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回天意

霍光的陵園很是安靜，大白的天，就連守墓的人影都看不到，按理說陵園里應該有親人守靈，只是霍家的那些人恐怕誰也不愿意呆在這冷清的地方。

人就是奇怪，越不讓他去衛夫人房間，董忠越想去，衛夫人為什么會替大將軍守靈，還不讓自己去見她，自己不就是來保護她的嗎？

董忠靠近了右面的房間，這原本是霍家的女眷守靈的住處，衛夫人就應該在里面才是，可這里靜悄悄的，不像有人。

他站了半刻鐘都沒聽到動靜，就是睡覺也應該有呼吸之聲，他忍不住推開了門，說實在，他還沒見過衛夫人生氣也沒見過她罵人，衛夫人最多流露的是一種憂傷，一種讓人心痛的表情。

“夫人，金侍中讓我來保護您。”董忠說著把頭探了進去。

屋子里沒有人，床上只有衛夫人的衣服，夫人不在這里，她去哪里了？董忠迅速退了出來，他要問那個守墓的老人，但是那老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于是他急急忙忙往茂陵城里趕去，剛進城就遇上了楊惲，楊惲聽說衛夫人不見了，說是也許夫人出去了，要董忠領著他再去找找，于是兩人折回了陵園。

楊惲并不急，反而招呼董忠喝茶靜等，眼看太陽過了正午，有人從外面進來了，來的是一老一少，年輕的正是天子劉詢，他身穿布衣，如同鄉間普通的村民，面露微笑，看來他的難題已經解決了。楊惲上去行禮，這天子的容貌董忠還是見過的，于是跟著上去行禮了。

劉詢嘴角微微向上揚，說道：“你怎么來了？金安真是多事，我會自己回去的。”

楊惲說道：“小安是擔心陛下，只是他不該讓董忠來，衛夫人的事不該讓他知道。”

“如今知道的人也有十來個了，你讓我殺人嗎？算了吧，本來就是我為溜出宮喬裝的，只不過沒人認得出罷了。”劉詢說道。

楊惲說道：“陛下如今要怎么做？”

“我去問了武皇帝，他告訴我應該早些了結了。”劉詢說道，“放著總是對大漢的威脅。何況這是上天的意思。”

病已不信神靈，可如今卻去問卦神靈，楊惲知道這件事很難處理，既然他已經決定了，這回可由不得霍家了。

沒多久，張章告發了霍家，說他們圖謀造反，說自己手上有證據，把它告訴了期門董忠，董忠又報告給左曹楊惲，楊惲報告給侍中金安上。楊惲被召見陳述情況，后來張章又上書報告。侍中史高與金安上建議告發這件事。

按理說，有了這種事情，天子總要治霍家的罪了，但是天子并沒有下令治罪，這反而令霍禹更是不安，京城里各種說法都有了，而霍禹覺得天子有些懦弱，但是箭已經在弦上了，自己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朝廷上都是見風使舵之人，他們應看到無人能與我霍家相比，以前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劉詢不敢對我家如何。”

雖說如此，霍禹還是不安心，因為皇帝并沒有對告自己狀的人加以懲罰，原本想借太后之手利用宴會之計來發動政變干脆取而代之，太后竟然不同意他們用自己名義開宴會，說是要等到自己生日才有理由，可沒等到那天，天子有了動作，下旨任命霍云去擔任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被任命為代郡太守。霍山卻入獄了，理由是抄寫宮禁秘書，本來計劃全是霍山安排的，他下獄了，要是說出霍家想謀反的秘密，那不就做實了謀反這件事了嗎？霍顯急了，兒子沒有用，自己知道，這霍山可是自己的依靠，眼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了下去，她不可能放棄霍山，于是上書表示愿獻出城西的宅第及一千匹馬用以贖霍山的罪。

天子只說知道了此事，再也沒有下文。這時候，外面的那些女婿正在籌備宴會，卻看不到朝廷放霍山出來，不是說知道了嗎？怎么衙門里沒有動靜了，倒是金安，史高又提起平民張章屢次上書告發霍家密謀造反。

霍顯覺得自己一下子應付不來那么多事，馮子都又被抓了，霍山至今還出不來，霍禹又沒什么用，只會發牢***婿們一個個都是群龍無首的樣子。

霍云不愿意赴任，玄菟郡在朝鮮之地，是個邊塞之地，說白了，這就是變相流放。可是這也是條生路，但是這樣的生路對于享受慣的霍云簡直就是死路。可是自從錯了了那一次，天子就不再見他了。“劉病已，你這混蛋，裝聾作啞！”霍云罵道，但是他知道這無濟于事。可是當初自己沒料到他竟然還要去那種地方赴任。

他還有絲希望，他想見到天子，難道是自己傲慢無禮，于是他決定冒險進宮。

宣室殿的燈火過了一更天還是通明的，皇后身邊跟著一個漂亮的女子，從外面而來。

“朕不想見你。”劉詢說道，“你不要再為你母親求情了，她根本就是想要朕的命，她只疼自己的兒女。江山是劉家的，豈能改姓霍家？何況他霍禹有什么才能有什么名望取代朕，他只是一個魚肉鄉里的紈绔子弟，大漢百姓怎么可能會心向他？”

