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云霄平靜地看著她，眸底穩定而包容。

沒有說話，只是用目光示意她。

進去吧。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勵，蘇糖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點了點頭，回身推開門。

步入恒溫的花房，比外面暖和多了。

她推門的動作下意識放輕，關上時隔著玻璃看了一眼門外的人。

厲云霄，在門口止步了。

看著她的視線，溫和而充滿含蓄的力量。

蘇糖的唇角動了動，這一瞬間似乎有話想說。

但頓了頓，還是轉身先往里走去。

徑直，坐到了蘇映水的對面。

“來啦。”

蘇映水抬頭，笑得欣慰。

她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抬手想給女兒倒一杯熱茶。

“……不用，我不冷。”

蘇糖下意識拒絕，語氣有些僵硬。

蘇映水伸出的手停頓了一下，還是倒了一杯。

而后，又縮回毯子里。

她拉了一下毛毯，似乎想蓋得嚴實點。

但這個小動作沒有逃過蘇糖的眼睛，她看到了。

蘇映水的手上，有一道貫穿手掌，深達衣袖里邊的傷疤。

看顏色，愈合的時間并不算長。

“我很高興，你還愿意來見我。”

還是蘇映水先開口，經歷過生死后變了個人似的。

看著蘇糖，形容宛如一個老太太。

她臉上也是有傷的，但化了個淡淡的妝。

很重視這次見面似的，也戴上了耳環。

“……”

蘇糖看著她，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只聽說那場車禍很嚴重，但從沒想過會如此摧毀一個人。

此時坐在她面前的人，消瘦枯槁。

憔悴了很多，也蒼老了許多。

但也許是保養得很好的臉終于出現了皺紋，看著更像她外婆了。

雙手放在膝蓋上，蘇糖緊緊握了握。

從齒縫間，擠出一句。

“……身體怎么樣？”

聽到這句話，蘇映水愣了一下。

她本來想要談笑風生，瀟灑一點。

可聽到這聲詢問，瞬間就濕了眼眶。

但并不想破壞這個難得的見面，閃爍著眼睛將一腔悲愴逼了回去。

“……還好。”

莞爾笑了笑，蘇映水只輕描淡寫地回了這兩個字。

蘇糖看著她這模樣，可一點不是“還好”的程度。

但當她想說點什么的時候，蘇映水打斷了她。

“今天，我想跟你講講你爸爸的事情。”

她冷不丁丟出這句話，蘇糖啞然當場。

有些詫異地看著面前這位長者，腦海一片空白。

蘇映水看了蘇糖一眼，收回視線看向燉煮中的茶壺。

明明沒有明艷的火，卻似乎在她眸底點燃了什么。

蘇映水忽然淡淡笑了一下，便開口說道。

“你爸爸，是一個擁有自由靈魂的藝術家。”

說完，蘇映水看向蘇糖。。

目光里，透出一絲悠遠。

像是透過她，正在看著她繼承了一半基因的那個人。

“這不是形容詞，你爸爸是個喜歡四處采風的人。”

“我們也是在他取景的時候遇見的。”

提到當年，蘇映水的表情就像一個心懷戀人的少女。

無論經歷多少風雨，初見依然心動。

蘇糖沒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

蘇映水毯子里的手輕輕摩挲了下，繼續說道。

“我們的見面很偶然，像是編排好的戲劇。”

“當時我背著你外婆跑到外地打工，苦悶至極的時候去遠郊散心。”

“走著走著就和同事走散了，也恰巧走進你爸爸的鏡頭里。”

說到這里，蘇映水不由笑了一下。

真心實意的笑容，懷念又感慨。

“他‘咔嚓’一下，就將我記錄在他的鏡頭里。”

“可我們離得很遠，據他自己所說，后來飛奔著到那片向日葵前尋我。”

“但我早就和同事匯合，啟程回去了。”

蘇糖萬萬沒想到，父母的初見這么夢幻。

她托腮聽著，逐漸有些入神。

蘇映水眼里明顯悅動著年輕的神采，迫不及待往下講。

“但世事就是那么巧，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

“他沒找到我，心情十分沮喪，就隨便找了個小酒館買醉。”

“你猜怎么著？”

蘇糖一怔，脫口而出。

“就是你打工的小酒館？”

“對！”

蘇映水笑得更開懷了，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似的。

“他看到我的時候，那表情跟見鬼似的。”

“一句話沒說，突然沖過來抱住我。”

蘇映水邊說邊笑，但隱約，在眼角閃出一絲淚光。

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徐徐說道。

“那時候，我就像有預感一樣。”

“這個男人很特別，就忘記打他了。”

聽到蘇映水這種闡述，蘇糖似乎被代入了。

只覺得不可思議，那可是在二十幾年前。

“后來，他經常來光顧，我們也漸漸熟絡了。”

“聽他說那些各地的見聞，看他的畫作和相冊，談天說地……”

蘇映水說著，陡然停頓了一下。

看向蘇糖，目光溫柔卻也不是滋味。

吶吶，從薄唇中輕輕吐出一句。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幸福。”

“……”

蘇糖喉頭發澀，根本說不出一個字。

蘇映水也不是想尋求女兒的安慰，很快整理好情緒。

“說起來，你的名字就是你爸爸取的。”

“我的名字？”

“對，單名糖字。”

蘇映水彎了彎嘴角，平和地作出解釋。

“他喜歡吃糖，也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像糖一樣甜蜜。”

“……那時應該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吧？”

蘇糖不盡信，哪有這么任性的。

聽到她這么說，蘇映水被逗笑了。

“他堅持就是女兒，說跟我的肚子打好商量了。”

蘇糖微微一滯，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可她同時也感到疑惑，這么美好的開局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樣的？

許是看出來了，蘇映水也不盲目回憶美好。

伸手喝了口熱茶，便繼續說道。

“我原本以為會這么一直幸運下去，但在懷你六個月的時候，他忽然說得離開一陣子。”

“當時，他已經和我約定要回這里和我們娘倆定居下來。”

“可原因并沒有透露，走得也很急。”

“大家都說我是被渣男騙了，讓我早做打算。”

蘇映水說到這邊，似乎是覺得痛苦。

摸了摸杯耳，陷入自己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