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割袍斷義
- 楚氏春秋
- 寧致遠(yuǎn)
- 9896字
- 2006-12-27 15:45:00
楚名棠并沒有身著官服,而只是一身青衣。他整了整衣衫,對身后兩人道:“你們在門口等著,我一人進(jìn)去就便可。”
既然沒有官服在身,楚名棠連“本官”都懶得說了。
那兩人有些猶豫:“大人,還是讓小人陪你進(jìn)去吧,不然夫人會怪罪我倆的。”
楚名棠笑道:“你們放心吧,在郭大人府上我這太尉如果也會出事,那他這么多年兵部尚書也真白當(dāng)了。”
說完,楚名棠徑直向郭府大門走去,那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無奈地在這邊守候。
楚名棠握住門環(huán)敲了幾下,良久門才打開,一個小廝探出頭來,見楚名棠一身便服,看著面生,沒好氣地說道:“敲什么敲,不知道這是兵部郭大人的府邸嗎?”
楚名棠道:“麻煩你通報一下郭大人,說故人楚名棠來訪。”
那小廝一翻白眼,道:“我家大人豈是你這種平民百姓想見就見的。”
楚名棠啞然失笑,沒想到郭懷如此老成厚道的人也會用這般勢利的小人來當(dāng)門房。幸好他還準(zhǔn)備了一張名帖,便掏出來遞給那小廝,道:“去交給你家大人,他會見我的。”
那小廝接過名帖,半信半疑地看了楚名棠一眼,撓了撓頭:“楚名棠?這名字是有點熟悉。”轉(zhuǎn)身向內(nèi)走去。
突然那小廝身軀一震,驚恐地回頭看了楚名棠一眼,撒腿就跑。
楚名棠搖頭苦笑。
不一會兒,那小廝跟在一管家模樣的人向后快步走來。
“不知太尉大人駕到,有失遠(yuǎn)迎,失禮之處,還望太尉大人恕罪。”
楚名棠看了看那位管家,覺得有些眼熟,道:“你是郭義吧。”
那人一愣,神色復(fù)雜,道:“沒想到太尉大人還記得小人。”郭義是郭懷初到北疆時收留的一個孤兒,楚名棠大婚時郭懷從北疆回來,身邊帶的唯一隨從就是他,當(dāng)時郭義只有十三四歲,如今也已是三十好幾人了。
“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在客廳里恭候太尉大人,請隨小人來。”
郭懷站在客廳門口,等著楚名棠的到來。
楚名棠此次前來究竟是為了什么呢?郭懷暗暗想道,若放在以前,以他們的交情,楚名棠來了京城已有兩個多月,兩人居然沒有相互到對方府中來拜訪,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如今即使在朝堂上相見,兩人也只是點點頭而已。
郭懷知道楚名棠這段時間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上朝第一天便與皇上針鋒相對,此后又忙著楚家在京眾官員外放的事,根本無暇來郭府,而自己卻不知在顧忌些什么,根本動不起拜訪楚府的念頭……
楚名棠遠(yuǎn)遠(yuǎn)看見郭懷,高聲笑道:“郭懷,沒想到你當(dāng)了這尚書,這府中的門檻也高了,我只是沒穿官服,差點兒連你家門都進(jìn)不了了。”
郭懷沒想到楚名棠一如當(dāng)年,仍直呼他的名字,不由得一呆。
楚名棠走到跟前,見郭懷有些不自在,道:“都朝中重臣了,難道還那么小氣,也不請我進(jìn)去坐坐。放心今天我只孤身前來,不會把你吃窮的。”
郭懷心頭一熱,笑罵道:“你兩腳又沒缺,不會自己走啊。像你這種人,就該提防著點兒,那年臘月我上山好不容易打了一些獵物,準(zhǔn)備第二天拿到城里去賣,沒想到半夜給你偷了個干凈。”
楚名棠笑道:“那時家中太窮,小妹已數(shù)月不知葷腥,你小子打了些獵物也不知送一些過來,我心中當(dāng)然有氣,索性就給你全部拿走,不過你第二天尋到我家中時,我也還是給你留了一碗的。”
郭懷聽楚名棠提到“小妹”二字,眼神一黯,強(qiáng)笑道:“也是,當(dāng)時我是考慮不周,可我是想拿這些獵物到城中給……小妹換個頭釵的。”當(dāng)年楚名棠父母曾有意將楚琳許配給郭懷,但事情還未挑明楚琳便被強(qiáng)行選秀進(jìn)了宮,這么多年來郭懷一直刻意回避此事,從北疆回京后也從未見過楚琳一面。此時聽楚名棠徒然提起,心中感慨萬端。
楚名棠心細(xì)如發(fā),見郭懷神色有異,暗嘆一聲,裝做四下看看,道:“咦,弟妹和你那兩個孩兒怎么不在?”
