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番外 淚
- 未央夢
- 隨風飄零一
- 7910字
- 2023-06-29 10:30:17
一、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流,眼淚是苦澀的,從娘胎里出來,絕大多數孩子啼哭著,表現著在世間的抗爭。
淚似乎又是一種保護,默默地流淚這是他宣泄心中郁悶委屈的方法,這世上你沒有親人,沒人會來照顧一個孤苦的孩子。
“別哭了……”胡組的心又軟了,這孩子哭卻不發生聲音,就是抽泣也是輕輕的,生怕惹惱了自己。
“病已,別那么哭,男孩子就應該大聲哭出來。”趙征卿說道,她狠狠盯了胡組一眼:“你能不能不讓他哭呀,是不是有偷他的點心了。”
“我只是貪吃……何況我本來就是圖邴大人的點心才愿意照看這小孩的,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崽子,邴大人竟然這般,會不會是邴大人的私生子呀。聽說邴大人很害怕妻子的。”
“胡說……”趙征卿說道,“邴大人不是這種人,估計這娃娃長得好看……”
“好看?能不能長大都是問題,三天兩頭生病,就算養活了也是奴才,長得越漂亮這命越是薄。”
趙征卿的火氣上來了,這家伙怎么和自己又作對了,于是又想動手,卻被一雙小手拉住了:“娘……不要打媽媽。”淚水蒙蒙的小病已拉住了她。她嘆了一口氣:“哭就哭唄,為什么讓人看著心疼。”
胡組的臉變得真快,笑著說道:“我家病已的哭技已經是一絕了,媽媽不與你搶餅子了。你呀長命百歲多子多福。”趙征卿哭笑不得了,輕輕抹去了病已臉上的淚痕,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懷中。孩子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知足地躺在趙征卿的懷里,那雙小手伸進了……
胡組輕聲說道:“姐姐,病已該斷奶了……”
二、
在衙役面前流再多的淚是無用的,小病已看著刑房中捆綁在刑具上的這些人,已經嚇壞了,那些對自己還是和顏睦色的衙役們,怎么會那么兇,衙役的鞭子該打的時候不會為小病已的大聲哭聲而停止。邴吉拿出糕點來哄被嚇得不輕的小病已,小病已一口都不吃。
“誰讓你們把病已帶到刑室的?這是孩子能看的嗎?”邴吉生氣了,他緊緊把小病已抱在懷里:“沒事了,咱們回去,我讓廚子給你做好吃的。肉……你今日和我一起吃肉糜好嗎?”
“不要……我吃不下……”小病已說道。
“那吃米飯,新米飯,我從外面買來的新谷子……”邴吉說道。
“我也不想吃……”病已說道,“大人不用擔心,我哭一會兒就會好的。”
邴吉笑了,這孩子知道自己的弱點,雖說他會好些,但是這獄中畢竟不是他應長待的地方,他把病已放在了院子中,這里有棵大樹,樹下就是病已最喜歡的地方,那邊有個螞蟻窩。
病已把糕餅放在了洞口,看著來來去去的螞蟻來搬運這些,淚水一滴滴滴在了地面上,一只路過的小螞蟻竟然淹死了。
“怎么這么多淚?怎么還沒哭夠?”邴吉有點不耐煩了。
“小螞蟻死了……”病已說道。
“你不哭,它會死嗎?”邴吉說道。
病已突然明白了什么,收起了眼淚:“邴大人,我不哭了……我是男子,不應該流淚。”
“男兒不是沒有淚,只是淚水要放在肚子里,流淚是軟弱的象征。”邴吉說道,“你不能軟弱,你是衛太子唯一的骨血,要像個男子漢……”
三、
窮……不是罪過,販夫走卒,街上混混,病已無一不認識,他已經不會輕易流淚了,應該說,病已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整天樂得不知的少年,有他的地方總是歡聲笑語,他就喜歡在街上游蕩……錢……現在才是病已最愁的,有錢可以干很多事。可惜錢總是不夠用。
聽過那些權貴的事,只是覺得自己不是那樣的人,只是容顏的確帶來了麻煩。
“這霍家不可得罪……”張彭祖說道,他是世家公子竟然也怕他家。
“不去……”病已說道,“霍府不是好地方。”
“云公子不算壞人,我爹也是那么說的,他有原則的。”張彭祖看來也得了什么好處了。
