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了一座孤城。

那是一座為磚石所砌成的堡壘環抱的、帶有獨特中世紀歐洲風格的小城。身披鎧甲的士兵恪盡職守地立在堡壘上，望著無盡的大漠。而沙漠卻被一層淡淡的黑霧籠罩。在這朦朧中，唯有時不時出現的商隊能表明孤城與外界尚有一縷聯系。城內天朗氣清，百姓安居樂業。城中的管理還算得道，并無大的災事發生。耕犁上的每一團濕土，武器庫里的每一粒灰塵，糧倉里的每一顆麥子，無一不透露出安寧與祥和。

我也夢見了她。

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印象中的模樣卻已模糊，然而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孩子氣，的確可以為老人們所稱道。身著素服，她坐在鄰家門前的石階上，低頭用一支草撥弄著一只蝸牛——剛下完雨——我上前去，低著頭的她看到我的腳，便如同與我約好一般，抬起頭，對我笑道：“我們走吧，今天去哪？”

我和她漫步于城中，她走在屋檐下的石板上。牽著她的手，我走在泥土上——或許她是不愿讓著塵土粘上她的鞋吧，而我相反，松軟的泥土讓我感到大地的柔軟。城中晴空萬里，雀躍鶯鳴，草們剛能點綴路邊與墻腳，與石房上的苔花相映。鳥們在低空盤旋，撿食餐桌邊的剩食；燕在屋檐下來往，忙著筑它們的新巢。街市上的喧鬧激起她的心，她因蒲公英的飄散而高興，也為果脯的香氣而側眸。也因而望了望店鋪，被溫和的店主塞了把糖，當做贈禮，謝后放入嘴里邊走邊嘗。

“怎么是香芋味的。”她道。

“城中人喜歡，鋪子上好像大多都是這類的糖。”

“唔……但這上面的芋粉我不很喜歡……”她終究沒有將后面的話讓他人聽到，因為照城里的風俗，是不能容得反對他們的聲音的。她照舊將嘴里的糖吃完，然而決意不去動第二顆。

日頭向上移去，已然是盛夏的光景了。我們到了河邊，因為水很深，烏黑發亮，故這條河被城中人稱為“黑河”。河流穿過這座城，給城戴上了一串黑瑪瑙項鏈，系在孤城的脖頸上。這里不乏赤著膀子的水手，他們如此有力，古銅色的或是如這河一般黑的筋肉拉動著帆，帆拽動著船，漸漸駛向遠方。風刮不動他們的臉，烈陽刺不破他們的皮肉。在這來來回回的斗爭中，風倦了，日累了。隨著汗滴墜落，拍擊在船板上，太陽也已西移，斗士們也將歸家。然而就算眾多斗士回了家，這黑水上也總有一只船能漾起清波，總有一根纖繩牽動岸上思婦的心緒。

她坐在碼頭，黑水在她腳下泛波，船只在她眼前來來往往。她不知道船上的旅人為何去，也不知道他們因誰歸。船們載著日月去了，盛夏的太陽墜入河面，點燃大地，染紅她的雙眼。

酒樓上的燈亮了，里面的人說著些粗野的話。她是不習慣于聽這種話的，加以秋風瑟瑟，我們移步至一家小酒館，她要了一碗她喜愛的甜酒。然而，和氣的店員卻說道：

“小姑娘，我們這是賣啤酒給漢子喝的，哪里有什么甜酒。估計這整個碼頭也難得找出賣甜酒的嘍！”

失望的她同我離開，一開門，變感受到了一股凜冽勁，天黑去，冬日來臨，城墻上銀槍鐵胄的士兵抵擋不了凜冬的入侵。我勸她再待會兒，但她執意要走。她說想找一座橋到河對岸去。少女的身影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她倒也不怕，只是這么向前走著。

路很長，但在路的盡頭，確實有那么一座村莊，燈火從窗子涌出，給村子蒙上一層黃色的紗。在薄紗的護佑下，這邊的風并不那樣猛烈。我們走上村邊的橋，在冬的蕭索下，這里竟生出一兩枝花來，興許春天就要到了。

她在前面走著，風息了，我也并不追趕。趁著夜色，走到黑河中央，天地便在她身后隱去。夜風是她的車輦，星辰是她的舞伴，冬風因她平息，啟明為她升起。

我們到了，這邊是春天。她回頭向我微笑，身體向河中傾倒。

我急忙向她撲去，跌入水中。水下，我抓住她的手，擁向她。而她卻化為一團氣泡，支離地變成泡沫浮向水面……

我驚醒，天亮了，望向窗外，這儼然是一座孤城。余光里，只吃了一顆而剩下的糖依舊在床頭。

唯獨沒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