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貴扶著殷暮，緩緩走向書房。

從正門走向書房，要路過一個院子，院中有小池塘，一條鯉魚跳出水，金色鱗片反射著光。

小福貴還想細看，眼前假山擋住視線。

他兀自擦了擦眼。

今夜風真大呵，眼睛都吹出馬尿了。

哪里來的風呢？

樹葉都沒動啊。

他就是太開心了，他的太子，改變他人生的太子殿下，終于也要幸福了。

小福貴偷偷擦著眼淚，又忍不住笑了。

他在樂什么喲？

他還沒見過那位姑娘，怎么如此肯定她一定會帶給太子幸福呢？她一定能帶給太子幸福的！

因為太子殿下現在表現出來的是多么幸福呀？

小福貴側過頭來，看向肩上閉上眼微笑的殷暮。

太子殿下在想什么呢？

殷暮腦子亂亂的，他覺得自己什么都想了，又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想到。

他輕嗅著夾雜著身上清香的冷空氣，空氣流經肺部，隔著血肉安撫他那顆躁動心臟。

隨之，東宮獨屬于他的氣息慢慢纏住心間的小人。

未來會如何呢？要怎么給她制造幸福？……無法思考，不行，要是某天成為她的夫君，卻不能給她幸福，又何必費勁千辛萬苦得到她？

怎么會膽怯？我分明有能力，治國、護家、愛民……不需要證明了。

怎么還是會膽怯？

殷暮以往生涯里，從未在事情來臨之前，體會過這樣一種膽怯，因為他會在事前做足準備，等到事情真正到來，他唯有成竹在胸的自信。

然而，在對待這件事上，他卻手足無措了。

他明明心里清楚，以他目前的狀態，完全有能力給任何一個女子創造幸福。

他這樣一個人，只需為女人們準備好他自己，他以往面對任何事，都能很好的沉下心，準備迎接事情的到來。可面對今芙，面對他料想的要為她創造的幸福未來，他卻全身喪失了力道，全然不知如何推開那扇名為他們世界的門。

“再看點兵書。”殷暮坐在書桌前如是想。

兵書沒放在書房，兵書在臥室。

殷暮匆忙起身，腳踢到身下墊子，露出墊子底下藏著的書——狐仙娘子。

那書書面發黃，書邊卷翹，是有人翻閱多次了。

“嗯？”

殷暮彎下腰，小福貴先他一步搶走了書。

“哎呀，原來落這兒了，多謝太子替奴找著。”

“下人報告說，你日日瞞著本宮在本宮書房小坐，本宮還以為你好學，原來在看這本書？”

小福貴雙手抱書，低著頭。

“奴紅鸞星動……無法控制……愛上一位姑娘。奴不如太子聰慧，只能看點她喜歡的東西，借此向她靠近……”

殷暮心中，小福貴一直是一位敦厚不懂情愛的管家，且這一形象隨著流年逝去而越發深刻。

殷暮頭一回見小福貴如此，驚詫之余，對小福貴手中的書產生了好奇。

姑娘喜歡的書，她也會喜歡吧？

“咳。”

殷暮向小福貴伸出手，側開臉，不看小福貴。

“太子？”

“本宮《詩經》讀累了，打算讀讀新的民間制物陶冶情操。”

“太子這不可陶冶情操。”

“拿來。”

小福貴耷拉著腦袋，動作極為緩慢地塞書進殷暮手心。

殷暮坐到墊子上，翻開書籍，抬頭看到小福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道：“你站在這兒作甚？”

“太子看書的時候，奴一直都是站在這兒的呀。”

“是嗎？那今日起，本宮看書的時候，你便站到門外吧。”

“……嗻。”

小福貴在門口站了會兒，夜風寒涼，他搓起手來。

身后的門忽而打開，殷暮站在門后，溫和道：“東宮不會有危險，你若不安，進來陪本宮，若心安，可回屋睡覺。”

小福貴張張嘴，打出個噴嚏。

“謝太子。”

說罷，小福貴跟著殷暮走進屋，目光卻是看著那書的，他擔心的不是殷暮，而是書。

殷暮在燭燈下看了會兒書，鋪開一層宣紙，寫出一行字……

燭火明亮，照出屏風后人影。

今芙脫衣入浴。

水聲舒緩，猶如殷暮壓低聲音的耳語。

今芙拍拍臉，她在胡思亂想什么？

今芙沉下心思，專心清洗身體，洗到手，她便想殷暮結實的身板；洗到腰，她便想殷暮溫暖的懷抱。

今芙一拍水面，今日是如何也洗不下去了。

她心猿意馬。隨意搓了搓，擦干水漬，穿上中衣，吹滅燭燈，走到床邊，躺下，閉上眼，左右翻動身體，睜開眼。

“呼！煩人！怎么全是殷暮？我有這么饑渴嗎？”

……

“他真是莫名其妙，小時候看上一眼，記到現在，那又不是我，一個游戲設定而已。”

……

“老爸怎么設了這么個背景？那不就是說，我也是殷時的救命恩人？狗血！”

……

“要是拯救他的是我就好了……”

今芙高漲的情緒落下來，輕蔑一笑。

一個游戲做的NPC，她還真喜歡上了？一個人新遇到一個人，兩個人打破陌生人之間的那道墻，關系有上升的可能的時候，總會有這種錯覺。

興奮不能代表什么，只能代表她內心空虛，無比渴望脫離孤獨狀態罷了。

早點懲罰完殷時，結束這一輪游戲，回到現實世界吧。

今芙迷迷糊糊地想著，漸漸睡著了。

她又做了那個夢。

夢里，她全然忘記自己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全然忘記她身處游戲是個玩家。她有的，唯有那個小女孩的記憶。

家里只有她一個小孩，阿父阿母和和美美，很寵她。

家里面的人除了姥姥都很溫和，姥姥不愛說話，那張長在滿是皺紋的臉上的嘴總是微撅著，好像空氣有什么她討厭的壞東西。

姥姥不開心就罵二叔。

二叔似乎是個混蛋，因為阿父阿母說起他的時候，臉色也不怎么好看。

二叔到底是什么樣一個人呢？

混蛋是什么樣子？

她心底好奇，背著家里人對二叔展開了追蹤。

丫鬟說她那不叫追蹤，丫鬟懂什么呢？

她一看見二叔，就會過去瞅瞅他在做什么，這就是追蹤！

阿父阿母因為她追蹤二叔很生氣，罵了二叔。

二叔那么大一個人，還縮在院子里哭鼻子，大家都誤會他啦！他不是混蛋，他和她一樣，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