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西府魏三的《滾樓》就傳遍了崇文門外的大半個南城。

實在是昨天看了一半就被趕走的那群人，心里跟貓撓似的，不上不下的。那自己受折磨，可不得讓別人也受一受，不然心里不平衡。

只是魏長生并不知道。

他昨晚回來后睡得很晚，老班主和戲班的兄弟姐妹買了些酒菜，一群人熱熱鬧鬧里大半夜才堪堪睡去。

以致于，第二天中午魏長生才起身。

老班主早早的就出去買了不少鮮果和香蠟，眼看著魏長生洗完臉收拾好自己，直接拉著人就走。

“師父，咱們去哪兒啊？我這飯還都沒吃呢！”

老班主提著鮮果和香蠟，腳步生風。

“咱們昨個兒是為了生計，所以沒有去祭拜梨園公會的祖師爺，今天趁著空閑趕緊去把這事兒給辦了，否則要是日后被京城梨園行拿這事兒拿捏我們，是很不劃算的。”

魏長生哦了一聲。

魏長生：“那京城這邊師父您知道去哪里祭拜嗎？”

他們在西安的時候，平日戲班里供奉的祖師爺是唐明皇（唐玄宗李隆基）。

據說唐玄宗本人極愛音律，以太平寺的倡優雜技人才設立教坊，又挑選樂工百人，在蔡苑的梨園進行專門的訓練。

梨園的樂師李龜年所作的《秦王破陣樂》當時被稱為秦王腔，據說是最早的秦腔樂曲。

老班主頓了頓道：“昨個兒在四川會館問了伙計，說是京城這邊的梨園公會在正陽門外的老郎廟。一會兒去了咱們先去交繳納掛牌演出的銀兩，有了官方批準咱們才能規規矩矩的在京城唱戲。”

魏長生顯然也知道這茬，只是好奇的問道：“得多少銀子？咱們昨天就賺了一百紋銀，要是不夠咋辦？”

“也沒多少，二十紋銀，我都打聽好了，放心！”

老班主現在對未來是充滿了信心。

只要今天掛了牌，拜了祖師爺，等兩天后一上臺，他們錦繡班在京城就有可能博出一席之地！

正陽門外，老郎廟。

魏長生：“嘖嘖……這北京城的老郎廟就是氣派，光門頭看著就值千兩了。”

他習慣了在老班主跟前皮，見周圍沒人，語氣就帶了點調侃之意。

老班主笑呵呵的白了魏長生一眼，剛想讓他收斂點，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評頭論足的，突然一道冷哼自身后傳來！

“還沒入梨園公會的簿子就如此管不住嘴，要是日后上了臺還不得狂上天？”

來人聲音尖細，說話語氣帶著昆弋中的味道，一聽就是浸淫梨園行當已久的老師傅了。

老班主神色一驚，連忙回頭致歉道：“小徒初入京城，沒見過世面，說話口無遮攔，我回去定當嚴加管教，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魏長生也連忙后退低頭，沒敢多嗆一句。

面前的人穿著華貴，年齡不過四十，嗓音也是昆弋之中數一數二的存在，身后轎子的規制也不是一般百姓用的起的，這人在梨園公會的身份必定不低。

魏長生可不想因為他一句話，而讓錦繡班在京城再無立足之地。

梨園行雖然是民間行會，但規矩頗多，講究也多。

行會里的人要給你扣個不敬祖師爺的帽子，那他們可能連這個行業都待不下去了。

那人見二人認錯態度挺好，頓了一息道：“既是第一次入京，我便不做計較了。”

老班主連忙拉著魏長生道謝，閃開身讓對方先進。

那人行至廟門口，突又轉過身道：“你們唱什么戲？”

老班主心里一驚，忙道：“西府秦腔，梆子戲。”

那人眉頭一皺，顯然對萬鴉竟躁般的秦腔沒什么太大的喜歡，只是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樣，復又問道：“西府魏三是誰？”

魏長生瞬間抬頭，不等老班主回話，那人便將目光鎖定了魏長生。

那目光，似嫌棄，似憤懣，又帶著不過如此的意味，復雜的差點讓魏長生以為，自己是不是和對方有什么仇恨？

但老班主瞬間就明白了個中緣由，怕是昨日自家徒弟在四川會館的一場戲，影響過于的大了。

果不其然，緊接著就聽見那人冷哼道：“野調俗曲，難登大雅之堂！”

這一句，當時就給老班主和魏長生給說蒙了。

啥玩意兒？

本以為是位有德行的前輩，自己道了歉，事情就過了，畢竟是自家口無遮攔，可猛然來這么一句是怎么回事兒？

他們招他了？

野調俗曲？

魏長生當時就給氣的臉色漲紅，但他也沒敢嗆聲，畢竟老班主都還沒發話，他們今日也不是來和人吵架的。

那人扔下一句“野調俗曲，難登大雅之堂”后就進了老郎廟。

留下二人，站在原地半晌都沒動作。

好一會兒，老班主才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好自己的心情后，安撫性的拍了拍魏長生的肩膀。

“做人做事，無愧于心就好，無需在意他人評價。”

說不氣那是假的。

但正事兒不能耽擱，兩人一前一后迅速踏進老郎廟。

這廟有四進，第一進是客廳，廳堂上懸著紅黑棒、烏梢鞭。

二人穿過客廳，進入天井，抵達第二進正殿。

殿中供奉一尊白面無須、身著王者官服的老郎神塑像，左側是懸階梯形的神堂，供奉著已故藝人的名牌，即亡人榜；右側墻上排列著南城演出戲班的班牌。

老班主將仙果上供，與魏長生點燃香燭恭敬祭拜過后，便直達第三進殿宇，里面供奉財神爺趙公明神位。

第四進便是梨園公會所在的活動場所。

一到廊下，左側有個香房，窗戶旁掛了一塊朱漆木牌。

木牌上寫著：掛牌二十紋銀。

里面坐著位老賬房，八字胡，帶著頂帽子，正瞇著眼睛做賬。

老班主掏出銀袋，數了兩遍后遞了進去，“先生，我們要掛牌。”

老賬房抬起眼皮瞧了二人一眼，然后又垂了下去，似乎沒有理會的打算。

魏長生不解，卻見老班主又從銀袋里拿出兩個紋銀，遞了出去。

“先生，初來乍到，還請您不要計較。”

這時候，老賬房才動了。

慢慢悠悠的擱下筆，一邊走一邊咳嗽，喉嚨里似乎卡了一口濃痰，聽得魏長生直犯惡心，卻又不得不堆起笑臉。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種人還是不要輕易得罪的好。

那老賬房接過老班主遞過來的銀子數了數。

“哪個班的？在哪里唱戲？班里常演人數幾人？”

老班主賠笑著連忙答道：“西府錦繡班，在四川會館唱戲，不算樂師，班里共有上臺常演人數五人。”

老賬房收了銀子，事兒很快就辦了。

收了憑據，掛了牌，兩人終于將心放回肚子里了。

接下來，就是等待兩日后的上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