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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之道。

  • 太傅九
  • 愛吃魚的小佩奇
  • 12145字
  • 2023-10-06 16:37:53

趙扶搖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回望將軍府,還沒來得及下馬,就看到頭頂一抹黑影掠過。

“黑曜!”

趙扶搖激動地開口,曲起手指放到唇畔,一道響亮的嘶鳴聲拔地而起。

同時,將軍府的房檐上冒出了幾個黑影。

“八爺?”

“八爺?”

趙扶搖看著墻頭那幾張帶著求知欲的臉龐并沒有多少興趣,相反,冷冷地給了一個白眼后就跑了。

“我們,被嫌棄了……。”

“就你長了眼是吧……。”

其中的一個黑影被其他的黑影按下墻頭,噼里啪啦就是一頓磋磨。

這邊,趙扶搖追著那抹風(fēng)馳電掣的黑影就往院里跑,邊跑還在邊吹音,果不其然,等他一口氣沖回內(nèi)院的時候,黑曜已經(jīng)悠哉哉的停在案幾上喝茶了。

“真是你,黑曜。”

趙扶搖顯然興致沖沖,就連立在一旁的趙六都視若無睹,甚至還曲身上前去給黑曜又添了一杯茶。

“你對這只鳥,倒是比對我都恭敬!”

趙六一臉幽深的盯著趙扶搖,但顯然,這人還是對他愛搭不理。

不過,正在飲茶的黑曜像是也聽懂了這話一般,對著趙六就展開自己渾厚黑亮的雙翅,銳利的眼眸中泛著冷冽的意味,像是捕獵者在逡巡獵物一般,帶著一擊必勝的壓迫感。

“哎喲我去,你這鬼東西是要成精了吧你。”

“不過,你要是敢傷我,我轉(zhuǎn)頭就給你家主子寫信告狀。”

趙六看著面前這只雄壯而又充滿力量感的鷹隼,像是挑釁一般,嘴邊掛著冷笑,再配上那雙跟山縫一般狹小的眸子,整個人看上去真是特別的欠揍。

當(dāng)然,最終黑曜還是沒有攻擊趙六,主要是趙扶搖出聲平息了這場怒火。

“黑曜,我六哥就那樣,你別跟他計較。”

“許久不曾見你了,你可真是越來越雄姿英發(fā)了。”

“好黑曜,你快把阿九的信給我瞧瞧唄。”

趙扶搖對著黑曜就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吹捧,就連趙六都有些不忍直視。

不過,這只鷹隼,確實脾氣大,不僅脾氣大,還賊精賊精的,像是能通人意一般,你說好聽話和不好聽的會得到不一樣的回應(yīng)。

比如現(xiàn)在,黑曜就很享受趙扶搖的夸贊,就連那雙銳利的眼眸都半彎著迷了起來,最終,像是大發(fā)善心一般直接把右腿伸了出來。

當(dāng)然,還冷冷地暼了一眼趙六,那意味像是在說,看,這人比你識趣多了。

趙扶搖小心翼翼的取下黑曜腳上的竹管,將里面的信紙抽了出來。

寥寥四句話。

一是,恭賀。

二是,將梁河郡守劉遠(yuǎn)調(diào)回臨安。

三是,接管梁河。

四是,從首營抽調(diào)十人入梁河。

“還真是,一句廢話都沒有。”

趙六自然也看到了信紙,阿九說話的語氣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簡潔明了,多余的是半個字都沒有。

“這劉遠(yuǎn)與半月前派去西山的大理寺卿劉威是同族,阿九是要用這些人?”

“大概吧,反正不是劉家,也會有張家李家周家什么的,這些寒門子弟里總得拔兩個出來吧。”

趙六此話一出,趙扶搖自然明白了這個中關(guān)竅。

自從陳庭入內(nèi)閣后,陳家一躍成為了世家勛貴之首,寒門子弟被打壓轄制得很厲害,再加上文家沒落以后,許多文人清貴漸漸寒了心,慢慢地退出了朝堂之上,這就讓寒門的處境更加微妙了。

三年一次的科舉取締,取錄的大多數(shù)都是些世家勛貴的子弟,寒門子弟少之又少,就算被取錄,大多數(shù)都是做些無關(guān)要緊的職位,朝廷的政治中心是不可能進(jìn)入的。

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漏網(wǎng)之魚,如大理寺卿劉威這樣的,不過這樣的人,乃是國君親自提拔的,能得國君青眼有加,這種運氣又有幾人能有呢?

再言,就算劉威受國君倚重,但后無根基,終究是獨木難撐,早晚都是會被傾覆的。

世寒不通婚,就是想一朝入青云,也得有跡可循啊!

“今晚,我會進(jìn)宮一趟。”

“再把這個消息傳給何將軍。”

“他人在西山,也得請他關(guān)照一二不是。”

趙扶搖笑得有些甚是得意讓人看不明白,至少趙六就不知道這小子在瞎樂什么。

“不過,這第三句和第四句是何意?”

