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對官場不算了解，但他看過大明王朝，知道在明嘉靖年間有一個叫海瑞的戶部主事。

同樣天子腳下，同樣有災民餓死。怎么差距這么大呢？

彭志遠則是感受到了迷茫，他當初拼破腦袋想擠進錦獄司是為了什么？

穿著一襲錦衣好作威作福？

不，是監察百官。

可是如今有東廠衛制衡，錦獄司的監察職權不過空有名頭罷了。

秦思思則是在想金光閃閃的尸體抱起來該如何安全。

想和金尸抱抱光靠自己肯定不行，于是秦思思開口提醒：“喂，姜瑜不是和公主有關系嗎？說一聲不就得了。”

姜瑜搖頭：“殿下不參政事。”

彭志遠也附和著：“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否則就憑陛下對殿下的疼愛，我漢朝可能要出一位女皇了！”

恰此時，村長領著一位低著腦袋的少女前來。

“三妞，快拜見幾位大人。”

村長讓開位置，姜瑜得賴窺見少女真容。

豐滿身材，窈窕有致，鵝蛋臉龐，臉頰沾著一些嬰兒肥紅撲撲是更加可愛，眼睛大而明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這……”

姜瑜遲疑的功夫，三妞已經彎膝要跪：“拜見貴人。”

他連忙虛扶：“快起。”

三妞執拗搖頭：“懇請貴人為我父親討回公道。”

彭志遠忽的冷言：“討回公道？什么公道。”

姜瑜詫異看他，先前那義憤填膺的模樣呢？

三妞昂頭，明媚眼眸閃爍。

彭志遠抱刀嗤聲：“這世道，餓死的人數不勝數，有何公道可言？”

村長低眼，他看向姜瑜：“依貴人的意思呢？”

這是最后的希望。

經彭志遠呵斥，姜瑜那躁動的心也漸漸平定。

事有蹊蹺。

這世道餓死人是常態，按照小農思想往往是怨天怨地怨自己，萬沒有怪官員不辦事的。

他又落座平聲問：“你為什么要幫三妞。”

“三妞是我看著長大的，年十七了對父親餓死在地上仍耿耿于懷。”

村長看向三妞輕聲解釋：“這丫頭說了，一日不為父報仇，她一日不嫁，總不能看她孤獨終老吧。”

三妞咬著干枯的唇，她抬頭用堅定的眼神望著姜瑜：“我父親不是餓死的，是被逼死的；難道我不該討回公道嗎？”

姜瑜還未答，彭志遠就搶先哼嗆道：“那是你以為，旁人也遭受饑餓，怎么沒有被逼死呢？我們是官差，是站在官差的角度看問題。”

三妞沉默了……

災年總有幸運兒和不幸者，如果每一個不幸者的死亡都要討回公道，那么朝廷也不要辦事了。

這家伙是吃了槍藥了？這么咄咄逼人？

姜瑜雖然費解，但沒理由為剛見面的姑娘反駁自己的朋友。

村長這時方小心翼翼道：“所以是想請大人們參趙禮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不是那么好定的。”

彭志遠微微搖頭：“近京的一次饑荒，才餓死兩個人，還沒有鬧大和引起恐慌。趙禮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他冷笑一聲補充著：“程大人不就因此而升遷了嗎？”

“這……”村長囁嚅著，他說不出話來。

才餓死兩個人……

才？！

姜瑜拍桌噌的起身怒斥道：“彭志遠，什么叫才餓死兩個人？你把生命當成什么了！”

彭志遠依舊冷聲：“這是客觀事實，我剛剛細想了一番，五年前是錦獄司權利由盛轉衰的時間，沒道理近京發生災荒能瞞得住錦獄司。”

“而賑濟難民非但無過，反而是功勞一件，以趙禮為人沒理由瞞著不報，除非是和盛村這兒出了什么差錯。”

他邏輯清晰，將錦獄司身為皇家爪牙的面目展現的淋漓盡致。

也算對得起身上這層皮。

村長嘆息一聲解釋：“五年前京外全部歉收，唯獨和盛村這兒百畝農田顆粒無收，京外衙門查了半月也沒查出什么來，報到錦獄司，錦獄司又懶得管這些。戶部遂以既是人禍，談何賑濟天災的名義駁回。”

“果然。”

彭志遠點頭：“五年前正逢陛下改元開平，朝野怎么可能允許把人禍當做天災的事發生呢？”

他繼續開口：“既是人禍，那么原罪即在致使百畝農田顆粒無收的那件事上，你們干嘛要對朝廷抱有怨氣？朝廷也是按規章辦事。”

村長囁嚅無言，三妞眼睛已經泛起淚花。

她站起身子和彭志遠平視：“我沒讀過書，說不出什么大道理。”

“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父親當初無糧可借，有人過來買我當仆被父親打滾，全村人都爭相吃土找樹。你們身為父母官，糧庫里明明有糧卻不肯救濟，反而還要剮一層皮才肯，這樣的人……難道配當父母官嗎？”

彭志遠不禁鼓掌，他道：“你想為父報仇對嗎？”

“對。”三妞攥手，她的鼻尖已經通紅。

“那么當我的女人吧！”

其言宛如驚雷，姜瑜愕然，秦思思也是愕，隨即噗嗤一笑。

村長震驚張唇，現在的權貴裝都不裝了嗎？

三妞被嚇的退了一步，她捧手側目不敢看向彭志遠：“你……”

囁嚅著說不出話，她的臉頰已經蹭蹭上紅。

彭志遠極其自然道：“你的敵人不僅僅是戶部主事，更是整個戶部集團。”

