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瑞格利無力地趴在泥土中,他知道是自己敗了,敗得徹徹底底,以他半獸人的體格即使榨干全身筋骨的每一絲潛力,相比純血獸人的父親差距也實在太大,強行發動靈附,施展這股他無法掌握暴力的最好下場也只是跟敵人兩敗俱傷,而他就連這也沒能做到。
所以只是他敗了,絕不是父親敗了。
“這是最后通牒,投降,或者領死!”費奧多爾本可以捏住葛瑞格利的脖子,將其提起來強迫就范,但他喜歡讓敗倒的敵手來親口宣告他的勝利,于費奧多爾而言,這就像勛章上鉆石的點綴。
葛瑞格利慢慢地拱起背,雙膝跪地,他的手被斷矛釘住,整個人像狗一樣趴著,費奧多爾滿意地點了點頭,緩緩彎下腰去。
葛瑞格利猛地抬起身體,藏在他手掌里的沙土朝費奧多爾的臉一把潑出,沙土中混著血滴,斷矛在土里固定得極深,他索性不費力去掙脫,直接強忍劇痛讓傷口貫穿過整根斷矛,鮮血從掌心的血洞汩汩地流。
費奧多爾反應很快,瞬間側身躲開了這潑沙土,雖然完全沒有躲閃的必要,但他不想被一潑臟土和污血丑陋了自己的勝利,葛瑞格利這看似毫無意義的舉動令費奧多爾大為光火:“找死的孽畜!”
說是看似,實際已經夠了。
戰馬的嘶鳴刺破夜空,全副重甲的騎士沖出叢林,甲胄不光覆蓋了騎手全身,也覆蓋到戰馬各個關節,如此沉重的鐵甲只有最烈的名駒能荷載。騎士絲毫沒有減速,雙手握持的重錘如黑色閃電一般,從側直擊中費奧多爾的胸膛。
費奧多爾被這一記重錘打得凌空飛出,砸倒進熄滅的篝火堆中,揚起沉厚的灰燼。
沒人注意到騎士的逼近,馬蹄聲被遠處戰場的廝殺聲掩蓋住了,除了葛瑞格利,他全身趴在地上,更先察覺到了戰馬疾馳的震動,所以才做出行動來分散費奧多爾的注意力。
但敢于夜間在密林中這般疾行戰馬,騎士超絕的勇氣和精湛的騎術同樣不可忽視,費奧多爾的戰熊能憑蠻橫的體型壓倒攔路枝條,可騎士只要稍有不慎沒能注意到黑暗中任何障礙物,就會字面意義上的人仰馬翻。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加韋德士兵們展現出了平日的訓練有素,近處兩名軍士并肩沖向闖入的騎士,兩柄長槍架成十字攔住退路,更遠處的軍士則迅速張弓搭箭,瞄準了騎士和地上的葛瑞格利。
騎士拉住馬韁,馬蹄高高揚起,鋼鐵的馬匹側身遮掩住葛瑞格利,擋住飛來的箭矢,馬鎧間留下幾縷白痕,同時騎士雙手旋轉重錘,巨大的力量彈開兩名軍士的合槍,再接一左一右的旋擊,兩名軍士口吐鮮血倒飛出去,面對身披甲胄的敵人,戰錘有時比刀劍更好使,鈍器也許無法貫穿鎧甲,但劇烈的震動也足以致命。
騎士揭開面甲,正是羅蘭·卡斯特,葛瑞格利這才注意到他鎧甲上面滿是暗紅色的血,看來他們在這里死斗的時候,營地那邊同樣也在浴血奮戰。
“上來!”羅蘭暴喝,葛瑞格利聽不懂羅蘭的話,但明白羅蘭伸出手的意思,他握住那雙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翻身跳上了馬背。
從羅蘭闖入到他們逃離不到十秒,自始自終葛瑞格利都沒有朝費奧多爾倒下的火堆方向看一眼,他毫不懷疑費奧多爾還活著,作為塔羅的使徒,除非是面對另一位使徒,否則他們是真正意義上受到命運庇護,絕不可能死的輕易。
換句話說,從他們獻身塔羅成為使徒的那一刻起,就連生死都不能自主了。
“別讓他們逃了!”統領怒吼,軍士們射出無數根箭矢,林茂葉密一時間難以命中,但緊接著從密林深處竟投出了火矢,轉眼便點燃了他們面前的樹木,羅蘭和葛瑞格利的背影隱沒在濃煙和火焰之后。
“不用追了。”軍士們紛紛回頭,只見費奧多爾已經從篝火堆中爬起來,能夠打坍鐵板的一記重錘,卻只是在他胸口留下了一片淡淡的血斑。
“困獸猶斗,他們逃不掉,”費奧多爾拔起沾滿血的斷矛,隨即走到一名昏厥的達梅里亞軍士旁邊,毫不留情地踩斷了這名同盟軍士的脖子,“我們的獵物可不止是卡斯特。”
費奧多爾此刻只想關心最重要的事,他手伸向自己的脖頸,從胸前掏出一枚黑鐵色的吊墜來,吊墜做工相當粗糙,唯一的特點是刻著種文字般的圖形,但也已經四分五裂,從裂縫處逸散出淡淡金光,越來越微弱,直到徹底消失。
“這是某種啟示吧,”費奧多爾輕聲說,“人果然是不能逃避過去的。”
鮮少有人知道,費奧多爾·瓦薩其實只是留里克親王的養子,而非親生。
這種文字般的圖形叫做盧恩法文,由古時人類部落的祭祀們創造并使用,一種盧恩文字對應一種魔法,屬于相當落后的施法方式,隨著魔法師議會的創立,盧恩法文逐漸被魔咒取代,至今只剩極北境的巨人之墓海灣沿岸少部分地區仍在使用。
而這枚盧恩吊墜的意義為守護,是費奧多爾母親唯一的遺物。
費奧多爾把吊墜放進掌心,慢慢握緊了拳。
·
葛瑞格利感覺他們仿佛奔馳在地獄中,火,放眼望去,到處是熊熊烈火。
營地的帳篷,樹木,滿地的尸體,無處不在燃燒,煙云籠罩了整片夜空,月亮像黑色的太陽。
卡斯特家的士兵們在有條不紊地撤退,他們身上的甲胄被血與火染紅,羅蘭對夜襲有所防備,提前便命令手下軍士們枕戈寢甲。
但來襲的人數之多超乎羅蘭預料,攻城器械還是被毀掉了,更多的人包圍在森林外,如今他們只能朝原本駐扎重騎兵的山谷撤退。
這場撤離直到黎明才算勉強完成,雙方把成百上千具尸體拋卻在已成灰燼的營地中間,遠處黑巖城里的達梅里亞人已經召開宴會,開始歡慶勝利。
站在山谷新建的營地內,面對初步建成的圍欄等防御工事,才從葛瑞格利的影子里爬出的戴蒙,向羅蘭低聲問道:“將軍,我們敗了嗎?”
羅蘭只是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那我們是被困住了。”戴蒙淡淡地說,他不再看羅蘭,轉而把目光投向遠方半漂浮的云,他離開庇護地已經太久,也不知老師和父親現在怎么樣了。
更糟的是,天空又開始飄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