“估計,是想為文家造勢吧。”

聽到趙扶搖的話,趙六臉上的神情頓時微唸起來。

“梁河是文家的祖宅之地,文家這些年韜光養(yǎng)晦,怕是早就想卷土重來了。”

“看來,這梁河,是要有大動作了。”

趙六的話說得隱晦,不過,劉遠(yuǎn)被調(diào)走,自然要派他們自己的人頂上,都是自己人,想干點什么也容易。

梁河是邊陲小地,雖說距離臨安也不近,但近日臨安城里已經(jīng)漸漸開始有關(guān)于文家的傳言了,乍一聽似乎文家已到絕境,文邡之病危,文家幺子瘋癲殘疾,文家旁支里也沒出什么驚才艷艷的人物。

更何況,文家如今可是散盡家財了。

這樣的文家,實在讓人難以忌憚。

不過,這倒是給了寒門一個機(jī)會。

文家啊,帝師,很合適。

…………

阿九這幾日整天整天的往荒山跑,荒山基本上所有的地都被刨出來了,遠(yuǎn)遠(yuǎn)看就是光禿禿的一個山包,山林里的樹被砍得沒剩多少了,不過,這樹砍得也有幾分考究,全部都從開始中間砍,把里面掏空了又把外圍的樹留了下來,一走進(jìn)去,就看到大小幾乎一致的土地。

現(xiàn)下的日頭越來越大,到正午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一半陰涼一半炙的景象,這邊山頭曬了人就那邊山頭干活,等這邊山頭不曬了又回來繼續(xù)干。

如此一來一往,倒也算有趣。

這兩日人們都忙著翻土施肥,將梁河城里能用的糞便都掏了個干凈,但偏偏,阿九就是不讓澆水。

眾人想想也是,這么老大一片山頭得用多少水才能澆完啊。

不過,眾人想的跟阿九想的可不一樣。

阿九日日都會到地里去逡巡,每次一來都會帶根木棍,往地里一插,然后就會蹲在地上看半天。

上山干活的人里也有忙過農(nóng)事的人,不過,人人都看不懂阿九究竟想干什么。

阿九還命人去鄰山打荒草,荒草背回來曬干以后,又全部搬到地里去燒,燒完的草木灰又全部翻進(jìn)土里。

就在這時,阿九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遠(yuǎn)處奔來,邊跑還邊招手。

“先生,文家……文家派人來了。”

“說是……是有……人找您。”

阿大整張臉跑得通紅,停在阿九面前還在不停地喘著粗氣,就連頭上雜草般的頭發(fā)都被濡濕了不少。

“知道了。”

“勞你跑一趟了。”

阿九說完,拿起地上的木棍就悠悠的下山去了。

阿大看著先生遠(yuǎn)去的身影,又隨手抹了抹自己額頭和脖子的汗水。

先生,真是不怕熱啊,一點兒汗都沒有。

……

阿九回到梁河,剛剛走到文家所在的街道,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到一聲聲激動明亮的聲線,如黃鸝鳥般清脆悅耳。

“砂楚。”

阿九輕輕呢喃,看著奔來的那道鮮紅色的身影,幾個跨步,這一抹鮮艷的顏色落在了阿九懷中。

“阿九,我好想你。”

“阿九,你想不想我呀?”

“阿九,你好像又瘦了,抱著我都咯得疼。”

“阿九……。”

“阿九……。”

一聲比一聲更加熱情的聲線綻放在耳邊,如玉珠滾落一般,聲聲都婉轉(zhuǎn)明媚,像那天際灑落的陽光一樣令人溫暖。

阿九望著懷中砂楚嬌小的身影,眉宇彎彎眼眸深深,巴掌大的小臉上映著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輝,鼻如點漆,唇如丹朱,一筆一觸都是上蒼精心鐫刻而成,明眸善睞,一流一轉(zhuǎn)都是風(fēng)情。

風(fēng)情動人,才愿叫人甘之如飴。

“累不累?”

“餓了沒?”

阿九抱著砂楚一步一步往文家走去,這番陣仗太大,就連梅老夫人和鄭氏都驚動了,婆媳兩人都站在門口往阿九這邊打量。

可能女子的心思確實要細(xì)膩著,兩人都不約而同的覺得今日的阿九像是溫柔了很多。

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不過那雙幽深眼眸里的涼光好似消散了些,特別是阿九在看向砂楚時,面目的神色都顯得柔和了很多。

“先生?”

“這位小姑娘是?”

梅老夫人先站了出來,看著阿九懷中那個嬌美明媚的孩子,不,姑娘問道。

“我可不是小姑娘。”

“我都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

砂楚的話令人大為震驚,甚至連鄭氏都忍不住驚呼出聲。

“不許胡鬧,砂楚。”

阿九將人輕輕地放到地上,引著砂楚向梅老夫人和鄭氏見禮。

“砂楚自小在山野長大,不通世故人情,還望老夫人和大夫人不要見怪。”

“不過,砂楚確實不是小姑娘,從我遇上她那年算起,她今年已是四十有三了。”

阿九的話并沒有打消婆媳兩人心中的驚詫,畢竟,這人的身量就是個八九歲的孩童身高,至于面容,確實已有女子風(fēng)姿,可這容顏也不像四十多歲的女子啊!

