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娃兒在田琳和其他幾人的陪伴下,逐漸平復(fù)了情緒。一行人一齊下樓,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享用了一頓簡單卻平靜的早餐。
飯桌上,大家盡量避免談及沉重的話題,而是用輕松愉快的語氣分享著彼此的小故事和見聞,試圖為海娃兒營造一個溫馨的氛圍,幫助他更快地從他娘離開的悲傷中走出來。
飯后,他們迅速退了房,各懷心事的踏上了前往城西菜市場的路。街道兩旁,商販們已經(jīng)開始忙碌起來,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然而,在這份喧囂之中,他們即將見證的,卻是一場截然不同的“熱鬧”。
城西菜市場,作為城市中最為繁忙和嘈雜的地方之一,今天卻因為即將進(jìn)行的斬首而顯得格外不同。人群聚集在刑場周圍,議論紛紛,有的面露驚恐,有的則是一副看熱鬧的姿態(tài)。海正華,那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海員外,此刻卻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只不過這焦點之下,是他即將面臨的殘酷命運(yùn)。
海娃兒一行人擠過人群,站在了一個相對較遠(yuǎn)但又能清晰看到刑場的位置。他們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海正華惡行的憤慨,也有對這惡人得到應(yīng)有報應(yīng)的愉悅。雷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人來人往的菜市場,心中竟變得無比平靜。
隨著時辰的臨近,刑場上的氣氛愈發(fā)緊張。海正華被押解到刑場中央,他面色蒼白,眼神中既有恐懼也有不甘。大概在這一刻,他還在期待著他那個與他同流合污、無惡不作的弟弟能夠突然出現(xiàn),救下他的狗命。然而,不會有人了,他的所有期待和希望都將落空。
隨著欽差一聲令下,劊子手高高舉起了大刀,人群中的喧囂瞬間凝固。在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即將落下的刀刃上。最終,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海正華的生命畫上了句號,而這場在菜市場中的懲處,也成為了人們茶余飯后談?wù)摰脑掝}。
刀落下的那一刻,竹道人一左一右遮住了白云和海娃兒的眼睛。
等白云好不容易扒拉開師父的衣袖時,海正華的頭已經(jīng)被人提起,裝在了一個匣子里。
“此等惡人,死不足惜!本官決定,將他的人頭懸掛于城門之上十日,已警示世人,莫要心生惡念,害人害己!”曹欽差大義凜然的說著。
人群中再次傳來陣陣掌聲和叫好聲。
竹道人則帶著一眾人轉(zhuǎn)身離開,真小人的頭已經(jīng)落地,偽君子的表演還在繼續(xù),他實在不想再看。
“雷,接下來,我便了卻你最后的心愿!”竹道人拍了拍兀自發(fā)呆的雷,語重心長的道。
雷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眼中也有了光彩:“您要帶我去找春娘了嗎?”
“不用找,她就在城中!”竹道人心中想是已經(jīng)知道柳春娘在哪里了,領(lǐng)著他們拐進(jìn)城西的一處小巷,在小巷的第三戶人家門口停下。這戶人家庭院不大,但門前打掃的卻十分干凈,門前掛著兩個大大的紅燈籠,兩邊墻上的對聯(lián)也像是剛換不久,只見那對聯(lián)寫道:三千珠履光蓬戶,一對青年結(jié)鳳儔,橫批:天作之合。
看來,這家不久前剛迎來一場大喜事。
竹道人示意雷上前敲門,來應(yīng)門的是這戶的男主人。男主人是個長相普通,但面相溫善的青年,個子不高,但身材頗為壯實,見門外站了他們幾人,身前人神色還有些不大對,便有些疑惑的笑問:“幾位,有事嗎?”