郭懷道:“他們今日到城外青石觀中上香去了。”
楚名棠搖頭道:“怎么女人家都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楚名棠一頓,又道:“你這府邸原是陳老尚書的吧,當(dāng)年我在京城時倒也來過幾次,記得院中風(fēng)景不錯,還有間亭子,我們就去那里。郭義,你去為我和你義父準(zhǔn)備些酒菜,我二人這么多年未在一起了,今天好好喝一場。”
郭義見兩人談笑風(fēng)生,不由也為他們高興,見楚名棠如此吩咐,應(yīng)了聲便快步下去了。
郭懷譏道:“論做文章我是比不了你,可喝酒當(dāng)年把你教訓(xùn)得還不夠嗎?”
楚名棠一揮手:“以前的事怎么算數(shù),今日我心中高興,你有什么本事大可以放馬過來。”
郭懷哼道:“每次喝之前你都這么說,喝完了哪次不是我背你回去的。”
兩人邊走邊斗嘴。到了亭中,郭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幾樣精致的小菜,道:“請?zhí)敬笕撕土x父先將就用著,廚子正另外準(zhǔn)備菜肴。”
郭懷微微頷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楚名棠拿起桌上的酒壺準(zhǔn)備給兩人杯中倒酒,郭懷伸手按住:“名棠,今天你來我府是客,應(yīng)由我來倒才是。”
楚名棠一怔,笑道:“咱們兄弟還分什么你我嗎?”
郭懷恍若未聞,把酒倒上,舉杯道:“第一杯,為你我二人十三年來第一次對飲干一杯。”
楚名棠喃喃說道:“是啊,上次在京城相聚仍歷歷在目,一眨眼竟已是十三年了。”
兩人一飲而盡。
郭懷倒上第二杯,舉杯道:“第二杯雖然喝得有點晚,但還是要祝你榮升太尉,圓了兒時的心愿。”
楚名棠正想說些什么,見郭懷先飲盡,也只好舉杯干了。
郭懷再次酒杯倒?jié)M,道:“這第三杯我原本不想與你喝,但念在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令尊更是對我有再造之恩,若沒有他老人家的栽培,我郭懷恐怕還只是一個普通的獵戶,因此我還是祝你榮升楚府宗主,成為楚家百年第一個出身旁系的宗主。”
楚名棠有些尷尬,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了?”
郭懷道:“你們楚家雖對此事極為低調(diào),卻也未曾刻意隱瞞,我若再不知道,還是個兵部尚書嗎?”
楚名棠也覺得自己問得愚蠢,苦笑一聲,將酒飲盡。
郭懷見楚名棠將酒喝完,道:“名棠,這酒怎么樣?”
楚名棠笑道:“那當(dāng)然是好酒了,為兄雖平時不好此道,但也知這是宮中御酒。”
郭懷盯著他,道:“那名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這種酒是什么時候?”
楚名棠聞言手微微一震,將酒杯緩緩置于桌上,沉聲道:“郭懷,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郭懷冷笑道:“看來你還是記得的,當(dāng)年皇上微服出宮,在朱家巷口的路邊酒攤上,命大內(nèi)總管親自到宮中取來此御酒,與你我兄弟把酒言歡,我郭懷可是一輩子不會忘記的。”
楚名棠長嘆口氣道:“為兄也是記得的。”
郭懷突然一拍桌子,厲聲道:“那你是怎么報答皇上的。楚伯父當(dāng)年親口教導(dǎo)你我,要懂得知恩圖報。可你呢?若不是皇上,你能和王家大小姐成親?你能當(dāng)?shù)昧似皆ぬ睾湍暇€大營統(tǒng)領(lǐng)?若不是你身為平原郡太守和南線大線統(tǒng)領(lǐng),楚天放會將你放在眼里?你能當(dāng)?shù)蒙铣易谥鬟@一職?我一直不信你楚名棠是忘恩負(fù)義之徒,多次在皇上面前為你拍胸脯擔(dān)保,可你到了京城的所作所為,猶如狠狠地在我郭懷臉上摔個耳光。哼,楚伯父若在九泉之下有知,恐怕也不會安心吧?”