“我們先進(jìn)去吧,阿九邊走邊跟您詳說。”

鄭氏扶著梅老夫人走在前頭,砂楚吩咐著門口的仆從趕緊將箱籠行禮的往里搬。

“阿九,我給你說,我給你帶了好多好吃的玩意兒……。”

“還有,宛疆那邊太好玩兒了……。”

“這么大的玉石一大塊一大塊的切,還有,瑪瑙琉璃,那琉璃還會發(fā)光,太漂亮了……。”

“兩米多高的人……像巨人一樣……。”

砂楚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等入了內(nèi)院以后,阿九就讓人先帶砂楚下去洗漱一番。

“阿九,你快回來啊,我等你。”

砂楚跟著侍女走,一路上一步三回頭,從見到阿九起她就沒有送開過阿九的手,沒辦法,她實在是太想阿九了。

她們已經(jīng)有三年六個月零九天沒見了。

她有說不完的話想告訴阿九。

阿九自然也看到了砂楚迫不及待的神情,路上顛簸了這么久都還這么精神,看來這一路真是憋壞了。

想到這里,阿九無聲的失笑,待看到人轉(zhuǎn)過廊角消失,這才提步往花廳走去。

這不,阿九才走到花廳,就聽到了一陣陣亂哄哄的聲響。

以文生為首的三人站在大廳正中,幾人身上俱是形容狼狽,滿頭的青絲被扯得七零八落,甚至連發(fā)帶都圍上了脖頸,青黃不一的面容,凌亂散垮的衣襟,就連腳上的布鞋都少了兩只。

原本驚慌熱鬧的場景突然安靜了下來,眾人看向閑步走來的阿九,像是突然得到指令一般連忙整頓衣襟發(fā)束朝著阿九行禮。

“先生。”

“先生。”

“出了何事?”

“聽明山說,族學(xué)里打起來了。”

梅老夫人和鄭氏已經(jīng)大致聽過了事情的起因經(jīng)過,心中自有一番成算。

大抵就是以流民乞兒為首的一眾與文士寒門的子弟交手了,至于動手的理由則是賤民不入道,女子不入學(xué)。

阿九看向文生幾人,眸光中的冷冽讓人不敢隨意開口,不過,看來這件事不會小。

“打死,人了?”

阿九一開口,幾人臉上的神色俱變,當(dāng)然,以梅老夫人和鄭氏為首,兩人臉上的神色更加的不好看。

剛才,還沒說到這里。

“是,先生,死,死了兩個流民,有一個乞兒重傷,我們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遣人送往醫(yī)館了。”

“有兩個文士的子弟也受了傷。”

“太……突然了,本來只是口角之爭,突然,一下就亂起來了。”

“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出事了。”

文生挑揀著重要的說,回答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頭的冷汗順著棱角滑落卻不敢動手去擦拭,那眼角處泛紅的血絲都被浸得絲絲發(fā)痛。

“文生,我以為當(dāng)日街頭斗亂你看在眼記在心,應(yīng)當(dāng)會有所后慮,沒想到,你依舊眼盲心亂無所應(yīng)對。”

“眼界狹短,思慮淺薄,以字明山,卻難當(dāng)山之巍峨月之高仰,看來,你已是故步自封了。”

阿九的話如同密密麻麻的鋼針將文山刺了個體無完膚,他甚至不敢抬起頭直視眼前這個人,他懼怕這目光,更懼怕的是這目光中的失望。

不過短短半月,當(dāng)日在這廳中還言猶在耳的稱贊不過瞬息之間化為泡影,甚至給了他狠狠一巴掌,打得他顏面盡失體無完膚。

“他們這大多數(shù)人都如同未開化野獸,有些人能被教化,但有些人不能,人生來最先要面對的便是不公平的境遇,是以分成三六九等,沒有人想成為被淘汰的末等,同樣,站在高處的人是不允許匍匐在腳下的奴隸爬起來的。”

“你流亡奔徙十?dāng)?shù)余載,卻還是不識何謂人心?”

“今日之果,難道不是你們這些站著的人縱容之果嗎?”

阿九的話不可謂不鋒銳,直接讓在場的人血色盡失。

梅老夫人與鄭氏是,文生更是,族學(xué)里太多人了,這些人魚龍混雜三六九等皆有,日日里也不免有摩擦碰撞,但表面上都還能相敬如賓,是以,誰都不會去拿這一點小事情大做文章。

是啊,這些尋常往事里,大多數(shù)是誰占了口頭之利,誰又得了先生夸贊,誰的字寫的好,誰的課業(yè)評了甲上,或者是誰的家資更優(yōu)渥些,誰的出身是最下賤,誰瞧不上誰,人人皆可評頭論足,人人都不想成為最末等的賤民。

看看,其實只是小事,可這些事情卻會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直至再也壓不住,徹底爆發(fā)。

到那時,就是不死不休。

“先生,文生錯了,我作為族學(xué)管事確實管束不嚴(yán),導(dǎo)致族學(xué)里學(xué)生斗亂,此為文生一人之過,請先生責(zé)罰。”

文生突然跪倒在地,身后跟著的三人亦是跟著跪倒,幾人皆是憋得眼眶通紅,有憤懣,有不甘,同樣也有悔意。

“一人之過?”