“這位小哥,我們是從東城跑過來看砍頭的,路過貴處,想跟您討碗水喝!”竹道人一身道人打扮,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實在少了許多可信度。
但男人似乎并沒有懷疑他們的話,笑著將他們迎進(jìn)去,高聲招呼屋里人給他們上茶:“娘子,家里來客人了,你給倒幾杯熱茶吧!”說著,便將他們領(lǐng)進(jìn)了院中唯一的小亭子里。
“好的!”女主人聲音從屋里傳來,隨后便是一陣忙碌的腳步聲傳來。
亭子很小,亭中的小桌也堪堪只能容下四人,竹道人、辛元帥和田琳,隨男主人一起坐在了亭中,白云和海娃兒隨侍在竹道人左右。
而雷,則在聽到女主人那一聲回話后,便再也挪不動腳步,心中百感交集,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想過千萬個跟春娘再見的場景,無論是緊緊的擁抱,還是兄妹倆抱頭痛哭,或者是僅僅一句簡單的問候,都曾在他的想象中無數(shù)次上演。
然而,當(dāng)這一刻真正來臨,所有的預(yù)設(shè)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春娘的那一聲回話,像是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讓所有的過往如潮水般涌來,帶著甜蜜、苦澀、痛苦與期盼。雷的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即將見到心中牽掛之人的激動與喜悅,也有對過往無法改變的悲痛與感傷,更有對當(dāng)下的不確定與不安。
果然,他的擔(dān)憂得到了印證。院子的女主人微笑著端著茶水從屋里走出,卻好似不認(rèn)識他一般,從他的身邊快步走過,來到男主人的身邊,為他們這些陌生的客人奉上一杯熱茶。
“秋娘,辛苦了!”男人接過她手里的托盤,將茶水一一擺上桌,擺到竹道人他們面前。茶是普通的碧螺春,水是剛剛燒開的熱水,人是那個五年未見的人,雷卻只敢呆呆的站在遠(yuǎn)處,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一步都不敢上前。
“這位小哥,你也進(jìn)來喝一杯吧!”男主人笑著招呼站在院中的雷。
雷打了個冷顫,抬頭尷尬的看向男主人,努力讓自己表現(xiàn)的正常一點,低頭回道:“不了!你們喝吧!我還不渴!”
秋娘似乎才注意到他一般,和丈夫一起笑著招呼他:“不渴也可以來一杯嘛!”秋娘笑著,端起一杯茶,直直的走向他,將手中的茶水遞到他面前,又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回頭沖男主人道,“阿良,我總覺得這位兄弟有點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呢!”
雷心頭一顫,忙接過茶,避開她的目光,將茶水一飲而盡。好苦??!這茶水就跟他此刻的心一樣,好苦。
被喚作阿良的男人站起來,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笑著道:“那說不定是你的同鄉(xiāng)呢!”男人見雷雖然表情奇怪,但也頗為注意秋娘,心下想著,怕不真是秋娘的同鄉(xiāng)吧?這樣想著,人便更加熱情起來,“小哥兒,你仔細(xì)看看,可認(rèn)識我們家秋娘?”說完,又怕大家覺得自己和秋娘奇怪,便轉(zhuǎn)頭跟大家解釋,“大家別見怪啊,我們家秋娘失去了一些記憶,四年前我在城外河邊遇到她的時候,她一身傷,頭上還有一個特別大的傷口,連大夫都說,她可能活不了了,但秋娘還是勇敢的活下來了,但就是記憶可能出了點問題,醒來便不記得之前發(fā)生的事了?!?
阿良的話如同鋒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切割著雷的內(nèi)心。他雖然能夠猜到妹妹肯定受了很多苦,他甚至無數(shù)次的猜測過,失蹤了這么多年的妹妹,是不是早已經(jīng)被海正英他們兄弟倆折磨死了,因為他潛進(jìn)海府做傭人,冒險找遍海府各處,都沒能找到妹妹的影子,但心里總也抱著一線希望,期望妹妹已經(jīng)逃了出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健康幸福的活著。
所幸,老天待他還有一份仁慈。只要春娘能夠健康快樂的活著,他還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那段痛苦可怕的記憶,他寧愿她一輩子都不要想起。只要她能夠像現(xiàn)在這般快樂,就算是讓他現(xiàn)在就死,他也甘愿。
雷抬頭迎上兩人殷切的目光,努力擠出一個自認(rèn)為燦爛的笑容,哽著嗓子道:“不!我不認(rèn)識她!我,我是外地人,剛來到元武縣,想找個活干?!彼ψ屪约罕3终?,不想讓眼前好不容易活的新生的妹妹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親娘見他一副不欲多談的模樣,便也沒再勉強(qiáng)他,從他手里接過喝空的茶杯,走回亭中,又給他續(xù)了一杯,再次笑著走來:“我覺得你特別親切,今日在這里相遇,便是有緣,再喝一杯吧?”
雷努力克制著讓自己把眼淚咽下,顫抖著手接過她再次遞過來的茶水,卻不敢將目光在春娘身上停留太久,只好仰頭將杯中茶再次一飲而盡!
“豪爽!哈哈哈,兄弟你喝茶喝出了喝酒的范兒??!”阿良干笑著打破這詭異的氣氛,“今日既然投緣,幾位何不在我們家用過午飯再走?。课壹仪锬?,可是燒的一手好菜?。 ?
“不必了吧!我們......”
“好?。∮袆趦晌涣?!”竹道人剛想開口拒絕,便被雷搶先一步,答應(yīng)了他們的邀請。說完他便后悔了,他心里深知,自己不該多留,留在這里越久越有可能破壞秋娘現(xiàn)在平靜美好的幸福生活,可他真的太想她了,那怕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不和她說話,他也想多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因為他知道,今天走出這個門,他便更沒有理由再出現(xiàn)在春娘的面前了。他想今天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