站在不遠(yuǎn)處的郭義被郭懷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忙將端菜過來的下人趕走,自己也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楚名棠盯著郭懷,一字一句說道:“郭懷,你錯了,若家父真在天有靈,他老人家肯定會感到欣慰的。”
郭懷沒想到楚名棠竟會如此說,頓時一愣。
楚名棠嘆道:“郭懷,你并非出生于世家,又怎知世家子弟心思。對所有楚氏族人來說,上京楚家是我們的根,每個人都以能名列楚氏族譜為榮。當(dāng)年名棠的先祖是因犯錯而被逐出上京楚家,至死仍謹(jǐn)記自己是楚氏一脈,叮囑子孫日后要設(shè)法重回楚家。家父雖身處貧寒之境,仍念念不忘我等乃先行公之后,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認(rèn)祖歸宗。可惜他老人家走得早,連我高中狀元都未曾能看到,若他知道不肖子名棠竟然成了楚家的宗主,定然高興萬分。”
郭懷道:“那你就不念皇上對你的恩情了?”
楚名棠黯然道:“皇上對我是有恩,但卻要我對付楚家則是萬萬不行,即使天放伯父不讓名棠重歸楚氏一脈,名棠也不會做出對不起楚家之事。”
郭懷大怒,冷笑道:“你心中就只有你們楚家,那你置皇上于何地?皇上是一國之君,是天子!而這些世家只知結(jié)黨營私,把持朝政,一些不學(xué)無術(shù)之徒也沐猴而冠,變成了朝廷大臣。長此下去,君將不君,國將不國。”
楚名棠也有些生氣:“各大世家族人難免良莠不齊,歷朝歷代均是如此,為兄此次將一些族人外放至郡縣正是此理。但世家中才子俊杰也是層出不窮,如楚洛水、王明遠(yuǎn)、西線大營方統(tǒng)領(lǐng)等,如果沒有他們,我大趙國根基還能堅若磐石嗎?”
郭懷道:“楚洛水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當(dāng)然知道,他也只不過沾了個楚姓,跟你當(dāng)年一樣,都是靠自己打拼出來的。至于王明遠(yuǎn)和方明,都不過是中庸之才,我北趙大營勝過他倆的比比皆是,若這些兩人也算世家的才子俊杰,那你覺得這些世家于國于民,還有什么用處?”
楚名棠一震,森然道:“難道你郭懷想要對朝中世家發(fā)難?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郭懷誠懇地道:“名棠,皇上對你我恩重如山,我郭懷只不過是一介村夫,祖宗十八代都未出過個名人,但我最起碼知道忠臣不侍二主和士為知己者死。名棠你飽讀詩書,懂的道理肯定比我多。當(dāng)年楚家是如何對待于你,你心中自然清楚,如今你雖是楚府宗主,但府中大權(quán)仍為楚天放所握,這樣的宗主當(dāng)了又有何用。當(dāng)今皇上乃是英明之主,只是被世家束縛了手腳,你我何不效忠皇上,齊心協(xié)力逼迫各大世家交出手中權(quán)利,盡歸于皇上,使天子之命,天下無人敢違。這樣一來,皇上便可重整朝綱,清除冗兵,不出十年,我大趙定可國富民強(qiáng),一統(tǒng)中原亦指日可待。”
楚名棠面無表情:“那幾大世家族人該如何處理?”
郭懷笑道:“我知道你擔(dān)心楚王兩家的族人,只要他們以后安分守已,可允許兩家仍世襲侯位,領(lǐng)取朝廷俸祿,族人也可留有部分田地,確保他們以后衣食無憂。”
說完,郭懷滿懷期冀地看著楚名棠。
楚名棠沉默良久,嘆了口氣道:“郭懷,你真的只適合在軍中帶兵,不應(yīng)在朝為官。我既已走到這一步,你今日就不該再勸我。前些日子在朝中是暗流洶涌,大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之勢,但如今已日趨緩和,你為何還念念不忘鏟除幾大世家,難道非要弄得朝廷動蕩不安,天下不得安生嗎?”