“確實是人之過,但不是你一人之過。”

“去,調(diào)集所有文家守衛(wèi)武士將族學(xué)全部給我圍起來。”

“今日在場的族學(xué)子弟,誰敢擅離半步,殺。”

阿九話音一落,直接提步離開,文生等人迷晃了一霎,趕緊爬起來跟了上去。

“蕙娘,快,去看看,我們一起去。”

“我覺得,要出大事了。”

鄭氏扶著梅老夫人走在后面,不知怎的,心里面一陣膽戰(zhàn)心驚,雖說這些時日與阿九相處的時間不長,但這人性子是與生俱來的鋒芒銳利,這事,絕對不能善了了。

——

文家族學(xué)里如今已有一千五百余名學(xué)子,之前舊的族學(xué)在南街,距離文家祖宅也就是跨幾條巷子的距離,如今新的族學(xué)還在修繕當(dāng)中,估算也還得三四日才能完工。

但舊的族學(xué)已經(jīng)太小了,根本容納不下這么多人,族學(xué)里只有十二位夫子,另外再添了四位授琴棋書畫的夫子,加起來也不過十六人。

舊族學(xué)里只有十五間堂舍,拆去一些往日置有的擺件,也不過就能再添幾數(shù)書案,多的是再也加不下了,況且,一張書案還是兩人共用,一間堂舍就坐了百人,夫子站在上首授課都得扯著喉嚨嘶吼,不然后座的學(xué)子根本就聽不到。

因著人數(shù)眾多的原因,夫子們也累得苦不堪言,課堂上要管教不安分的學(xué)子,課下還得批改學(xué)業(yè),時常都是挑燈夜戰(zhàn)到深夜。

人多了自然也就難免分心,再加上這些人實在是差次不齊,漸漸地,人心自然也會有了偏頗。

有教無類,說得簡單,可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阿九一來,自然也就看到了族學(xué)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景象,有的人墊著腳伸長了脖頸往里擠,有的人被壓在中間又鉆不出來,里面是人,外面也是人,看不到里面是何種光景,站在外面的人也是人聲鼎沸。

“看來是安逸日子太松快了,人人都能得閑看熱鬧了。”

阿九一出聲,正巧就被帶著烏泱泱守衛(wèi)趕來的文正聽到,文生朝著阿九抱拳,連忙就吆喝著人去趕人。

“看什么看,都閑的發(fā)慌是吧。”

“快去,把這些人通通轟走。”

后起而上的守衛(wèi)武士連忙去趕人,不多時,終于清理出了一條可以通過的道路。

“文家來人了?”

“聽說,是死人了?”

“看到了,看到了,俺看著抬出去的人滿身是血……。”

“死了兩個……。”

“好像是……收容所那兒的……。”

“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善類……。”

“兇得很……。”

阿九穿過正在窸窸窣窣散去的人群,人們口中的議論好奇甚至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tài)聽得人心中發(fā)寒。

好像再說,看,賤民的命根本就不值錢。

跨入族學(xué),最先看到的,就是正中間那青石磚上開出的血色殘漓,有的是一大團(tuán),跟著的是一滴一滴的連在一起,血色的花朵上沾著腳印,像是在訴說著剛才這場暴亂的荒唐和匆忙。

族學(xué)里的學(xué)子被分為兩方,兩方人馬雙雙對峙,竟是誰也不讓人,大多數(shù)人臉上都還盡染著狠辣之意,甚至連臉上流淌的鮮紅都還沒擦去,有的人狠辣自然有的人悲痛,有的人躍躍欲試有的人怯懦踱步,有人想殺人,有人想反殺,血色比墨色更濃,同樣,血色也比墨色更讓人興奮和向往。

人的骨子里,還是難掩獸性。

阿九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直到站在那塊被血浸得已經(jīng)變色的青石磚前才停下,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見過阿九,但偏偏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打斷此人。

阿九的眼神中只有無邊的暗色幽芒,如數(shù)寒九天,叫人遍地生寒。

“誰,先動的手?”

在場的眾人聽著這暗沉而又涼薄的聲線心中一個“咯噔”,有些許敏感的人已經(jīng)在向后退。

“我問你們,誰先動的手?”

“你誰啊你,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大放厥詞,看你這裝扮,怎么,這群狗雜碎請你來當(dāng)打手?”

“區(qū)區(qū)賤民,有什么資格跟我們一起求學(xué)論道,他們,配嗎?”

