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門峽的人造土地之上，一場注定不會被記錄進歷史中的瘋狂戰爭正在打響。

銅偶的數量大概有在場人類數量的五倍之多。但即便如此，混血種依舊選擇了向前反攻，好似一柄黑色的尖刀向著那片黃銅色的浪潮碾了過去。

青銅的環首刀劈在紫黑色的長盾上，長盾后的人半跪在地上用肩膀硬生生抵住，全身盾受擊卻紋絲不動。

黑色的長槍從紫黑盾陣間的縫隙突刺而出，貫入青銅偶的胸口，胸口的銅片甲胄被擊碎，槍頭從背后釘出。持長槍的人一個上挑，將銅偶頂在天上，如一輪彎月，甩到了盾陣后面。

早已預備好的人群言靈式起，移山動水，潮濕的泥土如觸手般從地面涌出，將破損的銅偶層層纏繞。幾個呼吸間土壤把銅偶完全包裹住，好似造出了一副泥塑的棺槨，為其當場安葬。

于是一座土像立在了戰場之上。

而這次，損壞的銅偶卻并沒有被煉金大陣分解重生。

言靈的標志是一個五芒星，地水風火和精神五種元素相互克制。土和火之間并沒有直屬的克制關系，但一種元素會對另一種元素產生隔絕影響。就像長江水體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水封界，否則青銅古城也不會隱藏那么久，直到最近才被找到。

而潮濕的泥土就是最簡單的土封界，它能斷絕銅偶和煉金大陣之間的聯系，把銅偶從煉金系統中剝離出去。

戰場的佇立的泥像已經有十幾座，跟受傷的人數差不多，也許現在受傷的人數會更多些。

就算執行部和林家人人尚武，也不得不把自己的那根弦繃緊。青銅長槍擦頸而過，銅制短矢貼面而行，即使身上有著這身黑紫色的鎧甲的防護，要被擊中要害還是會當場斃命，死得不能再死。

各色的言靈式在戰場最前端不斷產生。潮濕的土壤鎖住銅兵的關節，活動不便的銅偶被一刀劈碎胸口。如蛇般的流水從銅偶甲胄的縫隙中鉆入其中，想將它體內的火熄滅，可還沒貼近就被高溫蒸干。無塵之地蕩過，區域內的銅偶被向后推動，擠出一片空間。但無塵之地的言靈式很快就支撐不住消散，戰場上的缺口又一次被浪潮般的銅兵迅速填補。

戰場就是一個絞肉機，兩邊的人絞在一起，沒有變成碎肉的人掙扎著繼續向前。銅偶被黑紫色的長槍擊穿，空洞的眼眶中的火光消失，而后那只兵偶就直接在他們眼前分解消失，遠處青銅大軍的末尾又重新生成一個嶄新的銅兵。

他們仿佛在面對著一支永不會耗盡的軍隊。

好在銅偶并非無敵，銅偶的驅動需要一個完整的煉金循環，只要它的身體出現較大的壞損。比如掉頭斷胳膊斷腿之后，銅偶體內的煉金循環被破壞，它就會被煉金大陣強行粉碎回爐重造。

所以銅偶其實很好解決，只要在被它用刀刺穿胸膛之前掰斷它的脖子卸掉它青銅的頭顱就好了。

如此容易。

最前排的一個林家人躲閃不及，被一只銅偶一刀劈中胸口，黑紫色的鎧甲琉璃般碎開，卻又在一個呼吸間重新凝聚。林家人強忍著疼痛，一槍穿過將銅偶眼中的火熄滅，抬手把它甩到身后，讓后面言靈隊將其封印在泥土之中，而后頭也不回繼續前進。

他知道自己這一身的黑紫鎧甲是家族老族長的言靈式的效果。

因為身處煉金大陣之中，所有金屬的東西都無法使用，只能憑借這具言靈的甲胄進行進攻和防御。沒了這個言靈，他們就只能手無寸鐵的戰斗。而這次言靈·械生的力量分散到太多人身上了，這導致原本在老族長身上堅如磐石的盔甲現在脆得像琉璃瓦片一樣，只能阻擋敵人的致命一擊。