“不去……”病已說道。
“那可不行,霍家人不會饒過你的……你不去,他一定會去許家鬧事的。”
不得不去……踏入霍府,病已就有心理準備了,那就是忍。韓信能忍胯下之辱,自己既然站在了霍府,就能忍一切。
酒能消愁,但是不能掩蓋一切。
病已不敢跟平君說,她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但是淚跡還是讓她發現了。彭祖卻不認為這是什么事。
“京城少年都是這般的,歌姬舞姬加美酒,病已也是皇家子嗣,好歹是個公子,霍家公子雖是囂張了些,也不是不可忍受的,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不會太過分。再說取悅他們只有好處,那銅錢可不愁沒有了,只要他們喜歡,他們可是很大方的。”
大方……絲綢金銀……霍家公子的確大方,就連許平君的父親許廣漢都很開心,這病已能拿這些回來,怎么也算好事。
“忍忍吧,我當年就是吃了少年氣盛的虧,所以沒有子嗣,只有這個女兒,你可是昔日衛太子的唯一后裔,這太子爺的血脈不可斷……”
“也許我爺爺還有其他孫兒……”病已說道,“我爹爹也不會就我娘一人。”
“都死了……要沒死,那邴大人會那么稀罕你?”
聽到血流成河已經不會讓病已傷心了,他聽得都麻木了,掖庭令張賀也沒少說這件事。只是覺得每次聽完就是感到孤獨,他抱住了許廣漢。
許廣漢也摟住了他:“病已呀,你好似我的兒子,爹爹不想兒子有事。我們人輕言微只有忍吧,這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與他們對著干呀。”
四、
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蘇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給,可是灼灼目光之下,再美的舞姿都是罪過。
人群散去,燈火漸滅,黑暗一步步緊逼。
他的手指觸碰到了自己,如同芒刺。病已閉上了自己的眼,淚水從眼角中涌出,滴在了那雙手之上。
“不用害怕……”他說道,“老夫還沒見過如此迷人的舞娘。可以叫你未央嗎?就像這歌舞未盡一般。”
“奴婢衛央,”病已說道,“衛乃是武帝衛皇后之衛。”
“我早就知道……”他說道,“至從看見你第一眼,我就難忘,白衣少年,風度翩翩,只是沒想到你的舞姬裝扮才是世上無雙……”他說道,他的雙臂抱住了病已,病已卻感到了陣陣涼氣,邴大人,許伯伯的懷抱是溫暖的,就是師傅張世安的手也是溫暖的,可為什么這個人卻是冰涼的。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涼得很。
“未央,你的身子在發抖。”他說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虎狼。”
微弱的燈光之下,病已的淚怎么也控制不住了。那人卻拉著自己坐下。
“這里就我們了,我吩咐那些人都不準進來。”他夾起了塊肉,“剛才你一定沒有好吃喝吧,讓我來喂你吃些。”
喂?小時候邴大人喂過自己,生病時許伯伯也喂過自己,自己這回好好的,他竟然要喂自己?病已扭過了頭,他不能接受。一只冰涼的手劃過自己的臉,輕輕按在了自己的臉頰之上:“沒人能違背我的意思,我沒有喂人吃東西的習慣,這是我第一次,你不要不懂事。”
病已心里害怕,于是張開了嘴,肉的滋味已經嘗不出了,但是他看見那雙眼睛盯著自己,只有服從。他又倒上了酒,直接抵到了病已的嘴邊。病已又不得不張嘴飲下了酒。
霍光笑了:“這就對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夫想看你單獨為老夫跳舞,蘇夫人說你還能唱詩經,老夫想聽一下靜女,要女聲的。”
這是什么?蘇夫人出賣了自己嗎?她也許只是為了生活。大將軍的要求不可能不答應。收拾起淚眼,強行歡笑。只有歌舞可以忘卻現實。