阿九的眼神落到了正前方站出來的青色人影上,個子偏矮看上去也就十一二歲,肌膚紅潤身形圓潤,眉宇挺俊鼻骨高懸,端得是清風(fēng)明月之姿,可這人眼中卻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唾棄。

這話一出,阿九身后被武士制轄的流民開始推搡叫嚷起來。

“媽的,老子忍不了了……。”

“弄死他……弄死他……。”

“什么族學(xué),俺看都是供養(yǎng)這些殺人的畜生……。”

“都……不是……好東西。”

流民的反抗被鎮(zhèn)壓在阿九身后的方寸之地,反觀阿九對面的人群個個神情從容,大多數(shù)人眼里都是鄙夷和輕視。

他們,并沒有將這些人命放在眼里,或者,根本就是無足輕重。

“不止你一個人,還有他,他,他,是嗎?”

阿九看著眼前的幾人,纖細(xì)的手指點出了圍著青衫少年站立的三人,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看面容已經(jīng)漸漸褪去了稚色,小的也就跟著青衫少年差不多大,不過,都是以中間這人為首。

“怎么,你這庶子敢殺我嗎?”

“你知道我是誰嗎?”

“在梁河,我動動手指都能碾死你。”

青衫少年的話囂張至極,他甚至看都不看阿九,只是挑釁的面容在看向阿九身后的流民時更加的放肆至極。

“站起來。”

阿九突然轉(zhuǎn)身走向身后的流民,眾人紛紛挺身迎向阿九,雖然為首的漢子還是有些懼意,但這并不妨礙他想維護(hù)身后那個倒地的少年。

“你想干什么?你要幫那些雜碎?”

“俺告訴你,俺們不怕你,什么積善之家,通通都是狗屁。”

“殺人償命……今日……他們別想走。”

為首的漢子吼得滿臉通紅,身上的麻衣欠著補丁,大大小小的布滿了全身,看上去有些滑稽,眼睛瞪得像銅鈴,呼哧呼哧的呼吸喘如牛,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聲如洪鐘。

“你說的對,殺人償命!”

“怎么?躲在別人身后就能讓人償命了嗎?”

阿九的話里帶著戲謔,同樣,這話也沒有絲毫對逝者的尊重,相反,有一種挑釁在里面。

“噗嗤。”

“咚嗶。”

大漢身后的身影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又倒下去,跌下去又再次爬起來,幾乎是撲到阿九身前才喘息粗氣站穩(wěn),枯黃干癟的頭發(fā),順著頭頂滑落的血珠,一只眼被打得青黑發(fā)腫只能半瞇著,另一只眼鼓滿了血紅的紋路,少年一張嘴就是一口血沫,只能看到一口血紅的牙齒。

身姿瘦弱單薄,肩頭上的衣衫被劃破,露出了里面外翻的血肉,左腳看上去有些無力,恩,確實無力,左腿上也有一道翻滾的傷口,衣衫被化得七零八落,近處瞧了能看清里面嶙峋突起的根骨,瘦得能扎人似的。

“你說……的,殺人……償命!”

少年盯著阿九絲毫不畏懼,這只眼睛里是瘋涌而起的殺意,這種殺意是攔路者死。

“好。”

“你們死了兩個人,至于你,半死不活。”

“那四個人中你挑兩個殺,剩下的兩個,你再挑一個打得半死不活。”

“如此,可算是一報還一報。”

“當(dāng)真?”

阿九的話說得風(fēng)輕云淡,卻讓在場的眾人紛紛色變。

這人,到底是誰?

“怎么,不敢?”

“你敢?庶子猖狂!”

話音剛落,阿九已經(jīng)從少年眼前消失,眾人都沒有看清楚,只見青衫少年的四人已經(jīng)被丟在了那塊浸透了血色的青石磚旁。

幾人想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身體都已經(jīng)動彈不得,瞬間,人人都止不住的驚恐了起來。

“庶子……庶子……。”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匍匐在地的青衫少年還在狠辣地叫囂著,下一秒,血色四濺,眾人只看到一塊血淋淋的肉塊飛出,而青衫少年已經(jīng)無法發(fā)聲。

“聒噪!”

阿九輕聲微啟,手中的匕首還泛著幽芒,順著鋒芒間滴落的血珠一滴一滴流淌在石磚上,青衫少年旁的三人驚恐地瞪大了雙眸,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望著遠(yuǎn)處那一點血色。

瞬間,一股惡臭氤散開來。

而周圍站立的眾人像是看到惡鬼一般連忙后退,有的人甚至一個踏錯摔倒在地。

“全部人都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誰敢閉眼我就殺了誰。”

“砰!”

突然有人連忙躥動,這人,想起來了,那日在街上一言不發(fā)直接手起刀落的人。

是他,殺神!

不,是惡鬼。

“現(xiàn)在,該你殺了他們!”

阿九依舊風(fēng)輕云淡地朝著那個踉蹌?wù)玖⒌纳倌晟斐鍪种械呢笆祝袥錾淅洌灰娊z毫動容。

少年滾動著喉間的鐵銹腥氣,就這樣,一步一步的朝阿九走來,走兩步得停下來喘口氣,走兩步又得按壓一下左腿,終于,走到了阿九面前。

匕首被接過,身后一片此起彼伏的求饒聲嘶吼聲,空氣中血腥的味道愈發(fā)濃重,甚至匕鋒沒骨的聲音都是如此的清脆干凈,而在這種場景中,阿九像是不染塵色一般怡然獨立。

此番景象,此后無論數(shù)載,都還在梁河廣為流傳。

過了半響,少年身上的血色更加的淋漓遍布,同樣,匕首又交回了阿九手中。

“可暢快?”

