娘,我得回去給主子回信了......同樣的口氣,不禁讓人恍惚。
麥城遭災,城內(nèi)大部分士兵已被派遣到城內(nèi)外各處救濟,只留幾百人把守城墻,過去燈火通明的街口,如今也顯得黯淡無光。
兩抹身影穿梭在殘垣中,突然一人急速墜落,濺起地上積雪,留下腳印,便又消失無影。另一人立在城墻頭暗處,透過漫天風雪,好似在觀察。片刻,也消失在雪夜中,靜謐片刻,天坑處傳來一聲巨響,著實嚇了城墻上的人一跳。
“這......怎么又?”一士兵急忙問道。
旁邊的士兵也是被嚇得一激靈,鎮(zhèn)定片刻,見天坑處沒有再有巨響,松了口氣:“又是落石吧...昨天也是,真是震怕了,這都兩天了,還時不時的掉石頭!”
天坑深處亂石堆內(nèi),一抹身影站在中央,屏氣凝神,似是在觀察。多年的經(jīng)驗讓此人瞬間感受到后方的殺氣,側(cè)身抬起小臂;偷襲之人眼前一亮,拿手臂阻攔,這可真是枉費自己花這么大心思偷襲,嘴角還未翹起半分,只覺自己的劍就像刺中硬石一般,進不了半分,得知不妙,本想借力后撤,卻聽對面嘲笑道:“小子,晚了。”
驚蟄側(cè)身的左臂順勢一帶,陳肖的劍沒了受力點,別說借力后撤,此時的自己可真是漏了大破綻,手腕一轉(zhuǎn),將劍身反手握在手中,兩臂防護在胸前。果不其然,驚蟄來了一記側(cè)踢,將人又踢回了暗處。好不容易得來的破綻,驚蟄哪里肯放過,順著方向瞬身跟過去,精確地用小臂將人抵在石壁上。
喉嚨處的窒息感,讓陳肖感覺不適,反手抄起手里的劍,向面前人斬去,驚蟄迫不得已松開,退至一旁。
這人還在原地,半跪到地上,好似失去力氣一般,見人沒有再逃跑的意思,驚蟄打趣道:“怎么,不跑了?”
“哼,”陳肖抹去嘴角一點血跡,“深藏不漏啊。這才三日,城內(nèi)卻多了兩位高手,這可真是稀奇。”
“哦?兩位?”驚蟄反問道。
“少裝蒜,你和那個女的明明認識......”陳肖好像覺得自己胸膛更疼了,“我可真是蠢,怎么就被你那手抖的樣子給騙了。”
驚蟄哭笑不得:“哎喲嘿,怪不得你會找上我,小孩,你可知什么情況下才會手抖?”
“無非是恐懼,或是內(nèi)力不足脫力......”陳肖想當然的說。
“還是年輕,那我今日教教你,還有一種手抖......”驚蟄俯下身。
陳肖預感不妙,立馬閃至一側(cè),巨響在耳旁炸開,原本身后的石塊,出現(xiàn)了幾道裂痕,震驚之余,面前這人說的話更是讓人震撼:“那就是興奮......”
雖然及時躲開,但是還是多少受到了沖擊,陳肖依舊是半跪的姿勢,一口氣喘不上來:“咳咳,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這話該我問你。”驚蟄拽了拽左臂的袖子,瞅見了衣服上被剛才那一劍劃開的洞,看了看剛才自己震裂的石塊,呵......心情更不好了......
慢悠悠走到陳肖面前,蹲下直視著他:“你和客棧那位,打哪來?”
“哼,有本事就滅口。”陳肖不屑道。
驚蟄笑笑:“滅口倒也不能隨便滅。”
陳肖心里的氣瞬間不打一處來:“算我傻,還以為你比那冷臉女人弱一點......”
“怎么,打不過小美女,就來找我麻煩?”驚蟄頓了頓,斂去了臉上的笑容,“還是說,你們別有用心?”
“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過她?”陳肖有點惱。
驚蟄被這一聲反問問愣了:“打不過小美女很丟人嗎?”
陳肖更來勁了,好像剛剛被踢得胸口已經(jīng)不疼了似得,話語擲地有聲:“還沒比過,你胡說什么?!”
“少給我扯別的,快說,你們從哪來?”
“就不說。”
“嘿,你這臭小子,”驚蟄瞬間覺得沒意思,扯了扯袖子站起身,“回去告訴你家公子,別肖想不該想的人。”話撂下,接著就沒了人影。
陳肖愣了愣,還以為驚蟄會言行逼供,竟然轉(zhuǎn)身就走了,松口氣坐在原地,揉了揉胸口,嘟囔著:“就說別讓他惦記有夫之婦......”
“想不到你小子還是蠻知趣的。”身后突然傳來聲音,嚇得陳肖大叫一聲,仿佛碰見了鬼。
驚蟄被這小子的模樣逗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嘿,行了,這會小爺心情好了,有空來約架,小爺我隨時奉陪。”
一片廢墟下,仍有一處莊園安然無恙矗立著,顯得格外諷刺。
李從善在宅子里來回踱步,一邊疑惑道:“周冥,這號人物,從未聽過。”
阮平扶額,有些頭疼。
李從善在麥城可只手遮天為所欲為,在阮平跟前,還是不敢囂張的:“少爺?”