美麗的女孩在河邊等著自己的情郎,兩情相悅,他想到了嫣兒,嫣兒那甜甜的笑容,不也許是平君,嫣兒家自己高攀不上,他希望平君對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可是怎么都會想到嫣兒,嫣兒是張家的小姐,張家如今不愿意把小姑娘嫁給自己了,自己不是個好男兒,竟然用這樣的辦法取悅達官貴人去賺錢。那歌聲分明就是分神了,斷斷續續了,淚水又流了。病已覺得這樣也好,他們是來找樂子的,誰會喜歡哭哭啼啼的。等著這位大人罰自己,以后自己就不用出現在這里了。
只是這樣的事沒有發生,大將軍反而又一次替自己擦淚……蘇夫人也得到了很多賞賜。
五、
再次來霍府表演,病已只感到霍夫人輕蔑的眼光看著自己,幸好是蘇夫人帶隊。
“衛央……做我的妾氏吧。”霍家少爺說道,他拉住了自己的手。
病已嚇了不輕,連忙往屋子里跑。蘇夫人擋在了霍家少爺面前:“衛央是王侯世家出身。”
“少爺娶的就是好人家的女兒,什么好人家的女兒會往我爹屋子里鉆?你這里還有好人家的女兒?是不是拉虎皮扯大旗呀。”
羞愧得滿臉通紅的病已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滾……”大將軍來了,“蘇夫人是遠近聞名的舞者,你敢抹黑她和她的弟子,老子饒不了你。”
霍云上來打哈哈:“爺爺,叔叔只不過一時糊涂,這都怪未央實在漂亮。”
霍云是個明白人,病已實在一肚子火氣,卻被霍云攔住了,他輕聲附耳說道:“大將軍也就那么一個寶貝,你也就是求個財,何必讓人都知道,斷了財路,那掖庭令知道還不把你關在掖庭宮呀。”霍云還真是明白人,自己竟然如此軟弱。
六、
明明知道自己是誰,卻偏偏要盯住自己。霍府的酒宴總讓蘇夫人讓自己來獻舞。
“各取所需……有何不好?”彭祖這個說客竟然是這么安慰病已的,“你是誰,京城無人知道,乘著現在當紅,豈能不賺一番?也讓我賺些小錢。”
進府演出結束,大將軍總會單獨留下他。
“有何不滿,你可以自己與我說,何必要人傳話。”大將軍也會不滿。
病已不會說話只會流淚,他撫摸著病已長長的黑發:“少年真好……莫要斗氣,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你只是我爹養的一只狗。”霍家少爺霍禹就是那么說的,他的笑不懷好意。他可不敢當著父親的面那么數落病已,但是一轉身,他就是看不起病已。這本不是這位少爺的錯,其實病已也看不了自己這個樣子。
衛央的舞跳得越發好了,蘇夫人是那么夸病已的,別人就沒有那么善意了。
“喜歡就是喜歡。”許平君就那么說,“我喜歡看衛央跳舞,眼神也好,都很貼切,衛央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妙女子,當然你本身也不錯,不過沒有衛姐姐好看。”
“我決定不再跳舞了……”病已說道,“此乃不務正業,當然我會與蘇夫人說的。”
邴大人說得對,不顧小節會毀了先人的臉面的。何況自己要忍多久才能換得這些錢。
七、
衛央有了名,那蘇夫人也臉上有光,只不過衛央就是一個謎,不能讓人知道這個秘密。只要霍府肯幫忙,那未央的行蹤就不是那些常人就可以知道了,有人卻膽子大的不行。
彩車行,侍者如云,蘇夫人的排場也大。
一年輕男子一身青衣站在此地等著蘇夫人的彩車,彩車里坐的是舞者衛央,據說她將被送進宮廷,這是僅有的機會,楊惲做為一個歌舞迷當然不愿放棄,霍家的宴會中已經見過這位色藝雙絕的舞姬,但是始終不能與她一敘,這蘇夫人可真是把她的搖錢樹保護得滴水不漏。如今說什么的都有。
年輕男子無所顧忌,他一身錦繡,又帶著兩名家丁,一聲令下,趕車者忽然像中邪一般,快馬加鞭把車趕到了路邊的一條溝里,坐在車里的病已本能揭開車簾,兩個家丁張開一口袋。
不知過了許久,有琴聲傳來,令人陶醉,這種見面方式實在有點吃不消,京城貴公子家都養了許多歌舞姬,互相攀比,花錢如流水。
“都辦的什么事?一群瞎子。”聲音有點耳熟。
病已的笛子都被他們踩碎了,他拾起了殘破的笛子,抬頭一看,面前的是宰相之子楊惲。他的琴技怪不得不得了。
“病已……你怎么在蘇夫人的車里?”楊惲笑了,“我讓人賠你根好笛子。”
這樣的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蘇夫人疼我唄。”
“那……那衛姑娘呢?她不是剛從霍府回來?”
