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蔫了
- 電子生涯
- 范含
- 10808字
- 2004-08-19 12:38:00
當……叮咚叮咚……
“多少錢?”范含一邊擰發條一邊問老板。
“一百美元。”
“哦?不便宜呀。”
“定做的當然貴了,再說還是這么小的。”
范含不再羅嗦,掏了錢給老板,拿起那個乒乓球大小的八音盒走出了鐘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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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天了,藍藍都沒露面。
難道自己猜錯了?
范含這幾天也沒出家門,成天在屋子里面轉悠。不為什么,就是不想出去。好在腦子里面有的是東西,不怕閑得慌。一般都是啟動個“foobar2000”放著音樂,然后慢慢看書。
總是覺得少了點什么。
范含明白自己已經習慣于藍藍的存在了。
不在雜志社,人家說是自己找上門來實習的,期限一滿就走了,只知道是UCLA的學生,具體的也不清楚。
想聯系學校找一下,不行。不知道什么專業,不知道幾年級,檔案又不是用計算機管理的,學校里那么多人呢,誰愿意翻箱倒柜的幫你查?
打電話找巴杜瓦幫忙,人家專業人士還真是有立場有原則——說不管就不管!
這時候范含才忽然想到,以前都是藍藍單線和自己聯系。自己把這件事當成了理所必然,每當注意到藍藍的時候,她總是在身邊。所以從來沒有主動問過有關她的情況。
現在才發現,自己對于藍藍幾乎一無所知。
這樣……也好。
萬一藍藍從此不再出現,也不會太過于郁悶。
不過……自己當著藍藍的面討論劇情,當著藍藍的面表演,再強拉著藍藍看電影,最后還很是得意忘形的狂笑……是不是的確過分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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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音盒的構造其實極為簡單,一排長短不一的金屬簧片,一個表面有一個個突起的金屬圓柱形滾動軸,一個金屬發條,就完了。播放的時候,發條驅動著圓柱慢慢旋轉,表面的突起按照出現的順序和間隔依次撥動相應的簧片,發出一個個音符,組成一首樂曲。八音盒的原理并不復雜,工藝也不繁瑣,關鍵就是一個“巧”而已。
剛出門,藍藍就站在門口看著范含。
“拿來!”
“什么呀?”范含裝傻。
“剛才你訂做的那個東西,”藍藍說,“我在門口就聽見動靜了。”
“哈哈,嘿嘿,”范含無話可說。
“拿來吧。”
“你要走干什么?”
“你訂做這個東西干什么?”
“擺設,純粹是個擺設而已。”范含忽然表情嚴肅地說,“為了紀念我這一生中參與拍攝的唯一的一部成人電影。”
“這么說來你是想改邪歸正了?”藍藍伸出去的手仍然沒有收回來,“拿來。”
范含只好掏出八音盒,放在藍藍的手心里。
當……叮咚叮咚……
藍藍擰著發條,仔細的端詳這個八音盒。
純黃銅打造,表面刻著電影的名稱——《愛要說,愛要做》;拍攝的時間——1966年;還有就是范含的Logo——那個圖案以及“FanHan Inside”的標記。
“送給我了。”藍藍說,順手把八音盒放進手袋。
范含張了張嘴,沒說話。
兩個人一起往街口走。
“你怎么會在這里?”范含問。
“出來散散心,”藍藍回答,“正好看見你走進鐘表店。”
“你不痛快的時候,”范含說,“也會想到唐人街來走走?”
“你不也是么?”
“這里的確是臟亂差,”范含說,“不過卻有一種親切感。”
“嗯。”
“要不是我不會說粵語,”范含感慨,“我就搬進來住。”
“現在你會說也不行了,”藍藍說,“你已經被排除在華人圈子之外了。”
“為什么?”范含納悶,“因為我一直都和白人黑人們來往?”
“不是,”藍藍說,“因為你拍了那部電影。”
“那又怎么樣?”
