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注三錢~首賠一百八十番，計白銀五十四兩~”

二樓里，阮雯坐在一把梨木雕花的椅子上，身側戴著圓眼鏡的賬房先生端著一本幾乎有一尺厚的賬本高聲喊道，與此同時，一群小廝來回奔波著，一會兒從墻上的暗格里摸出一包銀子，一會兒又從彈起的地板下拉出一個箱子。

“賭注五十四~再賠八番~計白銀四百三十二兩~”

“賭注四百三十二~總計白銀五千一百八十四兩~”

身后的甄樹生瞪大了眼睛，在賬房先生接連報賬之下，他看到小廝們將那些藏起來的銀兩堆在阮雯面前，明晃晃的銀兩在勉強從木板縫里射進來的陽光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甄樹生抖動著手指，看著眼前這幾乎堆成小山一般的銀兩，雖然長著嘴巴卻一句話也難以說出。而阮雯和馮不常倒是沉得住氣，但饒是如此，阮雯也忍不住朝銀兩的方向瞥了幾眼，眼里的渴望顯而易見。

“這，這都是我們的？”

甄樹生兩眼放光，他在這之前對五千兩這個數字完全沒有概念，而等到真正看到的時候，他心中不由得感慨起來，原來五千兩白銀就是這么多。

“沒錯，這就是姑娘贏下的。現在就一并為姑娘結清，還請姑娘諒解敝閣此前的冒犯。”

隔著一個小茶幾，曾老太坐在一張雕龍畫鳳的太師椅上，一邊不卑不亢地說道，一邊悠然地端起一盞茶輕輕呵了幾口熱氣，緩緩飲下，然而就在甄樹生準備伸出手去碰這銀山的時候，卻聽曾老太話鋒一轉：

“只是，如此之多的銀兩，只怕姑娘并不方便拿走吧。”

阮雯的雙瞳驟然收縮成針，銳利如劍的視線直刺在老太太的眉間。甄樹生同樣縮回了那雙蠢蠢欲動的手，哪怕這會兒他再怎么貪心，他也知道這曾老太絕對還在搞什么貓膩。

“這點倒是不勞您費心，如何取走，那是我的事情。”

“姑娘倒也不必如此緊張，老婆子我只是提醒一句而已……只不過姑娘要切記，凡是賭坊，出了這門，這賬可就認不得了。”

曾老太這話顯然是想要絕了阮雯分批拿走的心思，然而不論是馮不常還是阮雯，他們都也沒打算這么做。

看了曾老太一眼后，就取下自己一直背著的胖和尚皮囊，朝里面裝了大概一百兩銀子后就在心中問道：

“師父，這些夠了嗎？”

“差不多了，夠五六天的吃食就行，這么多銀子，拿了也是個燙手山芋。”

馮不常心知肚明，且不說這莊家到底講不講新喲經，單單是樓下那些個賭徒就足夠悄咪咪地給自己找些麻煩——別看他們現在一副義干云天的模樣，等到自己帶著錢離開的時候，路上不知道會遇到多少暗樁等著宰了自己這只肥羊。

雖然自己并不怕那些人來殺人越貨，但為了不引起朝廷的注意，還是盡量少惹些麻煩上身吧。

與師父商議好了的阮雯將和尚皮囊打了個包背在甄樹生身上后就走到樓梯口，有伸手抓了一把碎銀，在曾老太詫異的視線中，她深吸了一口氣，朝著一樓賭得熱火朝天的賭徒們大喊道：

“老少爺們！今天多謝各位仗義相助，小女子無以為報，這贏下來的銀兩，小女子只拿了幾十兩作為盤纏，剩下的就留給諸位作為賭資了！”

她邊說著，邊用力把手里的銀兩往人群中一拋。

隨著銀兩在空中飛舞著，本來還沒注意到她的話的賭徒們立即發出了比此前的激憤還要熱烈的情緒：

“好啊！姑娘真是比爺們還爺們！我們當真是沒幫錯人，來，兄弟們，敬姑娘！”

底下的賭徒們一個個漲紅了臉，他們先對阮雯抱拳后才俯身去撿地上的銀兩，而樓梯上的阮雯笑著對他們一拱手回禮，接著就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

“大師姐……就這么把錢白送給他們？”

走了幾步，甄樹生依然有些遺憾地回頭瞄了幾眼，只覺得自己的大師姐似乎有些敗家，這么多錢，哪怕是再多帶一些回去也無可厚非吧……

雖然知道大師姐這樣做肯定是因為老太太的刁難，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甘心。

“你是覺得我浪費，敗家對吧？”

像是直接猜中了他心中所想，阮雯徑直問道。甄樹生聞言一怔，臉上頓時大為窘迫，他有些埋怨地朝師父說道：

“師父！你怎么和大師姐說這個……”

“師父怎么會做這么沒品的事情，是你大師姐自己猜出來的吧！”

馮不常不禁大呼冤枉，他方才都沒在氣海中聽到半點聲音，哪里能知道自己的二徒弟是怎么想的？

“你的臉上都明寫著了，要是再看不出來的話，我豈不是傻子？”

阮雯搖了搖頭，指著那些朝二樓蜂擁而上去領錢的賭徒們，輕聲解釋：

“這么多錢，先不說我們沒那把子力氣帶走，就算能帶走，這賭坊也不會善罷甘休……把錢分給他們，也是讓他們替咱們擋擋災，畢竟賭坊能惹得起咱們，卻定然惹不起這些賭徒。”

從門口領回了自己的劍，她帶著甄樹生走出了賭坊大門，然而就在邁出門的剎那，她就看到一眾布衣短褐，腰纏黑布手拿棍棒的人肅立在門前……

不對，連棍棒都不是，那些人手里提溜著的分明就是掃帚。

甄樹生眼睛瞪得溜圓，他瞅了瞅阮雯，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大師姐，咱們不是把錢發出去了嗎？看樣子這賭坊還是要找咱們麻煩啊。”

“不……不像是。”

雖然看他們毫無防備的模樣，顯然不是刻意前來找茬的人，這些人肅立持帚的模樣更像是正在迎接誰。但阮雯也并不是很確定，她微微握緊劍柄，在心中詢問著馮不常道：

“師父，您知道這是咋回事嗎？”

馮不常掃了一圈，也沒看到什么值得提防的人。這會兒他也有些迷糊起來，他一開始和阮雯所想的一樣，就是覺得這賭坊是想要耍賴，拿現錢來只不過是為了為難自己而已，讓自己好知難而退。

而利用了那些賭徒之后，自己也就將賭坊動手的理由分散著轉嫁到了那些賭徒身上，這樣一來，想要賴賬的賭坊沒賬可賴，而拿了錢的自己也很容易就避開賭坊的追蹤防止之后可能的報復。

這賭坊如果聰明些，就必須吃下這啞巴虧——哪怕他們是想要報復，也不至于現在就動手。

更何況，誰拿掃帚當武器，這里又不是什么帶著尖帽子滿天飛的奇幻異世界。

就在馮不常還在琢磨的時候，他們的身后傳來了老太太的疾呼：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