“你叔父那邊可有什么消息?”阮平揉了揉太陽穴。
“蘇城并未有什么異常,如今舉朝上下都圍著承寧府的事周旋,壓根沒心思盯著麥城這邊,”李從善肯定的說,“就算是賑災,也不會派什么大人物來,您放心便是。”
“現(xiàn)如今,這周冥可是在麥城搶盡了風頭。你明面上,可是這麥城的首富,也該做做樣子。”阮平叮囑道。
待阮平回到客棧內(nèi),就見陳肖頹然的半躺在榻上,很是狼狽。二人居住的這家客棧也是出自李府之手,自是牢固的很。
“怎么搞成這個樣子?”阮平好像更頭疼了。
陳肖淡淡撇了一眼,不搭腔。
“打不過?”阮平試探問道。
“嗯。”還是一臉不高興。
阮平?jīng)]有應聲,陷入沉思。
麥城角落一處小院,寒露冷著臉守在屋門外。呂青從早上出門去粥棚,就見寒露站在屋外,夜晚歸來,忙活一天,回來見這人還在那站著,她不會站了一天吧......
才想邁出一步,上去噓寒問暖,卻被身后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的驚蟄拽住了:“別去。”
“為何?”呂青不解。
驚蟄嘆了口氣:“她在自罰。”
“夫人不是救回來了么,我看周老板也沒有怪罪的意思呀?頂多就罰罰工錢吧,怎么一股會被滅口的樣子?”呂青疑惑。
見面前人鄭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露出一張同情的面容看著自己,呂青瞬間懷疑人生,我們不是賣酒的么,不能亂殺人的吧?
驚蟄緩緩走到門另一側(cè),與寒露并排,倆人就這么站在屋檐下,誰也不吭聲。遠處的呂青,更是摸不到頭腦,索性回去睡覺了。
低頭整整袖子,抬頭望望雪,回想這幾日的種種,兩人都變得沉默,微微望著大雪出神。
寒露垂眸,余光撇到了那袖上的窟窿。沉默一天,終是吐出幾個字:“交過手了?”
驚蟄笑笑:“那小屁孩功夫不錯,可惜太嫩了。”
“我也是沒想到,你的內(nèi)力竟到了如此境界,這小孩碰上你,算他倒霉。”寒露輕聲說道,好似怕吵到屋里休息的人。
臉上的笑容消失:“假如我說,那石壁,不是我震碎的,你可相信?”
寒露顯然是不信,可轉(zhuǎn)頭見驚蟄微微顫抖的手,震驚到說不出話。見這人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jīng)猜到了,當時在場的除了驚蟄,就只有......
驚蟄嘆口氣:“我也是第一次見,突然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也是挺可悲哈?”
二人心照不宣,繼續(xù)忘著雪出神,回憶著昨日的光景。
“分頭找人......”
驚蟄聽命,立馬閃身至別處,在人群深處,幾個身影,一同消失,四處尋找寒露留下的印記。
茫茫麥城,該從哪尋起,溫與周一人站在原地,閉上雙眼,鎮(zhèn)靜片刻,僅有的理智,牽引著腳步來到山海街,早已空無一人,昔日熱鬧的街坊,已蒙上了一層雪,毫無生氣可言。
“還能在哪?”溫與周喃喃自語。
進城聽說坍塌的天坑,心里便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寄希望她更貪吃一點。可現(xiàn)實告訴溫與周,到底還是要去天坑看一看的。
當他出現(xiàn)在天坑深處時,見到寒露與一個毛頭小子,守在一處封閉的洞口處,既慶幸,又擔憂。慶幸的是暗道牢固,應不會出現(xiàn)塌陷;擔憂的是已經(jīng)過去一夜,人在里面會不會凍壞。
溫與周面無表情的問:“為何不留記號?”
寒露的臉略顯疲憊,聽到聲音,立馬轉(zhuǎn)身雙膝跪地:“請主子責罰。四周找不到其他入口,全部被巨石封死,只有此處可一試。”
呂青還從未見過冷冰冰的大姐頭一次說這么多話,甚至覺得她有些害怕?
“怎么說?”語氣有些許冷漠。
“此處山體內(nèi)是空的,是一處溶洞......待驚蟄前來......”
“信號放出去,驚蟄來之前,再去找其他入口。”還不等寒露說完,溫與周便命令道。
寒露立馬帶著呂青離開,還沒一會,便聽到來時的方向一陣石頭崩裂的聲音。趕回去時,目睹的場景,便是滿頭大汗的驚蟄,以及被溫與周抱在懷里臉色慘白的喬真。
思緒順著大雪飛舞,飛回到小院里。燭光搖曳,倒映的是守在床邊看書的清冷之人,亦是剛剛平復心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