“留在霍府了。”病已說道。
這是什么事,這家伙平時一本正經,病已斜著眼看著楊惲,看這他撫琴的興趣都沒了。
“你怎么與蘇夫人走得那么近?”
“我只是去她那邊賺錢,也不能叫走得近吧。”病已說道,“你什么時候把笛子給我?我要你那邊那支瀟湘竹做的那支叫碧弦的,別的就是金子做的也不要。”
楊惲點了點頭:“可以,不過我的目的卻沒有達到,我要衛央專門陪我歌舞。”
“那你盡管去找她就是了。我幫不上忙。”病已說道。
楊惲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舉了起來,鳳仙花染的指甲在陽光之下格外顯眼。
“我留意你已經很久了,”楊惲笑道,“我與公子是不熟,但是母親一直喜歡你,我不可能瞎眼,但是最近霍家歌舞我是場場不拉下,你這人一心想賺錢。”
“賺錢有什么錯?”病已把破笛子擦了擦,“這笛子也值千文呢。”
“我真搞不懂你,混吃混喝就算了,連這種丟臉面的事都做?”楊惲說道,“你知道哪些人怎說你的嗎?蘇夫人養的搖錢樹,迷人的妖姬。”
“那是衛央不是我,再說了我也怕被人發現,所以決定把衛央忘卻。”病已說道,“衛央從小就喜愛歌舞,以蘇夫人為榜樣,只可惜這蕓蕓大千世界卻容不下一名喜愛歌舞的人,爍爍目光只看見衛央的美色,而并非是音樂舞姿。”
“我看重的并非美色,而是音樂舞蹈,孔夫子不僅僅讓人學習書也學樂,樂并非只能用耳聽也能用眼看,所以舞者是樂的延伸。”楊惲說道,“我沉溺于此,所以被人詬病。”
“楊夫人要是知道公子自甘墮落一定會傷心的。”病已說的就是他的母親。
“昔日孟嘗君門客三千,當中也有雞鳴狗盜之人,與優伶在一起又如何,我自甘墮落又如何,高高朝堂豈是那么容易掌控的?”楊惲盯著病已,忽然說道,“我看你越發喜歡了,怪不得云公子故意接近你,這肌膚實在與我們不一樣。”
病已嚇了一跳,楊惲算是正人君子怎么也是這般。
“楊大哥……你能不能別想得太多,剛才我還覺得大哥與別人不一樣,如果說那種話實在毀我三觀。”
“你說得沒錯,君子應該知廉恥,”楊惲說道,“我這里是沒有控制自己的言行,望公子原諒。”
“公子可是原諒在下了?”楊惲說道,“我新譜一曲想與君聽。所以想留公子一晚,彭祖也會來。”有曲子可聽?病已連忙整理了衣服,楊家的仆人也準備了干凈的洗澡水,沐浴更衣,花園之中擺放了茶水美食,歌舞姬已經準備好了。只不過蘇夫人知道自己不見了一定會著急,于是就借了竹簽寫了幾個字讓人帶去蘇夫人夫人府上。
夕陽染紅了天邊,樂聲響起,楊惲領著他那群朋友世家公子沉醉與音樂之中,滿桌的酒食也無人去動,這與霍家的飲宴很是不同。直到樂曲結束,眾人才紛紛稱贊起音樂的美妙,這應該不算是奉承吧,楊惲的確很是開心。只不過席中有人站了起來。
“楊二公子不是要請京城最好的舞者來嗎?她若是來了一定會為公子的曲子配上曼妙的物質,為何不見蹤影?”他也是楊惲好友魏弘,這魏家也是世家,他父親魏相與邴吉關系不錯,病已認得他。只不過他不怎么看得起在邴吉那邊蹭吃蹭喝的病已。
楊惲看了看病已,他知道這時候他不愿提起這件事,這是他自己吹的牛,自然只有自己承受。
“蘇夫人那邊,我的面子是不夠大。”楊惲說道。
“我可聽說你劫了她的車劫了她的人,莫非要藏著?”