郭懷道:“你我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我郭懷才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如今這幾大世家如附在朝廷身上的幾顆毒瘤,若不清除,皇上幾乎無力可施。”
楚名棠譏道:“若楚王方三大世家退出朝廷,這些空出的大權(quán)皇上能全部收回嗎,難道皇上還能親自去考評一個縣令的優(yōu)劣嗎?還不是由梁上允、成奉之等人掌控。你郭懷大肆任用北疆大營的舊部接替王明遠(yuǎn)、方明等人,那些舊部必然以你郭懷馬首是瞻,不出十年,恐怕大趙國三大世家會由楚、王、方變成了郭、梁、成了。”
郭懷怒道:“楚名棠,你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我郭懷可對天發(fā)誓,我絕無此意。”
楚名棠道:“郭懷,我可以相信你并無此意,但你可否知道,當(dāng)年先祖楚先行也曾力拒太祖封他為逍遙王的旨意,情愿做個自由自在、不理政事的逍遙侯,但楚家還是成了朝中有數(shù)的世家大族。你郭懷雖無此心,但能保證你的子孫也無此意嗎,難道你會定下家規(guī)不準(zhǔn)你的子孫入朝為官嗎?”
郭懷默然不語
“如今西秦對我朝虎視眈眈,郭大人,與其掀起一場腥風(fēng)血雨,還不如維持現(xiàn)狀,于國于民,都是件好事。”
“而且我楚名棠也可對天發(fā)誓,此生決無反意,請郭大人轉(zhuǎn)告皇上,也請皇上寬心。”
※ ※ ※ ※ ※ ※
楚名棠回到楚府,心情頗為沉重。此次拜訪郭懷,是楚名棠特意等他與皇上之間關(guān)系略為緩和后才去的,原本只抱著敘舊之情,不想仍與郭懷大吵一場。郭懷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朋友,沒想到老來卻可能成為最大的對手。
他坐到椅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楚夫人走過來問道:“怎么,今天跟郭懷談得不太愉快?”
楚名棠沒好氣地說道:“真是名字會取錯,綽號是絕對不會取錯的。這郭石頭果然又臭又硬,今天差點又鬧翻了。”
楚名棠把今日之事與楚夫人說了一遍,楚夫人皺眉道:“沒想到郭懷對世家的成見如此之深,皇上都不提這事了,他還念念不忘。”
楚名棠道:“皇上恐怕只也是嘴上不提而已,郭懷如今是他的心腹大臣,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當(dāng)年郭懷剛到北疆時給為夫來信,就抱怨過世家子弟對他牽制甚多,你我還為此曾求過你家老爺子,王家子弟才不再與他為難。到了朝中,他雖是兵部尚書,可除了北疆大營有些是他舊部,各地兵權(quán)大都在楚、王、方三大世家手中,也難怪他對世家的心生怨恨。皇上既有此意,兩人當(dāng)然是不謀而合。”
楚夫人冷笑道:“郭懷想讓皇上大權(quán)獨攬,是受了朝中那些儒生的影響。真是儒生誤國,卻不想想若真如此,皇上對大臣便可隨意生殺予奪,若是個明君還好說,可要是碰到個昏庸無道的皇上,只寵信奉承阿諛之徒,朝中能吏豈不給他殺個干凈,那我大趙國遲早要給他國所滅。”
楚名棠點了點頭,突然問道:“你不是和錚兒到宮中去看他姑姑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楚夫人苦笑道:“妾身與錚兒在宮中所遇之事,可比郭懷麻煩得多,錚兒居然跟儲君起了沖突。”
楚名棠一驚,忙問是怎么回事。楚夫人將事情經(jīng)過與楚名棠如實說了,道:“錚兒其實也并未做錯什么,只是那儲君受劉皇后影響太深,對小妹并無好感。而小妹因她未出世的孩兒之故,對劉皇后也是恨之入骨。夫君恐怕還不知道,小妹得到楚府支持后,將當(dāng)年參與此事的太監(jiān)宮女一一杖斃,其中不乏劉皇后的親信,其中一人更是當(dāng)著皇后的面活活打死的。自此小妹在后宮一手遮天,皇后見了她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退避三舍,直至儲君成年后才有所改觀。儲君對楚王兩家也因此極度不滿,今日不過是借題發(fā)揮,把氣出在錚兒身上而已。”
