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A被溫暖而刺眼的目光盯緊,不知不覺加快了心跳,放慢了呼吸。多虧了D的及時報站,否則,兩個人還會繼續僵持下去。這種感覺,對于A而言是一種折磨和煎熬。
“你有沒有嘗試過,在完全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突然愛上了他,或者不叫愛,是激素直接沖進了大腦,暈乎乎的又很溫暖。”
A遇到C的時候并沒有這種感覺,她和C的那段關系從來不是突然上頭的熱情,而是在競爭意識與青春期獨特的張揚中發展起來的。單純的女孩們總是重復幻想著電視劇的某段情節,祈愿相同的美景會出現在自己身后。可有的人無需幻想與構思,有些人卻總是需要一些技巧和花招,才勉強實現別人一半的效果。很顯然,小A屬于第二種。如果把小A對小C的單相思歸結為圣潔的愛情與純潔的追求,未免降低了愛情的下限。
C曾對A說了一句最深刻的話,這句話留在A心里很久很久,不是難忘,而是不敢忘:“你真的了解我嗎?你真的喜歡我這個人嗎?如果你喜歡,那你為什么還要和別人玩得這么開?我只能認為你喜歡我也同樣是玩玩,你以為我還會像別人一樣上你的當嗎?”
“可是你不也和別的女孩一起玩,你怎么就能知道他們不是為了玩玩,反而指控我呢?”
“因為直覺,我認為你應該懂的。”C冷漠地回復了最后一句,結束了與A所有的互動和感情。
是啊,像A這種人,永遠都不是最有魅力的那一個,因為想要得到的東西一定要得到,所以不管不顧消耗著自己的善良與美好,用假惺惺的快樂和放縱的野蠻捕獵。她需要比別人花更多的心思研究說話的行為、交流的軌跡,才能在更多場合贏得過那些自帶光芒的人。她的交友圈復雜,人際關系復雜,都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復雜的邏輯讓自己在中心位置顯得更有價值。感情,是最容易的邏輯,也是最復雜的那一個。因此,她輕而易舉地跳了進去。
A做夢的時候永遠夢不到愛,永遠在同樣的環境重復同樣的程序:陷入——放棄——抽離。當最純粹的感情被新的價值體系接受且習慣后,便很難還原成最初的樣子了。A害怕再次陷落在愛情沖鋒的戰場上,她此時此刻是多么害怕競爭啊,如果有另一個女孩同樣暗戀著自己青睞的孩子,或者更多個,更多有魅力的,比自己單純的,家境富裕的......那她該怎么辦呢?她還要一直偽裝自己,故意犧牲自己的善良裝點容貌,違心地、費力地追求著虛無縹緲的感情嗎?還是用“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來不斷麻痹已經失去痛感的神經留在他的身邊呢?
這是A最怕做夢的理由。
H對于她來說,沒有和W在一塊時自在,也沒有和C在一起時敏感,倒是增添了神秘卻又耗費心力,因此A退縮了。
“嗨!”H別扭的一聲問好,輕而易舉地激起了A心底的波浪。
“嗨!”A沒想好回復什么,腦子一熱就關閉了話題,繼續向后排的活躍空間走去。
“A姐,你喜不喜歡這個,特別好吃......”
“接著昨天的故事講啊......”校車里漸漸活躍了起來。
接下來是一站又一站的換乘,A和每個人都打著招呼。
還剩最后三站了,車內空空蕩蕩,A、H、H的跟班,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的孩子隨著車子的顛簸晃動著,D今天缺席,所以A很難與H交流得來,盡管A在整個校車內都很吃香。H的跟班突然轉過去和后面的男孩子講話,這讓兩個人的氛圍愈加尷尬了。
說呢,還是不說?
算了,等他說吧。
H從里座起身,換了個寬敞的座位,正好與A一排。
“你們班作業多嗎?”他突然開口問。
“嗯?”A正處于無聊且疲憊的困倦中,被H突然的問題嚇了一跳。
“你困啦,對不起打擾你了。”H小聲抿了下嘴。
“啊,沒關系的,我這個時候就會累。”
“可是你剛才不很開心地玩兒嗎,這么快就累了?”