他大大方方繼續開口：

“官場規矩向來層層上報，能做主的只有戶部尚書，想要斗倒戶部尚書僅憑這一件事遠遠不夠，我看上你了，愿意為你去爭取！”

姜瑜又一次刷新了對彭志遠底線的認知。

真就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挾恩圖報竟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真人渣也。

這突兀的轉折簡直始料未及。

姜瑜下意識撇向秦思思，秦思思只是露笑，似乎饒有興趣。

村長呵呵干笑兩聲，他示意三妞小聲勸說：“這位大人的模樣是極為英俊的，而且他的父親是吏部侍郎，是一個很大的官了。能為你做主，算你高攀了。”

“娶我當妻？”三妞似乎鼓起很大勇氣般，她小聲問。

彭志遠為難道：“恐怕很難，我父親為我訂過一樁婚事，彼此私下都見過，還算滿意。”

他真誠實啊。

三妞也不意外，她只是小小點頭說：“那須得等你為我父親討回公道方可。”

彭志遠用詞十分嚴謹：“是為你父報仇，這事沒有公道可言。”

三妞并未反駁：“哦。”

已經有點嫁夫從夫的味道了。

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兩人竟然瞬間談婚論嫁了？

姜瑜不禁瞠目結舌。

秦思思忽然捧腹大笑：“想要報仇還不容易？既然有把清白身子當做報酬的覺悟，那么又何必去指望他？”

彭志遠蹙眉，對于秦思思的拆臺他是有所預料的，不過他也沒打算阻攔。

三妞警惕的撇她一眼弱道：“我倆都是女的……”

“哈哈哈。”

秦思思仰身大笑：“可我有認識的男的！”

彭志遠眉宇十分不悅：“真不夠朋友。”

誰能想到這個小村子里竟然藏著一位大美人呢？

本就好色的他還以為能撿個漏呢。

不過失之命也，彭志遠也不打算爭，畢竟秦思思認識的那個男人想要幫助三妞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誰呀……”三妞低著腦袋，她已經漲紅臉蛋，感覺有些不知羞恥。

但生活亂世，想要為父報仇除了依仗姿色以外還能依賴什么呢？

她有這個覺悟。

秦思思收起笑意，起身從袖中取出一面令牌。

令牌通體湛金，左右雕飾兩條金龍吐珠。

上書方正四字楷書：“如朕親臨。”

彭志遠第一個下跪，村長先是探腦瞅瞅，然后方意識到什么立即下跪，三妞則是見他倆都跪了也立刻下跪。

姜瑜愕然，秦思思手持令牌轉向姜瑜：“姜瑜，你是在懷疑這面令牌是否真實嗎？”

“參見陛下！”

四人跪拜。

秦思思收起令牌，上前把三妞扶起笑盈盈問著：“這個男人能否為你報仇？”

“圣上？！”

三妞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雖說這里是天子腳下，但也不是說能隨便見到帝國至高無上的存在啊！

村長更是額頭滲汗，這些家伙究竟是什么人？他戰戰兢兢的把頭抵在土地之上。

彭志遠起身撣灰，姜瑜也隨之而起。

“秦姑娘……怎么會……”

彭志遠翻了白眼：“她小姨是蓉貴妃。”

蓉貴妃，楚王的母親，也是最有望皇后的女人。

姜瑜下意識咽著唾沫，和著就我啥也不是唄？

難怪你們一個二個非要去找那個前輩，都有恃無恐啊！

秦思思只是嘁聲，沒搭理倆人的編排。

她拉著三妞坐下：“有興趣去皇宮里坐坐嗎？”

“不行的，不行的。”

三妞連連擺手：“我一個村野丫頭，笨手笨腳的，怎么能配侍奉圣上呢！”

“蠢。”

秦思思伸指敲著她的腦門：“你以為進宮了就能見到圣上了？”

秦思思頗為認真道：“你就叫三妞？”

三妞羞澀點頭：“嗯，爹爹也不怎么識字，說賤名好養活。”

秦思思也懶得廢話：“是跟他還是跟我？”

村長這會兒悠悠起身想要給人生建議，卻被秦思思冷眼攔下：“讓她自己選。”

若是仍選擇彭志遠，那她作為朋友不會攔著。

若是選擇進宮，那么就得好好培養一番了，這女子出落的連她都有些心動。

三妞的臉上寫滿遲疑，偶爾偷偷撇眼彭志遠，偶爾又低下腦袋勾著小指。

就在剛剛，她還是個苦惱明天吃什么的農家女。誰能想到，現在一步登天的機會竟擺在眼前。

彭志遠并未開口爭取，正如秦思思所言，以他的權勢和地位想要抗衡戶部算是癡人說夢。可對圣上而言，不過一句話的事。

“喂。”

三妞抬頭看向姜瑜，那雙深邃的眸眼中閃爍著名為期盼的東西。

“你能幫我嗎？”說罷她含羞低頭。

這即是選擇。

眾人萬萬沒想到三妞會選擇最不起眼的姜瑜，就連姜瑜自己也沒想到。

他先問：“為什么？”

三妞聲音低微：“因為……你拍桌起身的時候很帥。”

彭志遠恍然，他灑脫笑：“這算為姜兄送作嫁衣裳了嗎？”

村長滿意點頭，他就是想建議三妞選擇姜瑜來著。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能說出這句話的人一定值得托付終身。

再說了，對他言聽計從的彭志遠是侍郎之子，而身邊同行的女伴更是貴妃侄女。

姜瑜的地位還用猜？可能是哪個皇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