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你要帶我去哪？

“通天塔頂。”云殊就這樣拎著這個鳥籠出了客棧。

晏衡木著臉，自己被仙拎在手上的感覺格外稀奇、也格外屈辱。

忍了一會兒，他還是沒忍住出了聲：“啾啾啾？”能不能換個方式？

片刻之后，當他站在女人肩膀上時，別扭感更強了。

“啾啾啾？”就沒有其他更好的方式？

只見云殊貼心地把剛剛合起的鳥籠又抬了起來，作詢問狀。

“啾啾啾。”謝謝你，這樣就很好。

魔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通天塔是仙界關押魔族的囚籠，入塔者將遭受無盡凌遲、永世不得超生，而這，通常是用來處置罪犯滔天的魔族。

晏衡想到這就沉默了，自他稱王以來，無往不勝，功績威望甚至超過了前任魔王—也就是他那位業已辭世的祖母，卻沒想到，有朝一日，遭仙算計，淪為囚徒，真是既好笑又諷刺。

不過他這一生，也無甚值得留戀，魔族算計爭斗不休、你死我活的局面早已令他厭煩，去通天塔也不過是換個地獄生活，于他而言，并無二致，不過……

晏衡轉頭，望著女人瓷白的側臉，心下有了打算：這一遭不能叫人白白算計，至少，也得拉個墊背的。

正當他謀算著如何才能把身邊這位云大仙師一起拖入地獄時，卻發

現她早已停下。

這是…….饒是晏衡這般見過尸山血海的魔，見到此番情景也不由一怔。

四處生著蛛網、破敗的府宅，掛在頂上搖搖晃晃的紅燈籠、以及府內濃重沖天的煞氣。

還未靠近，便讓人心生戚戚之感。

“啾啾。”這是？

云殊似乎沒有聽到，只徑直走上前去，伴隨著“吱嘎”聲推開了這扇朱紅大門。

刺目的鮮血潮水般鋪天蓋地地朝晏衡眼前涌來，未等他將這血和記憶重疊，眼前就已覆上一雙溫熱的手：“別怕。”

視線被遮擋，恐懼漸漸消散，晏衡仿佛劫后余生：“啾啾。”多謝。

緊接著，他的視覺和嗅覺被人屏蔽，刺鼻的血腥氣被一層屏障隔絕在外。

誰能想到，一代魔王竟然懼怕鮮血呢？晏衡不由自嘲。第一個知道這秘密的人是自己視為死敵的仙道之人，荒謬感更強了。

索性聽覺還沒有被屏蔽，他便支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是一陣狂風刮過，不甘的怨咒聲圍繞著府宅、刺耳的尖嘯聲訴說著不平，他聽見身旁女子似慈悲似勸慰地說道：“前塵紛紛，仇怨既了，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是這世間不仁，是這世道逼我！既如此，那我毀了這一切又有何妨！”女子尖笑道。

“我知道你，你是云殊，是上天庭最尊貴的九仙之一，像你這種天之驕女，如何能感受我的痛苦，又如何有資格勸我放下！”女子似乎更加憤怒了，府內的煞氣隨著她的尖叫聲又濃重了幾分。

這聲音簡直要刺破他的耳膜，不過晏衡倒是認同那瘋女人一句話：像云殊這樣沒有經歷過他人苦的人，勸他人放下痛苦實在可笑。

外面的動靜還在繼續，他感覺自己倏忽下降，似乎是云殊坐下了。

下一秒，帶著奇妙之感的咒語自晏衡發出，府內的尖嘯聲和攝人心魄的煞氣之威都逐漸減弱。

“你我昔年同為仙界僚屬，當年你因錯被罰下界，歷遍八苦，后劫盡歸位，卻因放不下人間滅門之禍、便濫用仙力屠戮禍主滿門，可他的一家老小一百二十三口人卻也無辜。過往種種，仇散怨消，便在此做一個了結吧。”女子語帶嘆息道。

云殊喃喃念著咒語，速度卻越來越快，終于在最后一刻，咒語聲戛然而止。

晏衡就在這時恢復了光明，看到的是逐漸消散的微薄血跡。

他仿佛夢回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不自覺喃喃出聲：“是血。”

身旁女子似乎聽到了他的話，抬手一揮，一場浩大潔白的雪就落了下來，蓋上了地上的血跡。

她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朝著晏衡道：“是雪。”

視線漸漸被模糊，晏衡聽見自己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母親要殺掉父親，若不是當年祖母及時趕到，母親是不是還要殺掉他？

那個雨夜，他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而后姍姍來遲的祖母又在憤怒之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一夜之間，他雙親盡數離世，從此，他成為了沒有爹娘的孩子。

祖母雖然看在父親的面上有心照料他，可隨著他逐漸長大，越來越像當年的負心人，也就不愿意親近他，祖孫倆的隔閡也因此越發深重。

“不是你的錯，不要把自己困在過去。”他聽見有人在他身邊說。

神思恍忽下，他才發現自己早已不知何時恢復了人身。

那些傷春悲秋的念頭瞬間被他拋在腦后，他磨牙嚯嚯，招出自己的魔劍，恢復了作戰狀態：“來，我們正大光明打一架……”

還沒等他說完，身旁的女子就猝然倒下，他下意識丟掉了手中的劍、伸手去接住他視為生死之敵的人。

她很輕，臉色也慘白如金紙，像是法力被耗盡，又像是用了秘術遭到反噬。

晏衡余光輕瞥，在看見白雪之上的新鮮血跡后就再移不開眼，像是被人拿著一把重錘在腦中敲了一下，震出了嗡嗡回響。

破敗府宅內依舊是蛛網密結，可攝人心魄的煞氣卻消失得一干二凈，不甘回響的咒罵聲和怨懟聲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靜謐。

云殊，與天地同壽的上天庭九仙之一，因為超度了一百二十五口人，法力透支，倒在了與她有生死之仇的魔王身邊，聽上去似乎比他被仙算計更加滑稽。

晏衡輕笑出聲，大仇得報的機會就在眼前，傻子都知道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