楊惲又看了下病已,這謊話他可說不好。
“魏公子,那蘇夫人的人自然是不能留,她送回蘇府去了,要知道樂府的女子也不是隨意之人。”病已說道。
“又是你這個蹭吃的……小白臉,二公子請這樣的人來,豈不丟我們的面子?”魏弘很是不滿,只不過安照禮節,病已也是不算是白丁,他好歹是從宮里出來的。
這謊扯得心不跳臉不紅,楊惲微笑著輕聲說道:“病已,不要介意此人,此人就是大嘴一張。”他清了清嗓子:“魏公子,我請劉公子來評鑒我新譜的曲子,當然知道他的本事,來人,把我的碧弦拿上來,送給皇曾孫。此乃昔日衛太子的苗裔,當今天子的表侄孫。”
這個身份的確能鎮住一些人,只不過魏弘不行,他笑著說道:“在下失敬了,我竟不知您的身份。都怪這京城王公子弟實在太多了,我的記性又不好。”
楊惲的手握緊了病已的手,他讓病已坐到了自己身邊。
病已不會放在心上,本來他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些貴公子那個沒有脾氣呢。
八、
信任一個人是那么難……
賓客散去……秋風夾雜著寒氣,這些人病已大多都不認識。小廝請病已去屋里休息。這城里坊門都已經落鎖了。
“我留客,客可否滿意?”楊惲說道。這楊府不缺客房。病已看了他家客房也算是簡潔不奢華,楊家比不上別家。
“二公子,家里被褥有些臟。”一小廝說道,“昨日那幾個胡人弄得被褥都是羊騷味,還沒洗過。”
“病已,不妨與我同住。”楊惲說道。
“我沒那么多講究。”病已說道。他打開了放被褥的柜子,里面是空的。于是只能出了客房。楊惲的屋子里幾乎都是書,一卷卷的書籍擱滿了架子,屋子里點了不少燈,顯得亮堂,燈具精美。
“這褥子可是我前幾日置辦的,白狐所做,沒有雜毛。”楊惲介紹著自己的新褥子,“本來想過些時間再用,今日有客就讓小廝拿出來了。”
“楊大哥,我睡地上就是了。”病已說道。
“你不是我家小廝,是貴客,這床也不小,應該睡得下。”
楊惲是什么意思?也許病已對此已經很敏感了,這楊惲不是那么熟,他與彭祖不一樣,畢竟不是從小的玩伴,這也太熱心了。他遲疑了,他的遲疑楊惲也看得出。
“我不是那種人,你放心,只不過是休息。”楊惲說道。
杯弓蛇影……病已也覺得自己被霍家弄得神經都有點不正常了。
燈一直沒有滅……病已看著天花板……迷迷糊糊了,這里高床暖枕,睜眼卻看楊惲一直盯著自己。他盤腿坐了一夜……
“二公子……你難道沒有睡?”
“您是大漢皇孫,臣為您守著這是本分。”楊惲說道。
被人捧到了天上,竟然有這種感覺,病已笑了。
“二公子您開什么玩笑,竟然稱臣,我只是一介平民。”此人這般奉承必有所求,病已問道,“公子可有事要小的辦?”