“華人是很保守的,”藍藍說,“他們接受不了這么前衛的行為。”
范含不說話了,事實確實如此。
以前在國內的時候,不覺得“傳統”這種東西有什么重要,可能是因為身邊都是華人的緣故吧。在一個華人環境中的所作所為,不管當時如何驚世駭俗,最終都會成為華人文化演變的一部分,或者被接受,或者被淘汰。但是在海外,尤其是一個陌生的文化環境中,人們漸漸變得敏感起來,小心翼翼的維護自己作為華人的這些共同特征,也就是所謂“傳統”。對于接受不了的行為,根本就不給予“淘汰”的機會,總是直接排除在外。
李小龍開武館的時候,就被當地的華人武術行會干涉過。倒不是說他沒有按照規矩去拜訪某些人物,而是說他違反了“武館只收華人”這個傳統。反復交涉無效之后,照樣也是按照“規矩”武力解決。當然,李小龍贏了之后,按照“規矩”可以開山立派了,今后就不會再有人來干涉了。
李小龍違反的僅僅是行規,雖然一生中和傳統武術界關系鬧得很僵,但是在廣大普通百姓心中還是“華人的驕傲”,就是武林中人對此也沒有什么意見。范含這次就不一樣了,恐怕大部分華人都會認為自己是個“異類”。
自己混得還真是慘吶!范含心情極為沉重。大陸是回不去了,實際上不愿意在這個時代回去;臺灣是不想去,實際上同樣也是不愿意在這個時代回去;所謂的祖國——新加坡——從來也沒去過,根本就沒什么印象;現在又被海外華人社區排除在外。咳……
“其實你不用這么難受的,”藍藍勸范含,“你也知道華人都是這樣的,永遠都是保持自己的文化本色。”
“我知道,”范含說,忽然心中一動,改用英語繼續說,“1911年即位的泰國國王拉瑪第六,專門下個詔書強調華人的不可同化性,里面稱華人為“東方的猶太人”,并斷然采取措施加強對華人及其子女的同化。”
“同化?”藍藍雖然不明白范含的意思,但是也用英語搭腔。
“就是種族滅絕,只不過是文化意義上的。”范含說,“和蘇哈托那個雜種操的現在制定的‘法律’一樣。”
“種族滅絕?”藍藍說,“你是不是在夸大其詞?”
“沒有,”范含搖頭,“納粹對于猶太人的種族滅絕是肉體上的,和蘇哈托那個雜種操的前一陣干的事一樣。”
“你的意思是……”
“蘇哈托那個雜種操的物質上師從于納粹頭目希特勒,精神上繼承了泰國頭目拉瑪六,”范含說,“不得不承認,蘇哈托那個雜種操的是近年來種族主義的集大成者,優秀的接班人。”
“……”
“不為人妒是庸才呀,”范含故意語重心長的對藍藍說,“古老而優秀的民族都會遇到這種厄運,比如華人,又比如猶太人。”
“關猶太人什么事了?”
“拉瑪六的詔書里面可是把‘猶太人’當作貶義詞來用的……”范含改用朗誦式的口氣接著說,“實際上,全世界都知道,猶太人是個多么偉大的民族啊……”
“……”
“是不是啊?巴杜瓦先生!”范含高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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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還是去問‘佛赫熱先生’吧。”坐在車廂里的巴杜瓦喃喃的說,頭上掛著一個耳機。
“別問我,”旁邊的佛赫熱說,頭上同樣掛著一個耳機,“這種場合我就是一跟班。”
“不扯上你怎么錄音?旁邊還有個美國公民呢!”巴杜瓦說,“讓國會知道了又是一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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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無話,沿著唐人街一直走。
走到街口,范含停住了。
路邊的公告牌上貼著一些東西。
上面是兩幅電影海報,左邊的是范含的劇照特寫,右邊的是所有出場的女演員照片集錦。范含搭檔的照片右下角蓋著一個藍色印章:“FanHan Inside”。
下面是一條橫幅:“貞婦吟——覆雨翻云的感覺——百年老字號XX堂(口內三百尺)榮譽出品。”
“這是春藥的廣告啊!”范含非常驚訝,“怎么拿我開涮?”
