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路上的塵土,舊的被風吹遠,然后新的像地毯一樣被重新掀起。雖說日期有所不同,但每天都像是昨天不斷地卷土重來,尤其對于林如煙。
還是無事可做,由于家里的人口少,只分到很小的口糧地,于是有了一場又一場的無所事事。曾經也是這樣啊,如煙這才驚覺賈桂已經離開差不多一個月了,舅舅家里竟然沒有一點兒動靜。這雙薄薄的布鞋也向著小時候常去的已經落敗的村屋方向,仿佛離曾經媽媽的紅紅的眼睛和舅舅故意壓低的嘆氣,越來越近。
悄悄繞到房后的園子,很久沒有打理已經荒敗下來,如煙用手擋在窗玻璃的一角,眼睛向屋里看。舅舅果然在后屋里喝酒,昏暗的光線里他的眼睛仍然紅得發亮,隔著窗戶仿佛都能聞到舅舅打嗝時候酒精發酵的氣味。
如煙遲疑了一下,敲了敲窗子。舅舅脖子僵硬地把腦袋支撐起來,使勁兒擠了幾次眼睛才認出如煙,然后張開濕漉漉的嘴唇沖著窗戶擺了擺手說:
“來......來!”舅舅說話的聲音像是吐痰之前醞釀的前戲,如煙使勁咽了下口水。
桌上零七八落的幾個酒瓶,瓶身膩了一層灰塵,在灰暗的光線下,暗暗地發出黏糊糊的光澤。幾顆受潮的花生米在盤子里稀疏地排著,那盤子邊緣的裂痕里已經填滿了臟東西變成一條黑色的線,不像舅媽與舅舅大吵一架離家出走的第二天,被如煙驚喜地從摔碎的碗碟中挑出來的時候看起來那樣光彩熠熠。
自來就有許多東西,在當時看來完整無缺,卻在時間的責難下,露出骯臟的裂縫。
眼前的舅舅似乎跟舅媽剛走的時候沒有變化,只是眼睛要更紅一些,胡子也不管不顧地沖出來,看起來比后園還要荒涼。
“小桂......”如煙還是開口了,他沒有往下說。他實在不知道怎么繼續。他跟楊理應該算是不知情人士中的知情人士吧,他們也只是聽到“我走了。”而不是“我會回來的。”
“都他媽滾吧,找他媽過好日子去吧,說不定新爺們兒好手好腳......”舅舅說得很嚴重,可語氣卻是輕輕的,甚至說著說著抖了抖肩膀,不過可能是如煙看錯了。
如煙不敢再講,只是輕輕把拐杖挪到一旁,屁股小心地落在舅舅身邊的凳子上,靜靜地聽舅舅說些什么,或者只是默不作聲配合他的情緒點頭或者搖頭。
前年秋天鎮里的食品廠剛建廠的時候,如煙的舅舅賈偉作為第一批工人被廠里招聘進去,舅媽當時高興得抱了抱舅舅。畢竟廠里按月結工錢讓人心里踏實,種地就不一樣,流了一年的汗,到頭來還要看老天爺的眼色。
臨去工廠前一晚,如煙的舅媽把舅舅的工作服拿熱飯盒底兒壓了又壓,整整齊齊地疊在枕頭旁邊。賈偉原本閉上的眼睛偷偷瞇了道縫,看到自己媳婦這副謹慎樣兒,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張玉琴同志,賈偉同志想邀請你睡覺,能不能賞臉。”張玉琴頭也沒抬,伸手就捶了下賈偉的胸口,然后馬上抽回手抻了抻工作服領子上的褶皺。
“小桂剛睡著,你就開始說渾話,我怎么就嫁給你了。你說你,像樣兒的日子沒讓我過上,還有臉整天腦子里凈想這事……”張玉琴越說越來勁,嘴唇也動得越來越快,下巴上的痣因為速度的作用上下翻飛成了一條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