少年半響沒有做聲,他哽著喉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或者說,他不知道阿九想聽到一個怎樣的答案。

他,比這些人危險百倍千倍。

“小子,謝貴人大恩!”

少年說完就要跪下,卻硬生生地被那把剛剛遞回的匕首卡在腰間,“呲”,肌膚上傳來的尖銳鋒芒繃緊了那根突出的脊梁。

“你自己殺的人,何需謝我?”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有何懼?”

少年錯愕,直盯盯地看著阿九,囁嚅著嘴唇不知道在說什么。

“怕什么?”

“誰敢欺辱,殺之。”

“誰敢擋路,殺之。”

“誰敢退步,殺之。”

“你若先軟了一分,就莫怪他人將你拆而分之。”

“你視律法為何物?你視生民為何物?你視法紀(jì)為何物?”

“放肆!放肆!簡直太放肆了!”

“你這是公然挑釁法紀(jì),視律法而不見,泄一舉之私。”

阿九轉(zhuǎn)身看向那個從人群中走出的絳青色的人影,身量修長面容清秀,形容舉止之間都流露出一種渾然天成的大家氣度,可惜,這抹氣度卻染上了郁色,看上去只叫人覺得面目可憎。

“夫子。”

“荀夫子。”

荀夫子走到阿九身前不避不讓,一絲不茍的青絲綸發(fā),腰間垂立的環(huán)佩玉珰,就連拂動的衣袖都帶著絲絲暗香。

“律法?法紀(jì)?生民?”

“夫子言之鑿鑿盛氣凌人,倒讓阿九覺得,不知所謂!”

阿九說完直接出手,眾人只見一抹涼光閃過,而荀夫子直接半跪在地,脖頸間那一抹寒光倒是讓人觸目驚心。

“夫子既是這族學(xué)的先生,想必對于族學(xué)的學(xué)規(guī)已經(jīng)爛熟于心。”

“我想請先生告知,這族學(xué)第一條,有教無類究竟是何見解?”

“再說,你身后的這些文人子弟自視甚高,玩弄流民乞兒于股掌之間,任打任殺,他們又視律法法紀(jì)生民為何物?”

“你身為一學(xué)之師,下不能約束管教規(guī)諫學(xué)子約,上不能效仿先賢傳道授業(yè),你呢?你又視族學(xué)為何物?視生民為何物?”

“還是說,你的律法,你的法紀(jì),只是針對于這些流民乞兒。”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難道這就是你的為師之道嗎?”

“啪。”

清晰的掌聲落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眾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夫子直接被掌摑在地,甚至,連那唇角的血色都叫人看得分明。

“汝,不配為師。”

“從今日起,荀夫子逐出族學(xué),永不錄用。”

阿九說完,身后已經(jīng)有守衛(wèi)上前來直接將被打蒙的荀夫子拖走,這下,族學(xué)內(nèi)徹底鴉雀無聲。

“今日,既然大家都在此,我們不妨好好說一說這族學(xué)學(xué)規(guī)。”

“族學(xué)第一條,有教無類。”

“你們可知,何謂有教無類?”

“古有云:有教無類,童子羞于霸功;見德思齊,狂夫成于圣業(yè)。”

“文人自視清高,世族自視高貴,寒門亦有風(fēng)骨,你們看人人都認(rèn)為人人皆不如。”

“不過識了幾個字看過幾本書便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若是出身高再有名望,更是自覺非同一般,人人都想學(xué)那鴻鵠有凌云之志,覺得燕雀低飛就合該是庸碌之輩。”

“真是,天大的笑話!”

“沒有佃農(nóng)種地,沒有婦人織布,沒有商人易貨,沒人將士戍邊,你們,何來今日的高高在上盛氣凌人?”

阿九的話震耳發(fā)聵,大多數(shù)人都如鵪鶉一般低著頭唯唯諾諾,但也有人仰著頭從后面也想看清站在最前面那個人的身影。

他們想看清楚,是什么樣的人才能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是什么樣的人才愿意為他們這樣卑賤的人發(fā)聲。

“文生可在?”

“先生,明山在。”

文生從阿九身后的人群中走出,文生的面容只要是族學(xué)里的人大多數(shù)都熟識,人人只見文生恭恭敬敬地走向阿九執(zhí)禮,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甘和不敬。

“你既知今日局面有你縱容管束不周之果,那便叫你當(dāng)眾受杖刑二十,可有疑議?”