“現在你算是‘艷星’了,”藍藍也看見了,“趕快受寵若驚吧你!”
“那怎么行?”范含不同意,“我又沒有授權他們使用我的形象。難道法律不管么?”
“人家又沒有使用你的形象,”藍藍笑著說,“僅僅是貼了兩張電影海報而已。”
“那也不行,”范含說,“這些東西放在一起明顯是在誤導別人啊。難道法律里面沒有相關規定么?”
“這不是廣告牌,是公告牌。”藍藍說,“誰在上面貼什么都行。”
“那我就沒轍了?”范含還是不死心。
“就是沒轍了,”藍藍說,“認倒霉吧你!”
“咳,美國的法律還真是寬松啊!”
“說起法律,”藍藍說,“有一條還和你有關。”
“哦?”
“前兩天不少女權主義者在市議會門口游行示威,”藍藍說,“就是針對你拍的那一部電影。”
“怎么了?”范含很奇怪,“成人電影不能拍嗎?”
“光拍當然沒問題,只不過……”藍藍說,“有議員已經提出一條議案,禁止‘Inside’一詞用于介紹成人影片的男演員。”
“通過了?”
“已經二讀了,”藍藍說,“幾乎可以肯定會通過。”
“法律管的面積還真寬,”范含說,“不過這里立法倒真是容易呢,社會上一旦發生點什么事,幾個人登高一呼,立刻就成了法律了。”
“當然容易,”藍藍說,“美國好多地方都有一些奇怪的法律——比如某天下午不能吃洋蔥之類的——差不多都是這么來的。”
“這么立法是不是太隨意了,”范含問,“如果在一些特定場合,情緒激動,話趕話,胡亂提出的議案居然通過了怎么辦?”
“通過了就是法律啊,”藍藍回答,“如果不合適廢掉就成了,廢除一條法律一樣的容易。”
這么做到底是對是不對呢,范含有點拿不準。不過轉念一想,自己的專利不也是這樣來的么——真要是出了問題,該判侵權就侵權,該判無效就無效——不出問題就不管。總之,不好說,確實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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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了。
藍藍開始整理幾天來積累的材料。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范含現在才知道自己本來應該有多忙。
不管了,既然藍藍回來了,這些事就扔給她好了。
“明天有一群記者要采訪你。”
“為什么要采訪我?”范含問,“為什么是‘一群’記者?”
“一家有名的刊物評選的小成本電影獎項揭曉了,”藍藍說,“前三名用的都是你的劇本。”
“哦?”范含奇怪,“怎么是三個?哪個是第三個?”
“你忘了?就是那個‘當……叮咚叮咚’……”
“成人電影也能入闈?”
“參選之前刪掉了所有限制級鏡頭,”藍藍說,“居然對劇情毫無影響,并且……”
本來就毫無影響,范含想,那些限制級鏡頭明明是自己為了惡心一下‘小資’們而硬加上去的。
“……居然拿了第一”
“啊?”范含是真的驚訝了,沒想到這個片子居然能勝過斯皮爾伯格和盧卡斯,“第一?”
“是啊!”藍藍說,“劇情極為經典,評語說所謂大制作也不過如此。”
“真是沒想到啊……”范含言不由衷的說。這個年代,許多“經典”電影尚未出現。范含改劇本的時候不懷好意,當然是把能想起來的“經典”情節都塞進去了。
“所以有許多記者都要采訪你,”藍藍說,“我不想一個一個的給你安排,就一起都叫來,當作是記者招待會吧。”
“這樣也好,”范含說,“明天?這里?”
“公寓一層有個大廳,安排在那里。”
已經很晚了,藍藍還在忙。
“別走了,”范含說,“明天一大早還得過來,多……麻煩啊!”
“不!”
“現在這么晚了,”范含繼續說,“外面路上全……是壞人。”
“不!”
“那我送你回家去吧,”范含接著說,“你家里還有別人么?”