皇后已經是滿臉淚珠了。母親所做的事，自己不可能不清楚，她想成為天下第一的女人。

她身后的女子突然沖了上來跪倒在地：“陛下，臣妾錯了，臣妾從來沒有過謀反之心，不想去苦寒之地。臣妾不是與他們一條心的。”

劉詢看了看她說道：“云，晚了，你這是何必呢？你無心但不代表霍山無心，他與你不一樣，一心想掌控天下，如今你好死不如賴活著，朕沒想你去死，難道你要朕封你為功臣不成？其實你只要有膽量告顯夫人，那么朕對大臣們也就有了交待。”

霍皇后一聽勃然大怒：“我道你還是好人，你竟然要冤枉我母親。”

劉詢說道：“顯夫人為了你皇后之位，謀殺了朕的發妻，天下人都知道，難道你不知道？你父親一己私利幫她隱瞞了一切，我本可以不追究，可是你們很過分，竟然還想謀害我身邊的人，就說你，你難道不知道你母親送來的糕點有毒？還故意讓奭兒吃。云，你知道，卻什么都不說，其實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顯夫人的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的，所以惴惴不安。”霍云說道，“陛下，你能不能饒了我們。我是霍家人，總不能不顧叔爺爺照顧我們那么多年，把他的夫人往火坑了送吧。”

“你說怎么饒？天下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難道國家的法律是拿來作擺設的？這件事一旦證實，恐怕朕也保不住你，朕勸你早些逃走吧，帶著成君走得遠遠的。”劉詢說道，“成君，錦衣玉食沒有了，人也能快活地活下去。”

“陛下，臣妾寧可呆在宮里，也不愿意去過沒飯吃的日子，我不要渾身是虱子，陛下只要留我條生路，我將感激不盡。”霍成君哭了，她長這么大還從沒有過過苦日子。

何苦呢，這宮殿是一座監牢，這兩人怎么不明白？徐順說道：“他們都是富貴子弟，那吃過苦，他們不會想過那種日子的。”

“那你自殺吧，至少可以少連累些親人。”劉詢說道，他吩咐宮人端上了毒酒。

霍云接過酒杯，對天說道：“叔公，我不愿意對不起霍家，也不愿意對不起陛下，唯有一死。”說完就把酒飲了下去。

霍成君已經被嚇呆了，她不相信霍云已死，看著人抬走了他，渾身顫抖起來。

“皇后以后就不要來這里了。”劉詢說道，他讓宮人帶走了皇后。

“這霍家已經驚動了，朝臣們紛紛上奏霍家種種惡行，望陛下早日采取行動，還天下一個公道。”楊惲說道。

“你這么希望霍家倒臺？”劉詢問道。

“我只知道公正兩字，何況霍家獨掌朝政幾十年了，而霍家人所為為天下不恥，陛下新政需要用他們立威。”

劉詢微微一笑：“你也可真直率，不怕得罪人？”

“只因陛下是明君。”楊惲說道。

劉詢聽了竟然也很受用，是啊，明君就不能犯糊涂。

獄中霍山聽到了這個消息也自殺了。范明友是霍光女婿之一，他一心為漢，但并不想做對不起霍家的事，左右為難，于是也在府里自殺了。

而顯、霍禹、鄧廣漢等人是被衙門捕捉到的。他們不愿意死，但是按照大漢律，這些人都活不了，于是霍禹被腰斬，顯及她的幾個女兒兄弟都被處死。惟獨霍后被廢黜幽禁在昭臺宣。與霍家牽連而被定罪誅殺滅族的有幾千家。這些人平時為非作歹慣了，卻想不到還有這樣的下場，其實霍氏集團一直是京城的一大禍害。

嫣兒突然從外面回來了，她急匆匆地闖進了宣室殿：“陛下，為什么會殺那么多人？”

為什么？劉詢也被問呆了，不是送上來都說是罪有應得嗎？他們都屬霍家黨羽，霍家在京城和各地追隨者眾多，其實他們是霍家的爪牙。

“朕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朕已經放了他們一馬了，如果朕現在再有婦人之仁，他們必將禍害大漢。”

嫣兒看到了面前的人果然與以往神色大不一樣，說話也透著那種霸氣了，于是嘆道：“陛下，臣妾只是擔心有人無辜受罪。”

劉詢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于是問道：“馬鍋頭他們怎么樣了？”

嫣兒氣呼呼地說道：“他們的主人滅族，他們自然就被轉賣了，我可打聽不到那兩位老人家下落。你不是說寬宏大量嗎，為什么都不放過？我師傅淳于一族也被殺了不少，其實真不干他們的事，只是我師姐一時的錯。”

難道真是如此，在死去的人當中有冤枉之人嗎？劉詢慌了，這不是他原意。秋天早來了，他走上了街頭，街頭上有些蕭瑟，比以前又多了一些老年和幼年的乞丐。楊捕頭經過了他的身邊，輕聲說道：“病已，只要朝廷肯出錢糧，他們就不會流落在街頭了。”

一張秋葉飄在了他的身上，他輕輕拂去了那片樹葉：“他們會有人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