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間，白云繚繞，陽光穿透云層，灑向大地，為山巒鍍上了一層金色。群山的懷抱之中，一座宏偉的巨塔拔地而起，直插云霄，仿佛與天空相接。

這便是螺旋圣殿，教會至高騎士們的居住地與會議場所。每當教會召開重要會議，至高騎士們便會聚集于此，商討關乎大陸命運的重大決策。

其塔身如同一根巨大的螺旋，一圈圈盤旋而上，直抵天際。每一層螺旋都刻著繁復的符文和神圣圖案。陽光照射在塔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圣殿本身在發光。

圣殿之下，可以看到些許灰白點綴在群山之間。灰白的道路如同細密的蛛網，蜿蜒在起伏的丘陵之中。

與圣城的名字不同，這里并非人人虔誠叩拜，香火不斷的圣地。相反，低矮的房屋之間，街販的吆喝聲，孩童的歡笑聲，路人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不絕于耳。他們看上去并不符合人們心目中虔誠信徒的模樣，但毫無疑問，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穿過狹窄的街巷，越過街邊叫賣的水果攤，笑著朝坐在門前曬太陽的老奶奶揮了揮手：“早上好，約克奶奶。”

老奶奶瞇起眼睛，慈祥地回應道：“小阿諾，又去上學啦？”

“嗯。”男孩點點頭，腳步不停，徑直跑向一座白色的石質建筑。

那是一座外墻略顯斑駁的教堂，既是居民們日常晨禱的場所，也是孩子們的第一所學校。

在這里，教堂已不再是單純的禱告場所，還負責為孩子們提供免費的初等教育。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窗灑在長椅上，那些曾經擺放經文的書柜，如今堆滿了孩子們的課本和練習冊。

在完成初等教育之后，孩子們會參加教會組織的統一考試。每個孩子都可以根據自己的志向，選擇是進入高級教會學校繼續深造，還是前往外地留學。

在以往，教堂便承載著教育的職責，會收留無家可歸的孤兒并在此進行基礎教育，而在教會改革之后，這一職能變得更加寬泛。

首先是教育的對象，從教會內部收留的孤兒和神官子女擴展到所有適齡的兒童。正如教會為信眾提供免費的食物，知識作為精神的食糧，同樣應當無差別地給予每一個人。于是教會不僅提供免費的幼兒教育，還開設了成年人的夜校，幫助他們識字并掌握謀生技能。

再者是教育的內容，過去，教會的教育以圣典和律令為核心，輔以少量的數學、歷史和文學知識。如今，盡管圣典的內容依然是必修課程，但數學等自然科學已被獨立出來，成為專門的必修學科。

最后是教育的場所，從零星的幾座教堂，擴展至整座圣城所有的教堂。現在，除了至高騎士辦公用的螺旋圣殿，城市里的每一座教堂都被改建為教育場所。

天空之上，一架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飛龍越過天空，穩穩降落在螺旋圣殿的最頂層。艙門打開，星等人陸續從蒼穹5號上下來。吉特幾人腳步輕快，似乎剛經歷了一場奇妙的冒險。

星在實際乘坐后才發現，蒼穹5號內部刻有靜音符文，飛行時的聲音幾乎跟人的呼吸聲一樣輕柔，而且表面還加上了阻礙探測的保護層。

她撇了撇嘴，心想；“怪不得昨晚魔力探測不到。”

“真快啊，居然一個上午就到了。”瑪雅伸了個懶腰，心里還在回味天上的風景。跟之前用滑翔翼在天上偵查不同，這次的經歷對她來說是純粹的享受。天上的時光就算再來一整天她也不會覺得膩。

“這里就是圣城嗎？”韻律站在塔頂，向遠處望去，目光穿透云層，落在圣城的街道上。她覺得這份景象……意外的普通？

這座城市很漂亮，從高塔俯瞰到的風景也的確壯觀，但韻律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她沉思著，突然靈光一閃，是時間！

她曾和姐姐們一起，跟著博士到過許多地方。在以往的旅途中，她有時會在馬背上沉思，有時又會在客棧中與來往的旅客們交流，聽他們講述鄉野間流傳的傳說和故事。

可現在——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整潔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那干凈的臉頰。這趟旅程結束得太過迅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千里之外。