“先生所言極是,文生受益匪淺,此刑文生絕無異議。”

文生出聲,眾人驚呼,文生可是族學(xué)管事,能讓文生都甘愿領(lǐng)罰的人絕非尋常。

況且,文管事還稱這人為先生,莫不是要在族學(xué)……。

想到這里,眾人更是膽戰(zhàn)心驚。

“族學(xué)第二條,禮不庶人,刑上大夫。”

“今日,便是規(guī)矩。”

“希望諸位日日三省吾身,莫要重蹈覆轍!”

“文正,執(zhí)刑!”

阿九說完,冷眼看著文生臥匐在長凳上,文正拖著步子走到文生身前站立,執(zhí)刑的守衛(wèi)捧著雙拳大的木棍走到文生身臀的位置站立。

文正還是從懷中摸出了一塊布襟遞到了文生面前,文生自然也識趣,直接接過布襟就咬到了嘴里。

“砰!”

“砰!”

“砰!”

……

一聲又一聲棍棒直擊肉體的聲音傳來,不過須臾,鮮紅的血色便浸透了衣衫,文生雙眸睜圓泛起了紅絲,頭上的汗珠似雨簾一般墜落。

大多數(shù)人都有些不忍紛紛側(cè)過了身,有的人也是數(shù)著棍棒期盼著快些結(jié)束。

這棍棒是落在了文生身上,同樣,也落在了眾人的身上。

直到棍棒打完,文生已經(jīng)是氣若游絲了。

“文生,接下來,不用我再教你該如何做了吧?”

“先……生,先……生,放心,文生……。”

文生上下牙齒打顫,話沒說完,終是暈了過去。

阿九微微低著身子瞧了一眼文生,神不知鬼不覺地塞了一個東西到文生手中,隨后,轉(zhuǎn)身離開。

“文正,將今天鬧事的所有人全部依規(guī)而行。”

“不合格的學(xué)子,趕出族學(xué),永不錄用!”

阿九這一番手段可謂是雷厲風(fēng)行,用人命來殺雞儆猴,直叫人嚇破了膽。

阿九出了族學(xué)往城外去,身后還跟著一眾人群,沒有人阻攔制止,不過,大家都跟得小心翼翼。

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出了城,阿九才停下腳步看著身后的眾人。

“你們,還有何事?”

這時,之前那個吼得如日中天的漢子抱著懷中的少年走向阿九,兩人之間只差幾步遠(yuǎn)的時候?qū)⑷朔畔隆?

還是那個裹滿了血色的少年。

少年朝著阿九跪下,恭敬地磕頭,阿九側(cè)身避過,并未受了這禮。

“您讓我手刃仇人,我的命就是您的。”

“從今往后,您讓我生我便生,您讓我死我便死。”

少年人的目光中帶著虔誠,仰望著阿九視之為天,而他要追隨著這片天勇往直前。

“可有名字?”

“小子,青奴!”

少年人說完,還特地將耳后位置的頭發(fā)抓了上去,露出了那塊被烙印過后的黑色疤痕,疤痕之上赫然刻著一個“奴”字。

“你是權(quán)貴之家豢養(yǎng)的私奴?”

聽完阿九的話,少年點頭,后又慢慢開口。

“青奴生來就不知生身出處,從有記憶起就一直被人倒手轉(zhuǎn)賣,跟江湖人走過雜耍,也進(jìn)過勾欄院子當(dāng)過龜公,還進(jìn)過斗獸場當(dāng)過獸靶,最后被一個貴族圈來成了人奴,不過,后來這貴族一家落罪下獄,青奴也就逃了。”

阿九了然,權(quán)貴之間世家大族都是會豢養(yǎng)奴隸的,上得臺面一些的或是小廝侍女,上不得臺面的,就是這種人奴。

打上烙印或是刺上刺青,就算剜肉去皮,還是會留下崎嶇不平的傷疤,懂門道的人一看自然能覺出端倪。

況且,像這種人奴并不少見,一般來說都是世家權(quán)貴的私有物產(chǎn),像這種逃跑的,一旦被抓會被直接打死。

青奴青奴,哪兒是什么名字,只是個奴隸的代稱罷了。

“我知道了,先去治傷吧,你這小身板兒,再耽擱下去,就要血盡而亡了。”

阿九說完,示意那邊的漢子將人抱走。

“貴人,貴人,青奴……青奴……。”

“養(yǎng)好傷再說。”

阿九像是知道青奴想說什么,直接一句話就叫人閉嘴。

身后依舊是浩浩湯湯的人群跟著,阿九不再過問,直接向荒山那邊去。

阿大等人還在山上松土灑灰,有干的累的正靠著土坡歇息片刻,人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或者說,大多數(shù)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

“先生,您來了。”

阿大眼尖,幾乎是阿九的身影才冒出頭,人就跟著一路疾跑奔到了阿九身前。

“先生,這是?”

阿大自然也瞧見了先生身后有男有女又老又幼的眾人,說是先生帶上來的,可眾人又靠得不是很近,甚至有些怯懦著不敢上前。

阿九沒有回答阿大的話,只是自顧自的往剛剛翻完的沙土里走,阿九不說話,阿大自然也就識趣的跟著。

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看完一塊又看另一塊,阿大不知道先生究竟在看什么,這土又干瘠,根本就不像是能種出糧食的土地,就算能種,恐怕產(chǎn)量也少得可憐。

奚國自來都是靠海而生,能耕種的土地少得可憐,家家戶戶多數(shù)都是以漁為生,家中窘迫的要么就是去了礦山做礦奴或是曠工,做這種生計的人大多數(shù)都壽數(shù)不長,沒法子啊,窮人家想活下去都得以命相搏。

“你想問什么就問?”