“你想說什么就直說,”藍藍說,“這種拐彎抹角的表情和你不般配。”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范含找準空子“嗖”的躥將出去,摔在地下。顧不得站起來,就這么連滾帶爬的沖向墻角,順手在地上抓了一條浴巾,胡亂纏在身上。
房間很大,床離最近的墻角也有五六米遠,在路上被浴巾絆倒了兩次的范含放棄了站起來的努力,轉過身屁股著地,用雙手雙腳撐著向后退,直到后背撞在墻上,這才停下來喘著粗氣。
藍藍翻了個身,面朝范含所在的墻角。
范含正在喘的一口粗氣頓時憋在嗓子里不敢出來。良久,看到沒有什么大動作,范含這才吐出氣來,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藍藍側過身,用手撐著頭,就那么躺著,擺出了一個著名的“臨死的喬達摩·悉達多”造型(其實就是“臥佛”)。朦朧的月光透過了輕薄的窗簾,灑在床上人的身上。凸凹有致的曲線,明暗交替的色塊,簡直就是一幅藝術品。
怪不得繪畫高手總愛素描,攝影大拿常用黑白膠片。這種單純操縱光線制造的美感,比起五彩斑斕的作品,更能觸動人心。
藝術之神是不會拋棄任何人的——請色盲們放心。
范含卻沒有任何欣賞藝術品的意思,他把浴巾纏得更緊了,渾身都包了進去,只露出兩只眼睛——在朦朧的月光之下,閃爍著綠光。
“怎么了?”藍藍下地走過來,“不是說想向我解釋一下什么叫作‘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注1)’么?”
“沒沒沒……沒有的事,”范含縮做一團,“胡說八道,純屬胡說八道,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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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啦,起來啦!”藍藍搖著范含,“記者都等著呢!”
范含翻個身想下床,結果僵硬的身體“咕咚”一聲砸在地上。
好不容易洗漱穿戴完畢,范含開門出去。
閃光燈嘩嘩的響,范含那形銷骨立步履蹣跚的樣子被等在走廊里的記者們拍了個正著。
這回現眼現大了。
整整兩個小時的采訪時間,范含哈欠連天,詞不達意,許多問題都是藍藍回答的。
各大報刊在報道這次小電影評獎的時候,都把“編劇”被摧殘的消息放在同一版,壓題照片正是范含那扶著墻哈著腰緩緩出門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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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見著你了?”范含剛走出服裝店,就看見藍藍站在門外。
“我一直跟著你走過來的,”藍藍說,“看你鬼鬼祟祟的形跡可疑。”
“你現在還懷疑我出來拈花惹草?”范含苦笑著說,“你對自己的破壞力應該有足夠的信心。”
“什么叫‘破壞力’?”藍藍很不滿意范含的比喻,“說,你干什么來了?”
“定做內褲。”范含說。
“你的內褲要定做?”
“是啊,”范含說,“出院的時候買的那些已經舊了。”
“那你再買不就的了,為什么非得定做呢?”
“為了體現我的個性,”范含回答,“現在是崇尚個性的時代。”
“什么樣子的內褲能體現你的個性?”
范含把一張紙遞給藍藍,上面畫著設計圖樣。內褲背面是范含選定的那個招牌圖案,正面是“FanHan Inside”的標記。——現在這些東西許多人都很熟悉了。
“定了多少?”
“21條。”范含說,“這是確定好的名額。”
“名額?”
“是的,”范含嚴肅的說,“內褲的名額一共有二十一條。”
“……”
“每天有一條內褲擔任輪值主席,每三個星期輪值一遍。”
“……”
“實際上,我和這家店的老板簽訂了一個長期供貨合同,”范含解釋,“他們負責每兩個月向我提供七條手工縫制,圖案為雙面刺繡的精品內褲。”
“太小題大做了吧?”