“是啊,這么快就累了。回家還要趕作業,想想就心煩。”
“你喜歡現在這樣嗎?”H頓了下,小心地問了一句。
“哪樣兒?”A對喜歡兩個字比較敏感。
“就是你剛才那樣,和很多人都能玩得開。”
“不喜歡,但是也很喜歡,怎么說呢?這很復雜,完全取決于我想不想喜歡。”
“所以你想嗎?”
“我......我也許是想的吧”,A聳聳肩,“誰知道呢?我總是變來變去的。”
“不過我很羨慕你啊,你朋友很多。”H小聲嘀咕著,轉頭望向窗外。
“可是朋友多也很困擾的,有的時候......”
“但是我沒朋友啊,有朋友的人怎么能理解沒朋友的呢?“
“你不是有......嗎?我看他總跟著你一起上車。”
“他嗎?但我倆不算朋友,就是普通同學。”
“我看不像,明明你們有說有笑的。”
“有說有笑的就一定是朋友嗎?”
“那D呢,你倆不是很早就認識了,她還算不上朋友嗎?”小A的情緒竟然有些沖動了。
“D,她算......是一個比較特別的存在,對我來說更像是親人。”
“那你覺得什么人能跟你做朋友呢?”事情逐漸找到了突破口。
“我憑直覺。”
A全身的血液再次被“直覺”二字沖了上去。“直覺”的結果總是特別容易預測,因為它誘導著孩子們喜歡單純可愛的人,喜歡溫暖可親的人,喜歡善良刻苦的人。憑借直覺,A已經徹徹底底失去被尊重喜愛的通行劵了。
于是A沒有繼續回應,她開始反思,反思自己是否應該為順應某些人的直覺而改變自己,如果自己中意的孩子喜歡這個類型或那個類型的對象,她可以提前建設新的人格做以備用,這個獨特的人格不能被其他人過度關注,一定要足夠隱秘才行。
確實,只有抓住直覺的弱點,才能夠利用直覺的力量。
“在你的直覺里,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啊?”A故意將頭靠在前面椅背上,露出更和諧可愛的左側臉,回看著H被路燈光影晃來晃去的臉問道,“不說也沒關系的,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不用遷就我。”A收回期待的目光,將一旁的書包放在腿上,把頭埋進去,儼然一副疲累的神情。
“初一的時候,你好像不是這個樣子”,H默默地追回著即將消滅的火星,“挺活潑、挺可愛的。”
活潑和可愛這兩個褒義形容詞令小A震驚又欣喜,最原始的贊美很久都沒有降臨到她的世界了。無論是學校里的人,還是家里的人,從來沒有贊美過她活潑可愛,因為這類詞匯總是和小白兔等的確單純的個體關聯,也確實觸碰到她內心最不想示眾的另外一面——被真正的理解和接受。
她又想到W,W是和她相處最和諧的人。盡管他們總吵架,可她就是喜歡口無遮攔地發泄自己的情緒,而他偏偏習慣聽著她無休無止的糾纏。就像兩個齒輪咬合過程中難免會有壓力、磨損,但是磨平所有的鋸齒后只留下兩塊平庸的鋼鐵一樣,他們一旦失去了正確的環境和條件,一切都憑空消失了。
某次A和W不再吵架,反倒認認真真地談起人生。
“你是裝的吧,你并不想這樣。”W很認真地說。
“我沒有。”A故意掩蓋著自己被看透的小心思,悶聲回了一句。
“你別勉強了,我看得出來。”W一臉認真地繼續下去。
“我真沒有。”A脆弱的心理防線被輕輕挑釁了,但她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有時候,A想著想著,自己就輕信了,她真的認為自己外向到可以忽略周圍人的評價,盡管10年以來,她一直以著名的內向與不善社交冠名“優秀學生”的稱號。于是在一腳踏入新環境時,她便急切地擺脫原初的狀態,逃避弱小與怯懦的自己有兩個辦法,一種是妥協并承認,一種是反抗到底,她毅然決然地選擇改變與挑戰,只為在新環境中快速成立以自我為中心的社交模型。她確實成功了,每個孩子都認為她足夠開朗,甚至有些莽撞。女孩子們羨慕她的好人緣,嫉妒她沒有精致的外表卻有強烈的社交魅力,尤其與男孩兒交好。
只有W知道她的謹慎和渺小,沉默著不作干擾。
他是對的,我是在假裝。A再次停住與H的交流,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