鎧甲的每一次破損和重組都會對言靈使用者的身體產生極大損傷。

而這片戰場上處處都是琉璃破碎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的老族長承擔了多大壓力。

老林站在戰線的最后方，兩個年輕人持著泥土組成的大盾攔在他的身前，替他阻擋飛來的流矢。銅制短箭飛過，插入土盾中，被泥土飛速包裹吞沒。

老林隨著戰線的緩慢推進，不斷向前行進著。

他其實已經聽不清戰場上混雜的聲音了。

老林能做到的只有集中精神，腦海中哪一具械生的甲胄破碎，他就在原初再復原出一具盔甲，盡可能得保住這些年輕人的命。

這些人數已經是械生的極限了，他只能給予他們一碰就碎的防護和世上最堅固的武器。只要武器還在，這些年輕人就永遠有希望在手中。

玻璃破碎般的炸裂聲音在腦海中不斷響起。

他面色平靜，但眼角已經猙獰。

老林腳步一個踉蹌，站穩，將嘴中的鮮血咽了下去。

他的械生能作用的目標又少了一個。

青銅的洪流又吞沒了一個年輕人。

昂熱手起刀落，銅偶的頭顱離開了它的肩膀。

他像一個幽靈，在戰場上不斷穿梭，從一個銅偶的身前消失，又從另一個銅偶的身后出現。所到之處，銅偶不斷消失，他就像收割靈魂的敲鐘人，不斷將銅偶送入輪回之內。

于時間零之中，奪走銅偶手中的青銅刀，割下它的頭，將青銅刃釘入另一具身體的胸口。在時間零的領域中，被奪走的刀來不及被回收分解就以造成了傷害，在青銅刃消失的同時，幾句銅偶也跟著它一起消散。

昂熱獨自一人疾行在青銅軍隊之中，無人能擋。

他已經離戰線太遠了，視線之中已經看不見混血種和銅偶交戰的場景。

仿佛這片戰場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有時會感慨楚子航那喜歡獨自完成任務的性格，事實上，他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的獨行俠。他都已經忘了上一次跟人并肩作戰是多久以前了。

在“夏之哀悼”之后，他就變成了一只流浪的鬼魂。

運用時間零的能力，不斷的暗殺，排除異己，實現目標，用混血種和龍族溫熱的鮮血浸染著自己的雙手。在洗手臺前清洗著指縫間的血污，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斷變老，直到有一天，衰老也不再能追得上他。

在時間中流竄的人終是被時間所拋棄。

昂熱抬起手，折刀割過銅偶的喉嚨，將里面的煉金回路切碎。

回頭望去，黑紫色的戰線已經推到他的視野內了。

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邊又一次聚集起了一些人。

那些同樣優秀的，如同冉冉升起的新星般的年輕人。

這次，他不會再讓“夏之哀悼”重演。

希爾伯特·讓·昂熱轉過了身，向著青銅軍隊的深處前行，以一人之力將這支洪流扯了個口子出來。

世事無常終無常。

異變突生，所有銅偶身體表面一層火光閃過。

每一個銅偶那空洞眼眶中的火光都暗淡了下來。

不知為何，也許是因為最初的那幾輪導彈齊射起了效果，還是因為銅偶的不斷損耗達到了一個閾值，這支青銅軍隊好似突然間就弱了下來。銅偶的行動不再迅捷，被附上了一絲凝滯的遲緩。青銅的刀依舊鋒利，盾依舊堅固，但舉手投足之間已經丟失了那份靈動。

換句簡單的話來說，原本的銅偶像是一個真正的活人士兵那樣，勇猛中帶著狡詐。對峙之時，稍不留神就會被它一個假動作算計，命喪當場。而現在的銅偶更像是一個程序設定好的機器人，只能憑借著本能的安排做出行動。

無論怎樣，這支青銅軍隊變弱了都是確定的事實。

在場人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的努力有了成效。

每個人都打起了精神，青銅軍隊不斷潰敗，戰線不斷向前推進，一座又一座被封印的土像佇立在戰線之后。

他們離青銅城越來越近。

當然，他們不知道這支軍隊變虛弱是因為什么，就像他們也沒預料到這支青銅軍隊又會突然變強，如同青銅的洪流吞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