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一旦開工,便進入了循環工作模式。
每一艘船都是按盧玄出具的圖紙嚴格尺寸進行打造,先造左右兩條龍骨,再切割、鉚接、膠粘木板,底艙板連接兩條龍骨,再順龍骨往上拼接嵌裝了鐵板的主舷板。分四層鋪設各層艙板,最后鋪上嵌裝了鐵板的甲板。
搭積木似的,一層一層往上堆壘。全船成型后,用麻等軟料填塞各處縫隙,以石灰封堵,再往復刷幾層桐油,等徹底干燥后,一艘既能防水,又堅固耐用的龐大戰船便算大功告成,隨即便能開壟,往船塢中注水。
趙平安其實也很好奇,在這沒有焊接技術的年代,全靠卯榫和生物膠粘合起來的船,強度為什么會如此高,經年泡在水里,直到最后木板也不易糟爛。
袁船頭一邊煉膠一邊道:“郎君你看這船,可能想象它曾經是長在山里的一樹木料?”
趙平安抬頭看去,面前一座高四丈、底寬三丈、頂寬四丈半的龐然大物。靜靜地坐在塢倉中的龍骨座上。厚達六寸的舷板上,吊著一個個的水師營軍士,正仔細地填補縫隙、涂刷桐油。
“這船型,它穩嗎?”趙平安問道。
袁船頭咧著嘴笑,“這可太穩了,底寬,不橫漂!船艏是尖的,方便調頭,又穩又靈活!”
趙平安聞言,便叉著腰望艙堤上走,回頭再看,便可見那黑洞洞的炮窗,正看向自己。
自拉著隊伍到湖灣算起,已是過了近三月。
十月的天氣已是有些陰冷了,天空日常灰茫茫的。冷風自湖面上吹來,嗚嗚作響。
秋后下了幾場雨,每下一場雨,這氣溫便下降幾分。
趙平安籌備了七百人過冬的糧食和御寒的衣物,靠近湖水雖然不如山里氣溫低,但開闊地帶的風卻十分惹人。別人說鄱陽湖的風一年刮一回,一回刮一年,也只有入了冬,才知道這風是有多要人老命。
趙平安站在塢倉的堤岸上險些被橫風吹了個跟頭,有些遭不住,便與袁船頭打了聲招呼,隨后裹著身上的烏鴉羽披,返回了帳中。
黃巡著人送了些炭來,堆在門邊擺得整整齊齊。帳中的火塘里還有些余燼散發著熱量,上邊坐著鐵鍋,鐵鍋里燒著水。趙平安打了一碗熱水,輕酌著壓制體內的寒氣。隨后湊著那火星,點了一根柴枝,亮了燈。
他端著水坐在了案邊,案上放著賬本、名冊、巡哨記錄、哨兵安排、營中口令密冊。
他隨手拿起巡哨的記錄翻閱了幾頁,多是今日卯時起巡哨的點滴。
沒什么意外。
只是有順筆提到在營中撿到了一只紙鳶。
紙鳶?
秋日氣候雖然略顯干燥,風向也沒冬天那般復雜。但這個時候放風箏,多少顯得有些不拘一格了。
趙平安將哨冊放在了一旁,雙手捧著碗,一邊喝水一邊想。
他將黃巡喊了來,具體問過這紙鳶的處置。
黃巡說,那只風箏是營東十里外的一處人家的。趙平安曾交代過,營中任何雜物都需有來路,軍士們撿到風箏后,就徑直去找了失主。這方圓十幾里地,也就只有那處有人家。
趙平安拿出輿圖看,黃巡便指認了一番。
黃巡道:“放風箏的人家在高處,風箏上束著的麻線不結實,確也容易被吹斷,眼看快入冬了,風力是大了些。他們說是昨日飛丟的,不知在天上飛了多久,今日一早便落在了營內。”
“問過那家人了?”
“都問過了,沒什么異常,附近也無甚可疑之人和可疑之處。”
趙平安深吸一口氣,許是自己多心了。一只風箏而已,確實不必如此大驚小怪,既然沒什么問題,那便作罷吧。
“署令可是擔心有細作?”
趙平安點頭,“此處軍港,眼下其實倒也無甚秘密可言,更沒什么值得細作來窺探的。”
“可若是要窺探,風箏又有何作用?”
趙平安擺了擺手,道:“黃隊正常年在海上,在海上行船時,重要的是什么?”
“風向。”黃巡一時迷茫,“這風向在海上可用,可在長江和鄱陽湖上,又不全靠張帆吃風行船,細作在湖灣軍港上放風箏,沒什么太大意義……”
趙平安笑笑,“風箏個頭小,看上去確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風箏卻能準確預知一處險要的風向、風速,找準此處風的規律。不過我這地方,也不是見不得人,幾艘船而已,他們卻也沒必要耍這些花花腸子。咱營中的匠作、出門采買的軍士,隨便綁一個便一清二楚,想要用風做什么文章,除非他想學三國的諸葛亮。”
趙平安走到帳外,看向了艙塢的方向,“可我這里區區幾艘船,用得著他們這般大費周章么?要燒,也是去燒江州軍港。”
黃巡吃了一驚,“那這事,須不須與盧縣令說?”
“都只是胡亂猜測,犯不著我兩個去觸這般霉頭。若要我等來提醒長江水師的冬春防火事宜,那職方司與江州漕運司真當罪該萬死。”趙平安道:“既與我等無關,便就不操這份閑心了。黃隊正,安排下去,下月初湖水漲潮時引水,首批戰船出閘讓出塢倉,全營方圓十里戒嚴。還有一批軍資、糧草進港,你選調百人接迎護送。”
黃巡正經起來,拱手稱是。暗想該是要往戰船上裝武備了,這船造的與他的認知略有出入。他還從未見過留有如此多弩窗的戰船。那一排一排的弩窗,想若裝上了弩具,該是十分壯觀。于是心里也高興激動,只要戰船能出航,弟兄們就終于有了座駕,便能在鄱陽湖上開展演訓。
離開水師半年了,終于又有船了!
這四個月,炮場按約定澆鑄了八十門三百四十斤佛郎機以及相關配套的子炮、伏火雷、彈丸和鐵砂。趙平安提議利用十一月湖灣軍港過冬儲備時機,魚目混珠一齊將它們運來,以遮人耳目。
盧玄那邊不出意外,也已卸任了江南漕運司使的權職。安心地整頓江南諜務,屆時他會盡全力掩護此次運送佛郎機的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