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乃是圣人登基后翻建,擴占了相鄰幾坊,與北面的太極宮和大明宮呼應(yīng),被稱為“南內(nèi)”,如今已是長安新的政治中心。
興慶宮被一道東西走向的高墻分為南北兩塊,北面是森嚴(yán)的宮殿群,南面則是供賞玩的園林區(qū),偌大的南苑最重要的地方便是龍池,幾乎占了南苑的一半面積,池畔坐落著幾座建筑,與西南角的花萼相輝樓和勤政務(wù)本樓呼應(yīng),其中最為顯著的便是沉香亭。
若花萼相輝樓是圣人與百官同宴的地方,那么沉香亭便是圣人與后宮享樂的私殿,它雖被喚作亭,規(guī)格卻完全是一座大殿,臨湖還有漢白玉雕琢的樓臺,甚是壯觀。
今夜是隆元節(jié),全長安都會升起祈天燈,不過全城百姓在等龍池先升起祈天燈,已經(jīng)快到欽定的時辰了。
龍池上彌漫著薄霧,池面已經(jīng)飄滿了蓮燈,美輪美奐,同時在池畔候滿了宮女太監(jiān),他們?nèi)耸忠槐K祈天燈,只稍沉香亭樓臺上升起最大的八寶祈天燈,他們就會點燈放飛,照亮整片龍池。
沉香亭樓臺上簇?fù)碇笈鷮m女,那盞大如帳篷的八寶祈天燈正在中央,由八名太監(jiān)賣力抬起,人群中時不時傳出少年郎的笑聲。
“小殿下,時辰快到了,該掌燈了!”一個老太監(jiān)扯著公鴨嗓子正追著一個身影苦口道。
從身形來看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金冠紅服,頭上戴著鬼面,正追著幾個身姿窈窕的宮女,一聽之下倒乖乖停在原地,摘下了鬼面,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俊俏臉來,眉宇之間英氣極重,五官精致如畫,笑著露出虎牙,急道:“快些把本王做的祈天燈先拿來!”
眾人聽后四下觀察,人群漸漸分出道來,一個紅衣宮女抱著一盞特制的祈天燈出現(xiàn),她臉上有別于一般宮女的傲嬌,畢竟她現(xiàn)在是小殿下最喜歡的玩伴,身份自然不同,若未來蒙受小殿下的云雨寵愛,生個皇嗣那真是一步登天了。
她抱著的祈天燈是小殿下親手制作,燈面所用的是極薄極軟的綿紙,所以她只敢用掌心與之接觸。
小殿下的身邊人都知道他是要為壽王祈福,小殿下與壽王的關(guān)系,就如同壽王與汝陽王的關(guān)系。小殿下年幼喪母,是武惠妃相養(yǎng)在宮中,壽王待他自是親如胞兄,備受圣人寵愛的小殿下在宮中無法無天,唯有在壽王面前乖巧懂事。
“皇兄,今夜嵬奴給你祈福了,等嵬奴長大了,再也不會讓人搶走你的任何東西!”
老太監(jiān)聞言趕忙作勢要捂住小殿下的嘴,求道:“小殿下慎言,慎言啊。”
全長安搶走壽王東西的,不就是圣人嘛,那楊貴妃到底是個東西,還是不是個東西?
小殿下燦爛發(fā)笑,他根本不在乎說沒說錯話,就因為圣人這么做,他才沒有參加之前的冊封大禮,甚至都避著圣人不見,放眼全長安能為壽王如此出頭的,除了咸直公主就唯有小殿下了。
“掌燈,掌燈!”老太監(jiān)盯著全場的太監(jiān)宮女們發(fā)令,這宮里最怕的就是流言蜚語,所以他可不希望小殿下再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來。
圣人寵愛那也只是圣人的寵愛,既能給你,就能收回!
太監(jiān)們急忙點起八寶祈天燈,樓臺上所有祈天燈也一應(yīng)點燈,池畔的人一見此狀也接連點起,轉(zhuǎn)眼整圈祈天燈都亮了起來。
小殿下可沒心思多看八寶祈天燈一眼,他只在乎自己的那盞祈天燈,見它在宮女懷里亮了起來,燈面上的圖案透著光甚是好看,開心的歡呼雀躍起來。
“升天燈!”
老太監(jiān)一聲令下,八寶祈天燈攜眾燈騰空而起,惹來了龍池畔所有人的矚目,他們一個個仰著頭,心中也暗自祈福。
“快給我!”
小殿下召著宮女到跟前來,豈知變故突生,這祈天燈被吹進(jìn)一陣亂風(fēng),曳著燭火把燈面給燒著了。
好在宮女反應(yīng)機敏,也不顧燒傷直接用手拍滅,可燈面上還是燒出了一個烏黑大洞!
全場噤聲,誰還顧得上祈福,個個變得呆若木雞,沒人會幸災(zāi)樂禍,因為誰都知道小殿下的脾氣!
他可不真是嘻嘻哈哈的純真少年。
這位抱著祈天燈的宮女緩緩抬頭,她仗著這么多年與小殿下的相處,總覺得大不了被責(zé)罵幾句,可當(dāng)她與小殿下四目相對,瞬間心生恐懼。
只見小殿下陰著臉,哪還有半分天真爛漫,兇著臉冷聲質(zhì)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可是本王為王兄親手做的?!”
