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精舍是嘉靖清修之所，入內覲見，不僅要頭戴花環(huán)，還要換上輕便柔軟的皮帛鞋子，以便向神明跪拜祈禱。

嚴嵩、徐階穿戴整齊后，才讓宮人向殿內通報。

前首輔夏言，之所以被嚴嵩排擠掉，除了與朱厚熜多樁遇刺有淵源，也拒絕在精舍內更換鞋帽，他認為此舉有違臣子裝束，失去面見皇帝的機會，給后面被當街處死，埋下了禍根。

朱厚熜走下蒲團，坐上殿中央御椅上，方才讓黃錦宣兩人覲見。

得到諭令，嚴嵩伸手徐階先入內。

徐階哪里肯？連忙推辭：“閣老乃首輔，下官豈敢爭先？勿要折煞與我...”

“少湖入閣半年，竟還這么客氣，老夫先進就是，不過看你兩手空空，幫我拿上一本可好？”

嚴嵩也不管對方是否同意，隨即將郭可鳴、楊國臣的奏疏放到徐階手上。（徐階字子升，號少湖/存齋）

“閣老，順王府的折子，原是您...”徐階表情尷尬，心說郭、楊是交給你的，怎么丟到我手上？

莊敬太子朱載壡薨后，嘉靖幾年都沒沒再立儲君，剩下裕、景、順三王同時出閣，嚴嵩原本想站隊第一順位的裕王朱載坖，奈何對方借口不敢結交外臣有意疏遠，遂退而求其次交好景王朱載圳。

嚴嵩明白景王的對手是裕王，但嘉靖兒子有早夭的傳統(tǒng)。

所以對‘紈绔’的順王，只能保持著距離，卻不敢輕易交惡，萬一情況有變呢？

郭可鳴、楊國臣的奏疏，此時是一個燙手山芋，嚴嵩政治敏感度非常高，徐階入閣后對他威脅最大，自然把這‘好事’送給對手。

見徐階略有遲疑，嚴嵩拍著他的肩笑了笑：“少湖別多想，先幫老夫拿著，等會見了陛下，由我轉呈就是，咱們快進去吧?！?

“您是首輔，如此才合理...”徐階附和后，跟著嚴嵩走了進去。

朱厚熜猜出了兩人來意，所以在嚴、徐行禮問安后，主動問起：“卿等在諸王館遴選半月，可是有了王妃人選？”

“陛下圣明，禮部月初奉詔選婚，共得三千余良家女子，最后與司禮監(jiān)共選出四人，四人的大致情況，已列在奏疏上，請陛下作最后審定。”嚴嵩說罷將奏折，雙手遞給黃錦轉呈。

皇帝給三個親王選妃，內閣最終定四個候選，這就是高級下屬的智慧。

若是人選太多，會浪費朱厚熜時間，若是只有三個人，皇帝會覺得他根本沒得選，因為翻來覆去只有三個人。

四個的數(shù)量不多不少，朱厚熜只需否掉一個就行，就好像開科取士的時候，由皇帝欽定狀元、榜眼、探花，候選人數(shù)只有四到五人。

朱厚熜打開奏疏，第一行錦衣衛(wèi)千戶李銘之女...第二行順天府民王相之女...第三行順天府民羅照之女...第四行順天府民司鑠之女...

“四名女子各有千秋，出身情況也差別很大，你們都說說各自的想法。”朱厚熜一邊看，一邊示意兩人發(fā)表意見。

嚴嵩低頭看向徐階，徐階則左手抱奏疏，右手做出謙讓的動作。

“老臣以為，四女都乃良淑佳配，但李家女出身好些，其余還得陛下定奪...”

朱厚熜讓兩人提意見，嚴嵩直接把最優(yōu)解選了，他相信皇帝的眼光，自然不會比自己差，所以李銘之女絕對能選上。

“徐階，你也說說。”

“臣以為王相家書香門第，也比剩下兩人略好...”

徐階學著嚴嵩的樣子，也給出一個相對優(yōu)質的答案，朱厚熜相當于沒任何參考。

“羅照早年在順天府為吏，也基本能算官紳之家，至于最后這個司鑠，多次舉人不中后，以賣字寫信糊口...”朱厚熜照著名單，把后兩人家境念了出來，到最后微微皺起眉頭。

徐階原為禮部出身，見朱厚熜龍巖不悅，忙出班解釋：“陛下，相較其余三人，司鑠的情況的確最差，但司家女姿容姝麗，而且跟其父學過詩文、知書達理...”

朱厚熜意味深長地問：“好了，娶妻娶賢，徐卿認為司婉婉也能入選？”

“陛下說得對，娶妻娶賢，臣認為羅家女更合適點，只是司家女也有自身優(yōu)勢，所以禮部和司禮監(jiān)才把她列入候選...”

徐階說完用衣袖拭去汗水，頓時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心說我沒事幫禮部說什么話？自己已不是禮部尚書。

旁邊的嚴嵩外表不動聲色，其實心里早就樂開了花，心說你雖然被擢升入閣，但對陛下了解還不夠透，他給你挖坑就得穩(wěn)住別跳。

“好吧，朕留中考慮考慮，你們沒事就退下吧?！敝旌駸袚]手示意。

徐階聽到嘉靖開始攆人，連忙以眼神示意嚴嵩，好像在說我手里還有份奏疏。

嚴嵩見狀微微點頭，拱手向皇帝行禮，說道：“陛下，老臣年齡大，差點就忘了事，徐階手里還有份奏疏，需轉呈陛下圣裁。

“哦？你有何事要奏？”朱厚熜一臉詫異地看著徐階。

徐階那一瞬間有些懵了，怎么成了我要奏報，但他很快就調整過來，將奏疏遞給黃錦的同時，正色解釋道：

“因戶部年初沒有計劃，所以給裕、景、順王的歲祿，要從明年開始實發(fā)，順王殿下因前半年斥巨資買書，導致預撥王府的銀款耗盡，連長史司紙墨都無錢購買，但最近順王府后院開銷反常，郭可鳴、楊國臣覺得奇怪，便上疏內閣轉呈陛下知曉...”

“開銷反常？如何反常？”朱厚熜伸手接下奏折，皺著眉頭開始看起來。

皇帝提問不得不回，徐階扭頭看向嚴嵩，只見他低頭閉著眼睛，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徐階心里罵了一句老賊，只得開口繼續(xù)回答：“似乎是順王府前院長史司，官員們的苦日子沒變，每天都餓著肚子回家，但王府后院并沒苦幾天...”

“嚴閣老，戶部開口子了？”朱厚熜快速瀏覽完畢，但郭、楊兩人都只在陳述事實。

至于朱載坱哪里來的錢，沒在奏疏寫出來，因為沒有根據(jù)的事，他們不敢白字黑字造謠。

“沒有陛下金口，戶部怎敢隨意開口子，不過老臣聽說...”嚴嵩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