楚名棠搖頭:“小妹也是做得太過分了。”
楚夫人一撇嘴:“有什么不對的,別說小妹那孩子未出世便給劉皇后毒死了,就是錚兒現(xiàn)在這么大,若今天給那什么儲君打了,妾身也不會善罷干休。”
楚名棠斥道:“胡鬧,他是儲君,你能把他怎么樣?錚兒再給你這樣寵下去,遲早要出事。”
楚夫人見丈夫真來火了,識趣地不再提及此事,想了一會兒道:“那郭懷有一事說得挺對,你那大伯雖辭去宗主之位,但仍把持著府中大權(quán),府中太小事情,那些下人仍去請示于他。再這樣下去,恐怕對夫君有所不利。”
楚名棠猶豫道:“這些是府中的小事,應(yīng)該沒有太大干系吧,按楚府祖規(guī),上任宗主退隱后,便不再過問族內(nèi)之事,大伯也謹(jǐn)守此規(guī),從不干涉為夫處置族內(nèi)之事,這次外放族人到府縣,大伯也極力支持,那些到他那邊哭訴也被他一一訓(xùn)斥。”
楚夫人冷冷說道:“你大伯既然已退隱,那些人為何還去找他?夫君畢竟出身楚家旁系,族中心存不服的大有人在,若不盡快立穩(wěn)腳跟,日后麻煩事恐怕層出不窮。”
一個丫環(huán)突然匆匆走了進(jìn)來,神色慌張,道:“老爺、夫人,小少爺把府內(nèi)管賬的屠賬房打了。”
楚錚從宮里回來后一直陰沉著臉。紫娟和翠苓已慣了他嘻嘻哈哈不正經(jīng)的樣子,今日見楚錚如此模樣,竟有幾分害怕,躲在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不敢說話,連柳輕如心中也有些不安。
楚錚知道今日儲君不過是因為憎恨楚家,才要如此惡對于他,否則作為一國儲君,怎么也不會跟一個小孩過不去。但儲君終要成為皇上,雖然以他今日所作所為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明君,甚至遠(yuǎn)不如他父皇,但楚家的日子恐怕更難過,現(xiàn)在的皇上雖也想鏟除楚家,但還能權(quán)衡利弊,尚能以國家安危為重,可這儲君上臺就難以預(yù)料了,如果他真不顧大局硬要強(qiáng)行鏟除楚家,那楚家該如何是好,難道真要造反不成?
楚錚越想越頭痛,不知應(yīng)該怎么辦,心想當(dāng)了十幾年小孩,政治頭腦都退化了,再這樣下去,自己真要成一介武夫了。在鎮(zhèn)遠(yuǎn)侯府這兩個月,他再也不敢小看天下英雄了,最起碼論行軍打仗,他還遠(yuǎn)不是王老侯爺對手。那兵部尚書郭懷號稱趙國第一名將,絕非浪得虛名之輩,而且對皇家忠心耿耿,楚家想造反也恐怕兇多吉少。
楚錚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一事來,抬頭叫道:“輕如姐。”
柳輕如走過來道:“少爺有何吩咐?”
楚錚道:“你和翠苓到李管家處取些錢來,前些日子我跟父親說過的,他應(yīng)該不會為難你。”楚錚如今也是獨住一院,起居飲食都在踏青園中,自然會有錢財開支,楚名棠讓他若有所需就到府內(nèi)賬房去取。
“要取多少,公子?”柳輕如問道。
楚錚隨口道:“取個一萬貫吧,常備無患嘛。”
柳輕如想要說些什么,但見楚錚一臉疲倦,頓時把話又咽了下去,領(lǐng)著翠苓出去了。
楚錚拿過一張紙,寫了楚、王、方、皇四個大字,又將楚王兩字間添了個加號,托腮沉思:楚王目前是聯(lián)盟,如果儲君即位后不計后果全力對付楚家,王家是否仍會堅定支持楚家?楚錚想了想,畫了個大大的問號。如今最忠于皇上的是那些非三大世家出身的官員,皇上也對他們極力籠絡(luò),若儲君即位后胡來,那些人是否仍支持他?楚錚寫了兩字:未必。
楚錚突然發(fā)覺紫娟時不時偷偷看他,說道:“紫娟,你在干嗎,有什么話就說。”
紫娟嚇了一跳,連連搖頭。
楚錚奇道:“你今天怎么了,好像很怕我似的。”
紫娟看了看他,怯生生地說道:“少爺今天好像有心事,和平日大相同,小婢不敢煩擾少爺。”
楚錚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平是我是怎樣的?”