“不是,這要形成制度。”范含的表情更加嚴肅了,“為了維護我的個人衛生的良好狀況,必須從制度上加以保證。”
“……”
“現在初步決定,每條內褲任期六個月,每兩個月改選其中三分之一,任何內褲都不得競選連任。”
“……”
“如果有內褲在任期內出現死亡、殘疾、感染重病等特殊情況以至于無法正常履行輪值義務的時候,必須主動退出內褲團,同時立即進行補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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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到街口了。
范含特意的注意那個公告牌,上面又貼了一些東西。
走得近了一些,這下看清楚了。
上方貼著一張放得很大的照片,面容憔悴扶墻哈腰的范含作為前景,藍藍那清純動人的形象作為背景,正是報紙上面壓題照片中最精彩的一張。
下面一條橫幅:“金槍倒”——給你的那個他一個驚喜——百年老字號XX堂(口內三百尺)榮譽出品。
“這是女用春藥的廣告啊!”范含很驚訝,“怎么還拿我開涮?!”
“能讓‘艷星’俯首稱臣,”藍藍笑著說,“效果看來很好呢!”
“這回不是海報了吧?”范含跟藍藍說,“可以和他們打官司了吧!”
“確實不是,”藍藍說,“可是你還是不能和他們打官司。”
“為什么?”
“因為這張照片是我的版權,并且也是我主動提供給他們的,”藍藍說,“這幅廣告的主角也是我,而不是你。”
“……”
“怎么了?”藍藍說,“我也想賺點廣告費了。”
被這小妞擺了一道,范含很不甘心,只不過實在是想不出什么辦法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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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了幾步,轉過一個街角,看見一個白人警察正在掄警棍痛打一名黑人。
一棍兩棍三四棍,五六七八九十棍……
范含看著都疼。
又走近了一些,警察忽然暴起,當頭一棍就向范含打來。
為啥打我?!
警察嘴里嘟囔的話口音很重,聽不懂。
幾棍下來,范含已經頭昏眼花。
藍藍大聲說著英語,好像是在和警察交涉。
警察好像在打藍藍。
范含努力沖過去,擋在藍藍前面。
警察忽然狂化,成功發出一個難度很大的連續技。
范含又一次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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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只有四個人,除了渾身纏滿繃帶,手腳打上石膏的范含之外,還有藍藍,巴杜瓦和佛赫熱。
“斯內克呢?”范含問巴杜瓦,“好久沒見挺想他的。”
“他已經申請調職了,”巴杜瓦回答,“現在負責管理移民局的檔案了。”
“你沒事吧?”范含問藍藍。
“沒事。”藍藍說,臉上貼著幾塊膠布。
“怎么回事?”范含問,“為什么忽然打我?”
“那個黑人是個小偷,”佛赫熱回答,“警察認為你是他的同伙。”
“認為我是同伙而打我,還是先打完我再說我是同伙?”范含說,“這可是兩碼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佛赫熱一聳肩,“你去問他本人吧,他叫斯蒂克。”
“我被打成什么樣了?”范含問藍藍。
“不光肋骨斷了幾根,兩手兩腳也都有骨折。”
“怎么這么慘?”范含問佛赫熱,“平時你們就是這么辦案的么?”
“反正我不是。”佛赫熱說。
“請律師了么?”范含問藍藍。
“請了,”藍藍回答,“現在正在收集證據準備起訴。”
房門開了,擠進一幫記者。