“可有合適的舞能配上昨日的曲子?若得一曲可以教給舞姬那么魏弘這小子就無話可說了,”楊惲說道,“我這一夜就在想怎么編個讓他心服口服的舞蹈。”
那就是他的要求嗎?楊惲拿過了那根竹笛,吹出了曲調,他譜的曲子自然是熟悉的。如同空靈的森林中清泉流淌。琴聲好聽,那笛子吹出來的也別有風味。舞者舞蹁躚,時間就像停止一般。
“這不難……”病已說道,“心無雜念自然得來。二公子的曲子實在是太好了。”
“我想留你指點一下……”楊惲說道。
“我不回去恐怕掖庭令疑心,我在外面浪,張大人已經不滿意了,不如畫下動作,你自個慢慢看吧,何況你才是作曲者,應該難不倒你,真不行就去找蘇夫人,她一定有興趣替您教導舞姬。”
病已感到了一種滿足,不知為什么,楊惲就是與那些人不一樣。他害怕見到張賀,他對自己的期望太高了,可是掖庭宮是不得不去的,否則每月的銅錢自己就拿不到。
九、
“既然是進了這屋子就沒有選擇了。”霍夫人惡狠狠地說道,“我并不喜歡你,但是夫君卻喜歡你,屢次在我面前夸你……夫君即我天,他的要求無人能拒絕,只要你聽他的,榮華富貴少不了你,你要封候根本就不難,否則,治你一個假冒皇親之罪,你的妻兒只怕都要受牽連。”
這等惡婦……病已閉上了眼睛,他不愿意再看這張偽善的臉。
等待他的人可以為所欲為,想起許廣漢說過的話:“這京城里的百官附言趨勢已經習慣了,除非你愿意那么做,否則這京城你待不下去。”現在抽身已經晚了。
“大將軍,皇上安否?”病已跪在了霍光面前。
“劉賀實在不知死活,與京城百官為敵,你也不必為他惋惜。”霍光說道,“那是他自取的,一切與你無關。美人計竟然如此好用。不知你要何獎賞?”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與妻兒逍遙于民間,我不想留在京城……”
“莫非你關內侯都不想封了?”霍光問道,他的手在抖動,這跪在地上的人的神情泰然,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
“小人不堪在京城居住,想與妻兒搬到杜城去。”病已說道。
“杜城有何好?”霍大將軍果然是真生氣了,“想在我處虧待你了嗎?你要多少錢盡管說。”
“陋巷破屋一餐食足矣。”病已說道,“眼不見為凈,這長安城實在太多不平,小的無能為力,難道還不躲著?”
“那……那你真沒半點留戀?”霍光說出了一句話,“老夫不想你離開。沒有老夫的允許,你不準離開此地,除非你能讓老夫滿意。”他從座上走了下來,兩眼盯著病已。
“衛夫人莫非想去昌邑?我準備把那些背叛先帝的女人都送給昌邑王。”
這是威脅嗎?他要自己求他,病已感到了自己的力量,在此人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自己只是庶民。自己要是有事,就會連累妻兒。只有忍……淚水流了下來……
“我只是開玩笑,你別當真……”霍光揮了揮手,那些人都下去了。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了病已的臉上。
“回去看妻兒吧……他們該想你了。都是老夫的錯……不該逼你干不想做的事,可……”霍光說道。
“是小的不懂事……”病已的心里卻有了一絲喜悅。不管怎么說都可以回去了。
十、
漢宮地道知道的人不多,可偏偏他是知道的。就連隨身的宦官都是他的人。他要逼自己娶他的小女兒為后。要立平君為后必須拿東西去換。這皇帝之名本就是虛的。
淚水濕了一片……
入秋了,風中帶著寒氣,雖說秋高氣爽是一年里最好的季節。
邴吉看見衛夫人站在漆黑的院子之中,手里提著燈籠。
“過了,他以為自己是天子……”
“他就是天子,”衛夫人說道,“他早就是大漢的主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