紫娟小聲說道:“平日少爺都是笑嘻嘻的,對小婢們也很和氣,今日卻……”紫娟看了楚錚一眼,不敢往下說了。
楚錚想了想,嘆道:“以前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如今我已漸漸長大,恐怕很難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了。”
紫娟好奇道:“少爺身為當(dāng)朝太尉的公子,有什么憂慮的?”
楚錚一時語塞,心想跟你這小丫頭怎么解釋得清楚,只好說道:“世間之人誰能無煩惱,官宦人家也自有煩心之事。”
楚錚又轉(zhuǎn)口問道:“你和翠苓呢,聽輕如姐說你們都是孤兒?”
紫娟臉露悲傷之色,道:“小婢和翠苓從小就沒了父母,自懂事之時起便已是流落街頭,若不是小……輕如姐收留我們,我們恐怕早已不在這世上了。輕如姐原本也是官家小姐,我們到她府上一年后,她父親犯了事,被判當(dāng)街腰斬,輕如姐也被賣到青樓。當(dāng)時她的年紀(jì)和少爺差不多,卻始終沒有拋下我們,當(dāng)時青樓的老鴇嫌我們年紀(jì)幼小,不肯收留,要把我們賣到別家青樓,輕如姐跪著求了一天她才讓我們留下在青樓打雜。小婢和翠苓年紀(jì)小,干不得重活,經(jīng)常受人家欺凌,但只要能在輕如姐身邊,我們心中就有了依靠,什么苦都能捱得下去。”
楚錚聽了沉默不語,雖然知道在這世上諸如此類事每天都在發(fā)生,但落到自己身邊人身上,還是讓他唏噓不已,想想和她們比起來,他已是太幸運了。
他正想安慰紫娟幾句,翠苓突然跑進(jìn)來道:“公子,輕如姐被人欺侮了,你可要為她做主啊。”
楚錚一驚,騰就站了起來:“是怎么回事?”
翠苓喘著氣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原來柳輕如和翠苓去李誠那里領(lǐng)錢,卻不想李誠出府辦事去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另一管事張得利認(rèn)識柳輕如,知道她是五少爺身邊的人,有心討好,便帶著柳輕如到上京楚府的屠賬房那里準(zhǔn)備先支取一萬貫,等李誠回來后再行補上。沒想到那屠賬房根本不把張得利放在眼里,不但不給,反而出言相譏,張得利一怒之下便與他吵了起來。那屠賬房和他的幾個下屬見一旁柳輕如年輕美貌,免不了語帶調(diào)戲,把柳輕如氣得臉色蒼白,翠苓聽了憤怒難抑,想到屋里還有個主子,便跑回來找楚錚了。
楚錚一聽事情并不緊急,反倒坐了下來,心里暗暗尋思:那屠賬房想必是仗著他是上京楚家的舊人,不把父親的家人放在眼里。像這種人在楚府還有不少,對他們來說,父親楚名棠只是一個外來人,如今卻成了楚家的新主人,也難免心中不服。而父親近期又政務(wù)繁忙,無暇理會府中之事,這些人便越發(fā)膽大起來。
看來是要找個機(jī)會整治一下這幫不知死活的東西了,楚錚微微冷笑,當(dāng)初那什么大公子楚慎平他也是說打就打,何況這個小小的賬房先生。記得母親也說過,沒機(jī)會找機(jī)會也要教訓(xùn)這些人,這賬房既然這么乖巧送上門來給他教訓(xùn),正好可以借此立威,好讓這幫下人知道如今的楚府已經(jīng)變天了,好好看清究竟誰是主人。
旁邊的翠苓見楚錚坐著不動,有些急了:“少爺,輕如姐在給人欺負(fù),你怎么一點也不急,枉輕如姐平日對你還這么好。”
紫娟見她說話不知輕重,暗中拉拉她的衣袖。翠苓一甩手,氣道:“拉什么拉,我們都是下人的命,死活都沒人管的。”