大部分問題還是藍藍回答的,范含只是聽著。好像新加坡大使館已經正式向美方提出抗議了,要求嚴懲兇手。是不是嚴懲還得看美國人這邊怎么樣,范含想,外交部就是用來抗議的,也僅僅只能抗議而已。蘇哈托那個雜種操的殺人的時候,大陸和臺灣抗議了多少次?沒用!除非印尼和中國接壤,可能還會顧忌一點老毛的陸軍。否則,只能寄希望于蘇哈托那個雜種操的手下留情了。范含覺得自己這次肯定會討回公道,美國政府和法院畢竟不像蘇哈托那個雜種操的那樣。
記者還是不走,好像必須得聽范含本人說幾句話。
好吧。
范含稍微想了一下,心里有了個主意。
“前一陣子我把一只兔子扔進洛杉磯北邊的那片樹林,然后跟這位CIA的巴杜瓦先生說,‘有只兔子偷了我的東西,逃進北邊的樹林了’。
“過了一個星期,巴杜瓦先生回來了,跟我說:‘胡扯!我們在樹林里布下了密密麻麻的竊聽器,連地洞里面耗子交尾的聲音都聽見了,可就是沒聽見兔子的動靜’”。
聽眾大笑,除了巴杜瓦。
“后來我又把一只兔子扔進西邊的樹林,然后跟那位FBI的佛赫熱先生說,‘有只兔子偷了我的東西,逃進西邊的樹林了’。
“過了三天,佛赫熱先生也回來了,跟我說:‘倒霉!那只兔子可不僅僅是小偷,還是個殺人、搶劫、強奸犯,我剛想去逮捕它的時候,它居然放火燒了整片樹林,燒死了里面所有的動物!’”。
聽眾大笑,除了巴杜瓦和佛赫熱。
“最后我決定寄希望于洛杉磯警察局,先把兔子扔進南邊的樹林,然后報警。得到的回答是,‘警方的驕傲斯蒂克警官將親自負責這起案件’。
“沒想到半個小時以后,斯蒂克警官就來了,手里捉住尾巴倒提著一只浣熊。那只浣熊遍體鱗傷血肉模糊,氣急敗壞的大喊:‘我是兔子,我就是兔子’”。
所有人都在大笑。
范含很滿意這種效果,這個經典笑話就是應該用在這種地方,本來這個笑話就是后來的美國人為了諷刺洛杉磯警察局風紀敗壞才編出來的。
等記者走了之后,范含問巴杜瓦:“你們倆那天肯定也在,看見我挨打怎么也不管?!”
“除非你讓人打死或者打殘,”巴杜瓦回答,“只要還是大夫能治好的傷,我們就不管。”
“好吧,這無所謂。”范含用下巴指著藍藍說,“那她呢?她挨打你們也不管么?”
“我們就是看見藍小姐挨打才趕緊制止的,”佛赫熱說,“否則看上去斯蒂克好像還想多打你一會兒。”
“就因為藍藍是美國公民?”
“對。”
然后兩人告辭,房間里面只剩下藍藍和范含。
“這么說我還是沾了你的光,”范含對藍藍說,“這幾天有什么事么?……對了,過了幾天了?”
“就一天,昨天你挨打,晚上做的手術,今天你就醒了。”藍藍回答,“也沒什么,就是昨天下午那個‘李振藩’又去找你了。”
“何必呢?”范含說,“有事打電話不就行了,怎么一個個都喜歡上家里找我?”
“你和那些人很熟么?”藍藍問,“李振藩,盧卡斯,斯皮爾伯格,還有拍毛片的那些人。”
“不熟,”范含說,確實是不熟,而并不是不熟悉。
“你欠他們人情?”
“沒有。”范含說,確實沒有。
“那明明是別人求你辦事啊,”藍藍說,“當然得登門拜訪。”
是啊,范含也明白過來了,東風吹,戰鼓擂,如今世上誰求誰?
“肯定是找我要劇本吧,”范含說,“那個李振藩?”
“對,他說在香港找了個公司合作,現在就是缺劇本。”藍藍說,“誰讓你上次一口答應下來。”
“這個沒問題。”范含現在也是一口答應下來。
李小龍的電影范含都看過,除了打就是打,劇情極為簡單。這剛好和八十年代以后的功夫片風格截然相反。
范含這個年齡的人在年輕的時候都經歷過一個“錄像時代”。海外,主要是港臺拍攝的電影通過錄像帶的形式半公開的流傳。其中的功夫片給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只不過主要還是負面的印象。劇情倒確實是一波三折,就是武打場面……咳。一個個大俠大盜都是垂直起降,直角過彎,好不容易消停一會,還在一邊發光一邊自轉,除了形狀不是圓的之外,具備UFO的一切特征。
所以范含很愉快地答應下來,這個任務太輕松了。只要隨便回憶起一部片子,寫出劇情摘要,將其中的武打鏡頭改為“此處應出現斗毆場面,振藩兄可酌情處理”即可。說起打架,人家可是專家。
“還有,”藍藍繼續說,“同時又來了幾個華人。”
“一起的?”