這位宮女雙膝跪地,頓時苦苦哀求告饒。
“你得死。”小殿下咬牙切齒道。
沉香亭樓臺上氣氛肅殺,而在沉香亭內(nèi),正擺放著大壇大壇的美酒,負(fù)責(zé)守衛(wèi)的監(jiān)門衛(wèi)十分納悶,圣人在花萼相輝樓大宴天下,內(nèi)侍省干嘛把這么多美酒搬到這里來。
畫面再來到龍池的某處水面,除了色彩絢爛的蓮燈,居然開始冒起泡來,不一會兒大批黑衣人浮出水面,他們悄然潛行向沉香亭。
龍池這有事突發(fā),可外圍的人只見祈天燈升入空中,歡呼聲正從興慶宮向長安的各個角落蔓延。
在宮內(nèi)的某處有一片低矮建筑,這里是圣人賜給高力士的宮舍,這位高大將軍位極人臣,連太子都親呼一聲“二兄”,諸王公主則敬稱其為阿翁,那些駙馬旁親之類就得尊稱為爺了。哪怕是圣人李隆基,也不直呼其姓名,而是喊一聲“高將軍”。
圣人在宮外賜了豪宅,可這位高大將軍常年不住,就喜歡窩在這宮舍,方便常年陪伴圣人左右。只有等迎來節(jié)慶的日子,高大將軍才回府享樂個幾日,那么長安城的百官可就會蜂擁而至,高大將軍雖不是鴻理天下的右相,但誰都差他在圣人耳邊美言幾句直達(dá)天聽,就算聽些宮里的消息來,那也是對官途至關(guān)重要。
可惜高大將軍無心與百官交好,能進(jìn)大將軍府的人少之又少,坊間傳言,就算進(jìn)府讓高大將軍吐一口唾沫,那出來了也是長安紅人。
據(jù)說大將軍府里置了一口銅鐘,旁人好奇此物發(fā)聲如何,高大將軍笑言擊之需白銀千鋌,豈料愿掏錢敲鐘者絡(luò)繹不絕。
誰都知道進(jìn)府敲鐘的目的為何,高大將軍自然恪守臣子本分,身為內(nèi)臣幾乎不與外臣干政,這也是圣人如此厚愛的緣由。
不得不說玄宗與高力士在歷史上也是一對君臣楷模,將來安祿山攻取長安之后,高力士也追隨圣人西逃,兩人經(jīng)歷了風(fēng)云詭譎的馬嵬驛兵變,后來艱苦生活在蜀地,在圣人回長安不久后駕崩,這位高大將軍竟也悲痛咯血而死。
當(dāng)然這是后話,此時的高大將軍正端坐著,在他面前正跪著繡衣衛(wèi)百虎楊釗。
外面有個宦官喊了聲“爺爺”,這是提醒高力士該動身前去花萼相輝樓了,祈天燈已起,壽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高力士“嗯”了一聲,接著對跪著的楊釗說道:“賊人不顯,事有囫圇。這個道理你應(yīng)該懂,所以一定要等到他們動手了才行,可隆元節(jié)事大,你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楊釗面色沉重,邊聽著邊趴低了身子,內(nèi)心一定表示壓力好大。
“若事有差池,你我的命那就到頭了。”高力士話說得不重,但力道不輕,事關(guān)生死卻如此坦然,不愧是看透朝局?jǐn)?shù)十年的人物。
楊釗撐地的雙手有力,如今靖安司因李泌失蹤而停擺,今夜唯一能做上大事的唯有繡衣衛(wèi)了,他楊釗要是一戰(zhàn)成名,受圣人器重,那么借貴妃之勢必能一步登天!
“斬了武孽,你楊家就可取而代之了!”高力士倒也把話給挑明了,這也是為了給楊釗打上一口雞血,對什么人說什么話最有用,常年陪伴在圣人身邊的高大將軍自是最有心得。
果不其然,對權(quán)勢最向往的楊釗挺起了胸膛,要是有人威脅到他的性命,他會毫不猶豫縮起頭來,可要是有人要斷他官途,他伸頭哪怕是要挨刀也必須要拼個你死我活。
畢竟楊百虎的人生格言只有短短五個字,富貴險中求!
但生性多疑的他心底里冒出了一個念頭,高力士自小受武家恩惠,若不是武后也絕不可能到達(dá)如今地位,雖說高力士幾乎沒有理由替武孽賣命,可人心難料,畢竟壽王可是武家如今唯一的帝王血脈。
其實楊釗心中如此無端猜想,面上卻保持原樣,豈知還是被高力士識了去,直喝一聲:“放肆!”
楊釗如中雷擊,驚懼交加,驚的是自己如此心性怎還是被識破了,懼的是如此腹誹必交惡了高力士。
外面的兩個宦官頓時悄聲閃了進(jìn)來,從他們的氣息步伐不難看出是內(nèi)侍省的高手,好在高力士使了個眼色,兩人這就又躬身告退。
自以為在官場已經(jīng)混成狐貍的楊釗完全慌了,果然在真正的居廟堂之高者面前,
他這點道行真的還只是菜雞。
高力士并沒有發(fā)難,反而是語重心長道:“武家雖對我有恩,可我的命是圣人的,你以為我近來做的這些圣人不知么?你以為圣人真的對長安的局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么?圣人信我,我命如信,而我如今也信你!”
“內(nèi)衛(wèi)司里千虎百虎多了去了,為何我選中了你?是看出你小子雖有精明,卻內(nèi)含忠本!時間不多了,好好去辦吧!”
聽完話的楊釗楞了兩息時光,醒轉(zhuǎn)過來趕忙叉手應(yīng)了聲“喏!”
他鄭重拜謝,內(nèi)心卻只存了一個念頭,如今自己不也信著張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