楚錚剛剛聽了紫娟一席話,知道柳輕如在她倆心中的地位恐怕比自己這個少爺要高得多,也就不與她計較,起身道:“我說過不去嗎?前面帶路。”
到了楚府賬房門前,就聽到張得利的大嗓門說道:“這位柳姑娘是五少爺身邊的人,你們幾個不要胡說八道,更不可污人家清白。”
只聽一個陰側(cè)側(cè)的聲音說道:“這娘們細(xì)皮嫩肉的,張管事又如此護(hù)著她,這‘清白’二字也就不用再提了吧。”
里面一陣轟笑。
楚錚冷哼一聲,伸手抓住半開的兩扇門一扯,那兩扇門雖是硬木所造,但也禁不起楚錚這一扯,被硬生生從墻內(nèi)拉了出來。楚錚又順手一推,一聲巨響,那墻竟塌了半邊,頓時塵土彌漫。楚錚拍了拍手,從那原本是門的洞中走了進(jìn)去。
屋里的人都嚇了一跳,柳輕如和張得利見來人是楚錚,松了口氣,連忙迎了上來。楚錚伸手阻止他們行禮,兩眼翻天,問道:“哪個是屠賬房?”
張得利精神一振,走到楚錚身邊指指對面居中一人。
楚錚眼睛余光一掃,見那人居然長得五官端正,氣度也還算可以,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獐頭鼠目的賬房先生模樣,不禁有些奇怪,但轉(zhuǎn)念一想,把他打得獐頭鼠目不就符合標(biāo)準(zhǔn)了。
屠賬房見楚錚緩步走來,心中有些驚慌,前些日子那幾個府中的少爺雖對被揍的事諱莫如深,但他也聽聞過一些,知道眼前這五少爺不好惹,可他沒想到的是這位五少爺居然為了個丫環(huán)居然親自趕來了。
屠賬房心中忐忑,向楚錚行禮道:“五少爺……”
楚錚見他俯首行禮,突然伸手按住他后頸,狠狠地砸向桌面,屠賬房一聲悶哼,登時暈了過去。
楚錚將他拎了起來,只見屠賬房臉上血肉模糊,雙目緊閉,已經(jīng)人事不知。楚錚端起一碟墨汁,向他臉上一潑,屠賬房呻吟一聲,悠悠醒轉(zhuǎn),見楚錚冷冷地看著他,兩膝一軟,不由得求饒道:“少爺饒命……”
楚錚不等他把話說完,一拳擊在他左臉上,屠賬房一聲慘叫,又吐出幾顆牙齒。
楚錚隨手將他扔在地上,面無表情,向眾人掃了一眼,淡淡說道:“還有哪個剛剛口出穢言的?”
眾人嚇得面如土色,有幾個兩腿都在怵怵發(fā)抖。紫娟嚶嚀一聲,躲到了柳輕如身后,翠苓卻雙拳緊握,眼中全是興奮之色。
楚錚向一旁呆若木雞的張得利道:“錢拿到?jīng)]有?”
張得利清醒過來,連忙向?qū)γ姹娙撕鹊溃骸斑€不把錢搬出來?”
楚府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楚錚哼了一聲,抬腳踩在屠賬房的腳腕上,微微用力,屠賬房又一聲慘叫,沖眾人口齒不清地喊道:“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把錢給少爺搬出來!”
那些人如夢初醒,七手八腳地搬了兩籮筐錢出來。楚錚看了有些尷尬,他真沒想到一萬貫大錢竟有這么多,論重量的話恐怕有兩百來斤,難怪柳輕如出門時顯得有些為難,以后還是拿金子算了。
張得利在一旁指指點點:“你,還有你,還有你們兩個,把錢抬到少爺院里去。”
那幾人有些為難,一人吞吞吐吐道:“小的不知道少爺住在哪個院子。”
翠苓跑了過來道:“我?guī)麄內(nèi)ァ!闭f著暗暗在其中一人腳上狠狠踩了一下,嘴里小聲嘀咕著:“看你這張嘴還老不老實。”
那人痛極,卻又不敢喊叫,一張臉憋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