“不是,”藍藍說,“好像是什么炎黃子孫什么什么會的人,為了那部毛片找你麻煩。”
聽名字就像是義和團第二,范含對于這種組織沒什么好感。當年義和團進BJ,老百姓家里要是用洋火做飯,洋油照明、洋灰磨地的都是全家殺光。他們根本就是到處找茬殺人的黑幫。
“結果呢?”
“啊噠……!”藍藍比劃一下,“現在他們幾個都在隔壁躺著。”
“呵呵……”范含笑了,“那位李先生平時脾氣很好的,就是打架的時候例外……”
“其他就都是約稿,”藍藍說,“別的也沒什么。”
“是啊,”范含說,“找我的人基本上也沒什么別的事。”
“看你現在的樣子,恐怕是寫不了東西了吧。”藍藍說,“所以我把那些稿約都回絕了。”
“對了,”范含說,“我發過幾篇犯罪題材的稿子?”
“寫了五六篇,”藍藍說,“但是一篇也沒發。”
“為什么?”
“你總是說里面的破案手段太邪乎了,像是科幻。”
“不管了,”范含說,“我好好修改就是了。另外,我口述,你筆記,再寫幾篇——不會累著你吧?”
“你著什么急?”藍藍說,連這幾個月都等不起?
“我怕時間長了這份創作沖動就沒了。”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藍藍已經有點習慣范含的出人意料了。
“我想寫一個系列,”范含說,“像福爾摩斯那樣的系列。”
“又是《名探偵范含》之類的?”
“不是不是,”范含說,“正面角色不確定,可以是任意的一名或幾名偵探,反面角色卻是同一批罪犯。”
“那就是《俠盜范含》之類的?”
“也不是,是真正的罪犯。”范含說,“你知道福爾摩斯的住址吧。”
“知道,”藍藍回答,“倫敦貝克街221B。”
“我寫的這幫罪犯也有個住址,”范含說,“就是打我的那個斯蒂克所在的警察局的地址。”
“我有點糊涂了。”
“我寫的書里面有三個反面角色。”范含說,“一個是偽裝成警察局長身份的黑手黨教父,一個有印度尼西亞血統的白人,陰險狡詐。”
“嗯。”藍藍在記錄。
“第二個是教父手下的第一號助手,一個名叫斯蒂克的偽裝成普通警察的有印度尼西亞血統的黑人,心狠手辣。”
“繼續。”
“第三個是個有印度尼西亞血統的華人,洛杉磯黑幫老大,和前面兩個人來往密切,警匪勾結,大家同甘苦共患難。”
“為什么你這么強調三個人的血統。”
“為了避免有人指責我有種族主義傾向啊,”范含解釋,“三個反面角色是三個不同的人種,沒誰會說我搞種族歧視吧……呵呵呵……嘿嘿嘿……”
“……”
“總之,所有犯罪的情節都要放到洛杉磯,”范含指示,“所有的案件都要扯到這三個人頭上。我要讓這家警察局的地址和福爾摩斯他家一樣有名。”
“好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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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那家警察局要搬了。”藍藍對范含說,“你的陰謀要得逞了。”
“呵呵,”范含說,“原來的那個地址準備干什么用?”
“好像以后就沒有這個地址了,”藍藍說,“推平了當街心花園。”
“這樣一來,我的小說中的犯罪集團老巢就成了虛構的了。”范含說,“不爽。”
“福爾摩斯的住址也是虛構的。”
“那這樣吧,”范含說,“我出錢給街心花園塑一個雕像。”
“誰的雕像?”
“斯蒂克警官,”范含說,“要歪戴警帽,敞開領口,右手拎警棍,左手倒提一只浣熊的形象。”
“你下定決心要報復到底了?”
“怎么能叫報復呢,”范含說,“不過是想為我的讀者留下一點紀念而已。”
“行,”藍藍說,“打算讓誰來塑?”