阿九開口,于阿大聽來簡直猶如天籟。

“先生,阿大不明白,這些荒地能種什么?”

阿九聞言停下了步子,抬著頭遠(yuǎn)遠(yuǎn)地眺望海的盡頭,穿過這片海,就是商貿(mào)最為繁盛的衛(wèi)國,衛(wèi)國地沃人稀,要土地有土地,要經(jīng)濟(jì)有經(jīng)濟(jì),在加上衛(wèi)辰確實是個聰慧的帝王,照此番發(fā)展,不出十年,衛(wèi)國也有與竺國一戰(zhàn)之力。

可,奚國,就不行了。

奚國太弱了,這些年內(nèi)憂外患一直不曾平息,庶民所得除去稅收,就連飽腹都困難,手握礦產(chǎn)確實豐富,但國之重器向來都是掌握在當(dāng)權(quán)者手中,百姓,生民,自來只居末尾。

“阿大,你去過最富庶的地方是哪里?”

阿大心中一驚,不知怎么的,他從自家先生的口吻中聽出了一種惋惜。

“衛(wèi)國,都城,南柊。”

“不瞞先生,阿大出身是在竺國,竺國重武,人人皆以習(xí)武為根,每年招兵,家中凡是年滿八歲的稚兒都要被征繳,按人頭計算,要是家中男兒多,征繳的數(shù)量就會增加。”

“竺國兵強馬壯,圣人也好武,一直想征戰(zhàn)東虜那邊的胡人,打仗啊,要死很多人,我們村子,就是因征兵沒了的。”

“后來,我就跟人逃了,一路去了衛(wèi)國,原以為在衛(wèi)國能有個容身之所,可我們這些人,沒錢沒勢,就連糊口都艱難。”

“當(dāng)了幾年草寇,山頭就被圍剿了,我們又漂洋過海來了奚國,這一路上都是東躲西藏,沒有戶文路引,我們什么都做不成。”

“再后來,有弟兄聽說了梁河,我們就來了這里。”

“有時候阿大也會想,不如就此歸國,上了戰(zhàn)場還能吃口飽飯,就是死也能做個飽死鬼。”

阿大說起往事顯得唏噓,更多的是一種傷痛,家中親人都死了,就剩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父母在時讓他走,給家里留個香火。

可像他這樣的人,除了搏命,好像真的沒有其他活路了。

“阿大,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竺國產(chǎn)稻,衛(wèi)國產(chǎn)黍稷,那奚國呢?”

“我看過奚國地志,大多數(shù)的土地都像這荒山一樣貧瘠干涸,我們看不起這土地,自然不被這土地所承認(rèn)。”

“人靠養(yǎng),土也是一樣的。”

“種不了稻黍稷,我們就種麥菽,我看過一些古書,這兩種作物都耐熱耐干,雖說不能保證產(chǎn)量,但至少不會顆粒無收,有收產(chǎn)就會有辦法增量,我們總得一步一步來。”

“這天下之大道路萬千,總能找出一條屬于奚國的道。”

“屬于你們的道!”

阿大跟著先生俯身,急忙忙的抬起手腕胡亂擦了擦臉,他學(xué)著先生慢慢地捻起一點土渣放入口中,再慢慢地咀嚼然后吞咽。

土是苦的澀的,甚至還有沙粒的粗糙感,可這片土地,也能重新煥發(fā)生機(jī)。

“什么時候這土不再干苦了,這地也就沃了。”

“留在梁河吧,就把這里當(dāng)作你的村子,扎根在這片土里,終有一日,一定能看到漫山遍野的碩果。”

“阿大,你看到你的道了嗎?”

阿大瞳孔一縮,他終于明白為何這些時日先生允許他跟在身側(cè),看先生忙碌,看先生沉思,他雖不懂卻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原來,先生是在向他授道啊!

“那先生,您的道呢?”

阿大不由自主的輕聲問出,他就是突然想知道先生走的又是什么樣的道,他也想追隨先生,窮此生甘之此道。

“我的道啊!”

早就不在了!

阿九的話直說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她只能自己回答自己了。

昔年,趙都望鎮(zhèn)守落城護(hù)佑百姓,無論是流民還是乞兒皆能有所食有所庇,落城數(shù)萬萬生靈以身證道,如今,那里只剩荒山的一片片石碑,他們還在等待啊!

吾之道,早就埋骨在那片黃沙之中了。

阿大凝望著先生的纖瘦的背影,看著看著卻覺得悲傷不已,先生的道好像只有一個人,一個人在前行。

先生走不出來,而他們也走不進(jìn)去。

終其一生,可能都只能這樣踽踽獨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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