現實與以往的經驗割裂，這種不真實感讓她下意識攥緊了衣角。

“看著吧，以后出國就跟出一趟遠門一樣，兩個小時就夠了。”卡洛斯驕傲地說道，眼里閃著自信的光芒。

除了星以外的其他人，包括吉特在內，都認為卡洛斯在說大話。

“你說什么夢話呢。”重新站在螺旋圣殿頂端，星一邊眺望圣城的風景，一邊淡然地說道。

看吧，連星也覺得不可能。

“半個小時就夠了！”星昂首挺胸，原本機械化的聲音也拔高了幾分。

嗯？！其余人紛紛瞪大了眼睛。

“有什么問題嗎？我老家那邊只要半小時就可以環繞世界了。”

這還是使用普通航天器的情況，要是用傳送技術的話一瞬間就夠了。

“你老家，”吉特突然想起了星之前的發明，那個依靠爆炸飛上天空的火箭，“該不會都是用那種會爆炸的鐵管子飛吧。”

卡洛斯眨了眨眼，困惑地發出了聲：“老家？”。

“這件事以后再說。”星微微偏過頭，打算跳過這個話題。現在還不是解釋自己穿越的時候。

“那好吧。”卡洛斯聳了聳肩，表面上不再追問，實則把這件事悄悄記在心底。

“大家快下去吧，”星抬起瓷白的手臂，指向遠處翻滾的云層，“塔頂的風太大了，繼續待下去會著涼的。”

接下來，眾人一個接一個，鉆進了地面的圓形通道。螺旋狀的階梯向下延伸，兩側墻壁上鑲嵌的水晶驅散了黑暗，在狹窄的通道中投下與日照無異的光。

“你是要戴上面具呢？還是我讓工匠給你鍍層金漆？畢竟民眾還是喜歡亮閃閃的東西。”卡洛斯朝走在最前面的星問道。

星沒有回頭，只是平靜地反問道：“你說呢？”

星的語調上揚，卻不帶絲毫笑意，聽著直讓人脊背發涼。當然，一路上已經大概摸清楚對方脾氣的卡洛斯知道星并沒有當真。

卡洛斯識趣地沒有再開玩笑，他微微頷首，目光中多了絲嚴肅：“好了，新的軀體改造法案很快就會頒布。議會那邊已經打理好了，按照計劃，你會是第一批使用者。等會回去領下證，在檔案上簽個字就行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確定的結局。

“嗯，做得不錯。”星點了點頭，又斟酌了下語句說道，“我復活的事情一定要官方宣傳，統一口徑，免得在未來留下隱患。”

卡洛斯猶豫了一瞬，低聲說道：“在你離開之后，有一些人動了些小心思，我們沒有做出明確的指示。現在你回來了，需要立刻處理他們么？”

星的身形微微一滯，像是想起了什么：“不，那些之后再說。”

她的聲音忽然變輕了幾分：“伊恩還在么？”

卡洛斯沉默了片刻，最終搖了搖頭：“……已經快走了。”

星的神色驟然暗了下來，仿佛蒙上了一層陰影：“是么，那我先去看看他。”

狹窄的樓梯間內，吉特走在中間，只能看見前面幾人的后腦勺。他歪了歪頭，試圖看清前方的動靜，卻發現視線依舊被背影阻擋。

他忍不住小聲朝前面問道：“你去做什么？”

星的語氣冷漠，仿佛在刻意壓制著什么：“去送一個朋友。”

她的腳步未停，白色的長袍在光線下投出一片陰影。她讓A606暫時屏蔽了部分情感，精神空間里的波動瞬間消失，只剩下機械般的平靜。

吉特皺了皺眉：“他有什么問題？”

星的聲音冰冷而空洞，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是一個虔誠的信徒。”

吉特不再發言，只是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星的背影。

……

狹小的房間內，一位面容慈祥的老人正靜靜地躺在床上。雖然空間很小，但房間內的所有物品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看得出主人有用心打理。墻壁上掛著一幅褪色的圣像，燭臺旁擺著一本翻舊的圣典，書頁邊緣已經卷曲泛黃。床頭的小桌上還放著一枚銀質十字架，表面被摩挲得發亮，顯然主人曾無數次將它握在手中祈禱。

床上的老人臉色祥和，完全看不到對于死亡的恐懼。他似乎已經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信仰。