“舉辦個比賽吧,”范含說,“洛杉磯有不少朋克藝術家,搞這一套最拿手。”
斯蒂克警官的形象已經根深蒂固了,比賽的焦點就集中在“浣熊”的形象上。最終獲得優勝的那只浣熊真是栩栩如生,尤其是扭著頭向斜后方看著斯蒂克的樣子真是太……太讓人痛恨斯蒂克了。
只不過同樣優秀的作品實在太多,最后決定,浣熊做成可拆卸的,塑浣熊的比賽每年舉行一次,每次評選出最好的那只浣熊換上去,前一年的浣熊拿來拍賣,以便籌集比賽經費。這個比賽的組委會后來和“范含推理小說書友會”合并,比賽本身也成為了每年一度的“洛杉磯犯罪嘉年華”的一部分,活動地點就設在這個街心花園。
這把火既然點起來了,什么時候滅就由不得范含做主了。
很快,各大漫畫公司也開始插足。本來傳統上漫畫里面的超級英雄們都是各管一攤的,每人都有自己負責的一個城市,和自己的勁敵反復交手。偶爾也會友情客串,和別的英雄們聯手。只不過最近,各位英雄及其老對手都推出了“洛杉磯一日游”之類的活動。一時間,洛杉磯上空群魔亂舞,烏煙瘴氣。
不久以后,據可靠的民意調查顯示,由于以范含為首的許多作家的努力,在讀者心中,洛杉磯已經取代了紐約成為世界犯罪之都,就像當年紐約取代倫敦一樣。
“這口氣可算是出痛快了!”范含咬牙切齒地說,“痛快!痛快!”
“現在可以收手了吧,”藍藍問,“你的傷也差不多快好了。”
“現在已經收不了啦,”范含說,“不然會對不起讀者的。”
“你是說,這些題材的小說還會繼續寫下去。”
“是啊,這么看來我想要淡出文壇還得再過幾年。”范含說,“沒想到一個斯蒂克,打亂了我整個的退休計劃啊!”
“淡出文壇?退休計劃?”
“是啊,我也該干點別的了,”范含說,“別擔心,你不會被解雇的,呵呵呵……嘿嘿嘿……”
“你還會干點別的?”
“當然,我好歹也算是個數學家嘛。”范含說,“新的房子已經定了吧。”
“定了,”藍藍說,“有一間屋子也按照你的決定騰空了。”
“那就好,”范含說,“買一臺這個,放進那間屋子里去”。
那是報紙上的廣告,DEC的產品:PDP-8,售價一萬八千美元。
“你居然要買這個?!”
“我只能買得起這個,雖然性能差點,不過還算便宜。”
“我并不是在驚訝它有多便宜。”
“那就沒什么好驚訝的了,”范含說,“快到圣誕節了,說不定DEC有折扣或者促銷什么的。”
“……”
“不管以前怎么樣,”范含舉著石膏伸懶腰,“既然來到這里,就要掄圓了活一把,不然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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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柒章完)
(第一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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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是故”句,出周易系辭上傳第一章。
2,關于主角自稱“數學家”,有兩個原因。
首先,那時候還沒有“計算機科學”以及“計算機科學家”的說法。造計算機的都是“電子工程師”,用計算機的都是“數學家”。
其次,請看《儒林外史》第二回,王孝廉村學識同科;周蒙師暮年登上第:原來明朝士大夫,稱儒學生員叫做“老友”,稱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進了學,那怕十幾歲,也稱為“老友”,若是不進學,就到八十歲,也稱為“小友”。就如女兒嫁人:嫁時稱為“新娘”,后來稱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與人家做妾,就算到頭發白了,還要喚做“新娘”。——主角科班出身,就算成績再爛水平再差,不說有資格,至少有理由自稱為“數學家”吧……呵呵呵……嘿嘿嘿……
3,本章試圖稍微約束一下主角的活動,以便開始第二弓和以后的創作。從風格上說,應該不會有太大變化。這些是作者的寫作習慣,就算想變也難。只不過主角今后可能不會有這么多“兼職”了。就是由于一下子收住難度不小,所以本章才改了又改。效果么……反正作者已經努力的去收了,收的住收不住也就是它了。正所謂:丁香結子芙蓉絳,不系明珠系寶刀。系!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