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寺佛子率領僧眾，正式向少林服軟。

消息傳開后，對修行界造成的震動甚至將遠勝于如來降世的大事，就這么平平淡淡地在一間不起眼的老舊鋪子里發生了。

少林僧眾甚至沒集合起來見證此幕，在場的只有雜役院首座，以及明福等與程真相熟之人而已。

饒是如此，眾僧心目中仍是感受到了不折不扣的震撼。

程真請金剛寺眾僧到后院來說話，盡量讓更少人瞧見金剛寺承認領情的一幕。

在場的每個人都認為他頗為厚道，顧及了同行的顏面。

只有他自己清楚，近日來受到的注視太多，確實開始讓他感到有點吃不消了。

能無風無浪地把這事揭過，自是最好的。

雖然程真心里明白這是一相情愿，自己成為這般大事中的核心人物，是沒可能不留下一點痕跡的。

如今又為著金剛寺而惹上了道門，也不知那幽鹿真人手段是否了得。

她就住在洛陽城中，要找自己麻煩可是方便得很。

河神鎮上若然有著稍具規模的勢力，想必也有不少把目光定位到了掃地僧們身上。

那日一百零八位羅漢，八成是雜役院的掃地僧。

其中有著幾位深度參與了擊退破戒僧行動的強者，不是甚么難以理解的事。

道門打架的本事固然了得，拉人進伙的本領更是出神入化，

想來不一陣，就會有人上門誘導日子真的過得難過的少林僧還俗，甚至不還俗就拋妻棄子了。

程真無心去改換門庭，卻不知同門們如何想法。

“佛子，你請起來。”

“既然佛子把話說這樣滿了，想必不會介意暫時為我們擋著道門找麻煩對吧。”

“嗯？”

程真扶起佛子，微微一笑道：

“佛子知道這幽鹿的性情為人嗎？”

“實在不知。”

“此人在洛陽城名氣之大，哪怕是少林寺中的小小掃地僧，也聽過她的名頭。”

“道門嫡系，出身高貴，精于經商，八面玲瓏。”

佛子此時已開始適應明真前輩的說話方式，想了一想，道：

“前輩的意思是，紈绔背景，滿身銅臭，反復無常？”

程真笑了。“悟性真好。”

“這人能把她師父閉關前隨手寫的幾張破紙，賣到數百兩銀子一張，對都城那些貴胄子弟們玩的那一套是很精通的。”

“生意人想要混得開，最重要的就是面皮厚，心夠狠。這樣的人一旦成了對手，比許多做不到這點的大人物還要危險得多。”

“咱少林的對手里，嵩山掌門面皮不夠厚，被我們打了臉后生怕再丟臉，就不敢再起事端。”

“靈鷲寺那欠揍的和尚，則是心不夠狠，滿腦子不傷根骨的小打小鬧，我打他不是因為他壞，是因為他蠢得要死。”

少林、金剛兩寺眾僧聽程真提起嵩山掌門，峻皇劍之主時一副云淡風輕，心中均是暗暗納罕。

“幽鹿相比之下更難纏，而且識得的人著實多。”

“今后她若循著破戒僧的線索追查過來，便請佛子代為接過。”

佛子躬身，眉眼溫順：

”晚輩今后若被人問起，就說本寺也曾參與對付破戒僧一事。”

“決不會讓幽鹿般的淺薄小人，擾了前輩的清靜。”

聽到這兒，程真與老首座對視了一眼，只見老首座眨了眨眼，似乎感到有點好笑。

兩人早前曾商量過應對佛子的策略，最后仍是認為由程真出面，以“前輩“的身份與佛子接觸，是最有可能讓對方配合的法子。

至于為甚么按理沒見過程真出手的佛子，會先入為主地認定程真來歷不凡。

老首座再好奇也沒打算問，免得程真要為如何忽悠自己而頭疼。

這邊廂，程真的心情也頗為復雜。

老是在百歲高齡的首座跟前以前輩身份自居，先不理別的同門怎么想，程真本人就已深感尷尬得要死。

但他也沒法子跟首座解釋這當中的前因后果。

自己與白狐相識的經過，總讓他直覺地感到放到明面上來談會出事。

老首座為人甚好，然而他有位師兄，是方丈。

因此這段日子以來，少林僧們埋頭干著派藥救人的好事。

而程真則埋頭干著監督他們派藥救人的大好事。

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提及那些很可能涉及不宣之秘的問題。

例如程真為何要隱藏修為，為何安于在雜役院掃地之類的。

每次在外人面前，逼不得已裝出一副極不自然的高人面目時，程真時常感到與眾僧的距離又拉遠了一點。

感慨過后，瞧著金剛寺眾僧一改往日冷漠，恭謹行禮的神態。

程真心里的喜悅感，自問沒有比同門們少上半分。

他連如來降世的大陣仗，也整整演了兩次，并不覺得教一群僧人服氣十分值得自傲。

何況金剛寺眾僧的態度轉變，一來因著形勢，二來懾于程真的個人武力，三來瞧在佛子臉上。

距離真心認同少林寺擔當四寺魁首，仍有好一大段努力空間。

程真之所以深感欣喜，全因少林終于走出被三寺圍剿的局面，與金剛寺形成了暫時的同盟。

少林、金剛，哪怕只是貌合神離，聲勢也已足夠蓋過靈鷲和素來低調的月隱二寺聯合。

何況經過這次，金剛寺往后想要再與靈鷲、月隱連手，就沒有多少維系信任的余地了。

程真瞧向佛子那平靜和緩如湖水的眸光，瞥見了一絲狡獪笑意。

金剛寺的長老們好快就會意識到，靈鷲和月隱決不會再像從前般配合，此時再去責難佛子也已無用。

這些老家伙們想來足夠聰明，很快便會改變立場，改為贊賞佛子早早與少林打好關系的明智舉動。

只要少林與金剛寺聯成一線，使得另兩寺不敢輕犯，幾乎就代表佛門內部的風波平息了大半。

少林面對的風波越小，程真被卷進去的可能性就越低。

他這次南下露了底蘊，惹來的麻煩自然不會少。

但只須是停留在個人層面上，而不是動軏讓全寺把死活指望在自己身上的大事。

程真這幾天已不斷為自己作心理建設，該不會弄得像老首座般頻繁病發的。

現下諸事俱備，少林總該已不再需要時常面對滅寺等級的危機吧？

程真心情大好，瞧佛子的目光柔和如陽光，一時竟教小姑娘米白臉頰染上淺淺緋紅。

然后兩頭鋼鐵飛禽便撞穿門窗，一南一北交錯于藥鋪正堂上空，振翅間將萬道碎片飛羽全方位彈射飛出。