房間里的一切都沉浸在安寧之中，唯有老人均勻的呼吸聲在此間回蕩。此刻的他，仿佛就是古人所描繪的最理想的信徒。

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打破了這長久的靜謐。一個兩米左右的身影身著白袍，緩步走到了床邊。

星看著床上那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右眼下方，紫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哀傷

他是盧斯看著長大的孩子。

比起那些以神的名義為自己謀利的虛偽者，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信徒，為教會的人民盡心盡責。他曾作為高階牧師，跟隨盧斯一起奮戰，一起鏟除異端邪祟。然而，就是這份虔誠，讓他與盧斯為全人類開創的未來背道而馳。

老人的呼吸微弱而緩慢，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他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但散發出的氣息卻依舊清澈。他整個人圍繞著一層細微的圣光，也正是這層光輝在延續他的生命。

但這也支撐不了多久了。他的生命已接近尾聲，即使是圣光也無法挽回。

星靜靜地站在床邊，時間在此刻如同凝固了一般。

老人沒有睜眼，可卻仿佛已經知道了來者是誰。

“想不到你還是來了啊。”老人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笑意。

“你不是他，”老人繼續說道，嘴角微微上揚，“他不會忍心看著昔日的同伴死在自己面前。我太了解他了。”

星平靜地回應，語氣中沒有一絲波瀾：“我屏蔽了自己的部分人性。”

老人輕輕點頭，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答案：“啊，這樣就說得通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隨后像兩個許久未見的朋友一般，開始一句句地交談，回憶著過去的點滴。

“還記得么，我們以前一起在南方驅散瘟疫。”老人的聲音中帶著懷念。

“你是說那次啊。”星的語氣依舊平靜，但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微微顫動。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時間的隔閡從未存在，一切壓力都被拋諸腦后。

星笑了笑，隨后神情漸漸嚴肅：“所以說，你還是不愿跟我走么。”

老人沉默了會兒，輕輕搖頭：“我只會跟隨神明……”

“神已經死了。”星一字一字地說道，聲音冰冷而又堅定，“我親手殺的。”

聽到最后幾個字，伊恩的瞳孔微縮，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他長嘆一聲：“我與神明接觸太久了，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已經沒法與神明完全脫離。”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最終握緊了床單，用盡最后的力氣說道：“一定要，拯救人類。”

“……我會的。”星點了點頭，紫色的眼眸不自覺地顫抖。

……

走出房間，星快步穿過長廊，冰冷的石壁在身側飛速后退。

早在門外等候的卡洛斯緊隨其后，幾步跟了上去：“需要我為他準備葬禮嗎。”

“拜托了。”星的聲音仿佛從遠方傳來，腳步不停地向外走去，“以虔誠信徒的規格安葬他。”

星說著，修長的手指按住了心口。她解開自己對于人性的壓制。很快，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屬于凡人的情感如潮水般涌來。

真是久違的感覺……

懷著沉悶的心情，星來到了紀念長廊。冰冷的紫鋼碑上刻滿了犧牲者的名字，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肅穆。

這些戰死者是幸運的，他們帶著驕傲死在戰場上，而不是死于最后的清算。

如今的教會已容不下兩類人：一類是那些虔誠敬拜神明的信徒，他們雖固守舊制，不配合教會的改革，但這不妨礙他們做出善舉；另一類，則是既不侍奉神明，也不效忠于教會權威，終日沉溺于權力角逐的野心家。

前者，最后一人已經死在了她面前，所以現在，教會里需要清理的就只剩下一類人了。

“剩下的那些人怎么辦？”卡洛斯在一旁問道，實則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星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注視著那塊碑文。與記憶中相比，上面的名字更多了：

薩拉——她笑起來像添了蜂蜜的晨曦，微卷的金色發梢如同黎明時太陽的光暈

凱特——他曾在慶功宴上蜷縮在門后抽泣，說看見孩童的尸骨從黑暗教徒的拋尸場挖出來。

塔莉亞——她總把玩著幾顆彈珠，說這些藍瑩瑩的小東西像極了她故鄉的冰湖。

杰森——他是個浪漫的人，袖子上總繡著一朵紫羅蘭，還時不時給別人念他寫的詩……

星望著石碑，注視著那一位位已逝的同伴。其中有不少人曾跟盧斯并肩作戰，原本記憶中鮮活的生命，如今卻只能化作鋼碑上的文字。

這些英雄不該被有心人利用。

星深深吸了口氣，呼出之后，她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全部鏟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